一
他们是邻居,他就从这里出生,虽然二十多岁了,但他从来没有去过别的地方。她从外地来的,自在这里租房住下已有一阵子了,她从来不和谁说话,生活特别有规有律。
一天,她的厨房着火,烟雾打窗子冒了出来,他帮她扑灭了火,还请她吃了饭。
“我叫郁都,‘都市’的‘都’,不是‘都是’的‘都’哦!”
“忧郁的都市,对吧?”
“我爸爸是个解放军,我出生的那年在一次行动中牺牲了,我妈妈很难过,我听邻里的人说他们从小就青梅竹马,她受不了打击,所以就给我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对不起!”
“没关系,他们现在在天堂应该过得很好的!”
“我爸爸给我取的名字叫陶筱琦,后来我改了,陶篱,‘篱笆’的‘篱’。”
“你改得有些怪怪的嘛,以前的那个就很好的嘛,在我们这儿爹妈给的名字一般不能自己轻易的改的!”
陶篱没有说话,她的目光似乎忘穿窗外的远山,落在了某个更远的地方。
就这样,他们相识了。
二
她有一个爱好。每逢节假日都会走上一个宁静的高处,闭上眼,听风来来去去穿梭的声音。
“我要听见风的声音,那样感觉才会踏实。”
“为什么?”
“因为风没有印记,就算你察觉到它经过了,在你心里也会了无痕迹,它也不会带走什么,它是那种属于流浪的!”
“那看样子你肯定想成为风了?”
陶篱闭上眼,风撩起了她披肩的发,“如果可以。”
那一瞬间,郁都小心翼翼的站在她身旁,他觉得她好漂亮,但又生怕她就像这风一样,不由得心里一阵的抽凉,“那要是你某天变成了风,你会往哪个方向吹呢?”
“最南的地方吧!”
“为什么呢?”
“那样离北方会更远。”
他笑了笑,想要尽量的掩饰住内心的疑团,“那你不眷念家吗?”
“风的家在远方。”她低眉想了良久。
“那,远方还会有风吗?”
她的神情有些黯然,“也许,也许风没有家呢!”
三
郁都一直都在等待一场雪,下在这个南部小城。
“他们一听口音便会知道一个人来自哪儿,可我就听不出你是哪儿来的!”
“我来的地方啊,好远好远的呢!”
“其实,我想知道那里的冬天会飘雪吗?”
“会啊,每年都下,鹅毛一般的大,漫天恣意的挥洒着,小时候我有好多伙伴,每每那时我们就在一起堆雪人,掷雪球。”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微微的抬起头看向远处,“那时候我很淘气呢,我把雪球往邻居家的那个胖墩后背里头塞,他就一股脑儿的哭,他哭啊哭,一直哭到了春天……”
风窜落在她的发间丝丝缕缕的清扬,她的声音向风铃一样,很近又很远。他喜欢这样陪在她身边静静的听她诉说,感觉整个世界仿佛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多美好的回忆啊!”
“你大抵看过雪的吧?”
“没有。”
“从来都没有吗?”
“对呀!”
“想想也是,这里只有春天。那你有没有想过去看一场雪呢?”
“有啊,每年日历翻到了后面的时候心里就翻滚翻滚的想要下雪。”
“咋不去北方呢?”
“不,我想在这里等!”说到此,他突然有些拘谨的挠了挠头,“可是,你说如果真下雪了,那我还穿深色的衣服吗?我觉得穿白色适合一点,可我没有穿过白色的衣服。”
她就这样看着他,忽然觉得他有些可爱。“你会遇见的,一定。”
四
郁都总感觉日子过得很快,一年转眼即逝。
“再过一个星期我们就相识一年了!”在阳台上遇见陶篱的时候他说道。
“我都差点忘了呢,这里一年四季都一个模样,搞得我都没有时间感了。”
“我得外出几天,不过我会赶回来和你庆祝一下的!”
陶篱有一些纳闷了,笑了笑,“这也要庆祝啊?”
郁都显得有些神秘,一顿一顿的说:“等我回来,给你带礼物哦!”
陶篱看着郁都,有些难为情了,“这么隆重干嘛?”
郁都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我下午就走了,等我回来啊!”
下午的时候,郁都走了,陶篱站在阳台上看着他一身简便的穿着和松松垮垮的背包,怎么都觉得他不像要出差的人。
郁都走的那晚上,陶篱总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缠绞着,怎么都无法入睡。于是,她将被子裹着蹲坐在床上,打开了台灯和电脑。
“他肯定有什么心事!”她在心里默默的对自己说,她知道他有什么心事总会写在他的博客里面,但是当鼠标落在他的头像的时候她犹豫了。“我不能这样做,我是风,不应该介入他的世界。”她关了电脑,对着昏黄的台灯独坐着。
“筱琦,你要相信我,只要你爱我你不会介意我是否结婚的,对吧?”
“筱琦,我会想办法和她离婚的,只要你再等等,再等等!”
“筱琦,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了,前些天她去了我们相遇的地方,她从那山崖上跳了下去,然后半身瘫痪了,她在之前写了遗书,希望我可以不要打破这个家庭,好好的照顾好我们的孩子。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是多么的自私,我对不起她,更对不起我们的家庭。虽然此前我曾多么的爱过你,但是现在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了,你还很年轻,你会找到自己爱的人的,再见!”
“我陶筱琦这辈子不会再爱了,哈哈,爱了,不会再爱了……”
“你怎么可以去喜欢一个有妇之夫,搞得人家好好的一个家坏了不说你还整天酒吧舞厅,我们这个家的名声都给你败坏了,你再这样你就别回来了,你爱去哪里就去哪里,我就当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走,是你说的啊,我走了就不会再回来!”
“走吧,没有人要留你,你这种败家子,我和你妈就怎么生错了你这个女儿呀,真是上辈子没有积好德啊!”
翌日清晨,陶篱从梦中惊醒,全身大汗淋漓,不停地喘着粗气。
待她静下心来了,她坐立起来,把电脑打开,坚定的进入了郁都博客的主页。
“我的妈妈在死前告诉我不要在年轻的时候轻易的去爱一个人,等内心真的决定了再去爱,就像她和爸爸一样,纵然相爱的日子短暂,但是值得。为此,我一直都没有恋爱,可是现在我遇见一个人,我甚至不知道她来自哪里,但我的内心真切的感受到她在时的快乐和不在时的莫名的思念,我打算用这几天的时间去为我们准备一场爱的开始!爸爸妈妈,请你们与我同在,与我祈祷!”
“陶篱,你今天怎么迟到了,下班后请给我一个解释啊!”当陶篱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主管劈头便对她说道。
“主管,对不起,我打算辞职了。”陶篱说着便把手往包里伸去。
主管急忙说道:“小陶,你这是怎么了,不会因为这个迟到吧,我只是想严格要求一下你,赶明年给你升职也好有得圈点,你怎么这么就走了啊!”
“主管,不是因为这个问题,是私人问题。”说着她把辞职申请书递向了主管。
“这里谁和你过不去啊,只要你说来,我就把他调走。”
“不是这个问题,是家里的问题!”陶篱急忙解释。
主管接过陶篱的辞职书后叹了口气,“唉唉,像我们这种小公司,优秀的人总是留不住的。对了,小陶,如果想通了,这里随时欢迎你回来!”
陶篱向鞠了一个躬,“谢谢主管!”
五
“喂,陶篱,在屋里没有,开门啊,我是郁都!”在他们去年认识的那一个日期的晚上,郁都回来了,他看见陶篱屋里的灯没有开,按了门铃也没有人应,于是不由得喊了出来。
这时,房东走了过来,“哦,郁都,是你找陶篱吗?”
“嗯,大叔,你可知她去哪里了?”
“哦,她啊,前些天就搬走了,我都贴出租房广告了。”
“她已经搬走了!大叔,她有没有留什么话或者别的给我?”郁都突然觉得脑海一片空白。
房东挠了挠头,“没有吧,那小姑娘走得很匆忙!”
“我知道了,大叔,谢谢啊!”
房东转身走后,他立即掏出电话拨了陶篱的号码,“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停机……”听着电话里的声音,郁都拿着电话的手缓缓的落下,他顿时觉得全身乏力,于是依着墙壁蹲了下去,世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只有泪水夺眶而出,嘀嗒嘀嗒的掉在地上,像低泣一样。
“郁都,还拍吗?”他的一个朋友从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郁都擦拭了眼泪,站了起来,坚定的说:“继续拍!”
他的朋友凝望着他,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还是转身朝摄影机走了过去,对周围的几个人说:“我们继续拍!”几个人小声的说的几句后,灯光摄影机一切又开始就绪中。
郁都整了整衣服,重新走到门前,按了按门铃。
六
陶篱开了听见门铃声,起身去开了门,一见是郁都,显得有些惊讶,“你不是说今天回来和我庆祝的吗?我还请了假,可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呢?”
“现在回来正是时候啊,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郁都牵着陶篱的手说到。
“去什么地方呀?”陶篱满腹疑问。
“去了不就知道了吗?”
陶篱看了看自己全身上下,“那等我换一下衣服啊!”
“不用了,我觉得你穿这样就已经很漂亮了!”
“今天你怎么变得这么会说话了啊!”说着他们出了院子。
陶篱忽然看到了郁都的朋友们,“郁都,他们这是干嘛啊?”
郁都故作玄虚的说:“他们来参加我们的庆祝会呢,欢迎吗?”
陶篱显得越来越迷糊了,有些语无伦次的说:“是,是欢迎的!”
大门口停着两辆车,都被鲜花气球装饰着,看上去格外漂亮,郁都的朋友坐在驾驶坐上等候着。 他们走到了前一辆车旁,郁都给陶篱开了车门,“庆祝的旅程开始啦!”然后再绕过车尾,自己也上了车。
上了车后,郁都拿出了一条布条,“为了给你惊喜,我们庆祝的地方事先不能告诉你,所以我要给你蒙上眼睛,你该不会反对吧?”
陶篱越发惊奇,她看了看郁都,实在想不清楚平时那么文静的他到底要做什么,“那好吧!”
陶篱不知道车子行驶了多久,最后停在了哪儿,只听见郁都说:“现在车程完了,还有一段步行,得委屈你一下了,不过有我扶着,保证你不会摔着的!”
下了车,郁都便扶着陶篱走着,首先是一段台阶路,陶篱从来没有走过夜路,只能全身心的小心翼翼的在郁都的搀扶下攀登着,大脑根本抽不出空来思考这是到了什么地方。突然她脚下一滑,险些跌了,还好郁都急忙扶住了她。
“还好你体轻啊,要不你这下都摔着了,不过回去还是得多吃一点,千万要善待自己,要不等你还没有变成风就被风带走了那如何是好啊!”郁都的眼角突然湿了,“嘿,刚说着风,风还真就来了,晚上风大沙大,吹进眼睛里了。”
走了半晌,路开始变得平坦了,这次约摸五分钟左右的时间,郁都边说:“终于到了,辛苦你了,不过别急着摘下布条啊!”
郁都跑到一旁,从朋友那里接过一大束薰衣草,然后走到了陶篱的前面,一只手把花藏在了背后,“现在你可以摘下布条了!”
陶篱慢慢的摘下蒙在眼前很久的布条,然后突然发现这是她最喜欢来吹风的地方。
“看天空!”郁都叫道。
陶篱猛然抬头,周围的烟花围成了一个心形,忽地升入深邃的夜空,然后绽放开去,又形成了一个个的桃心,彼此漫天的交织在了一起。那一瞬间,远处城市的灯火和天上的星星就像一个个观众一样,为此而失去所有骄傲。
“哇,多美啊,谁这么煞费苦心啊!”等着花火落幕后,陶篱才感叹的说道。
此时,从四周涌出一大批人,陶篱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慢慢的认出了他们是郁都的朋友。她有些惊慌失措,耳根热热的,“这,这是什么情况啊?”
郁都把藏在后背的手伸出来,真诚的对陶篱说:“我爱你!我们可以交往吗?”
陶篱看了看郁都手里的薰衣草,“你知道这花的话语是什么吗?”
“等待爱情!”
“那要是没有希望呢?”
郁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要用力呼吸,就能看见奇迹!”
“郁都,你很懂薰衣草哦!”
“收下!收下!收下!”郁都的朋友在一旁鼓励着,郁都的脸由于紧张显得红红的。
陶篱伸出双手,从郁都手里接过了花。周围的朋友们开始拍手叫好,泡沫漫天的喷洒,陶篱躲着躲着泡沫却不知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就躲进了郁都的怀里了,郁都伸出双手轻轻的抱着她……
陶篱坐在电脑前面,机械的不断的擦着眼泪,头发蓬松散乱,吃了一半的泡面挥发出一股强烈的恶心的气味。
她退出了他的博客空间,有时她多么的满足事实被她改写了的那个剧本,但是内心却想着自己没有缺席,就像心里看到的那样,而不是眼睛看到的那样。每每深夜她都不经意的在梦里哭醒过来,然后在后半夜凝望着窗外直到天明。
七
有一天,当陶篱提着鞋子慵懒的行走在海滩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叫她。
“筱琦,太巧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抬起头,便看见前面站立着一个男人,他的旁边有一把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妇女,看上去温柔贤惠。“这是我太太,北方冬天冷,所以我带她到这边来过冬,你呢?”
陶篱立即木呐了,忘记了说话,也忘记了离开。
“筱琦,我听岩岩提起过你,你是个好姑娘。”那个坐轮椅上的妇女开口说道。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们一家人!”
“不用说对不起,每个人都会犯错,我曾经也真的恨过你,但是自从我这样以后使我渐渐的明白他是爱我的,是爱我们一家人的,只是他不小心犯了点错,但是有些错误会让人明白什么才是最珍贵的,我想是你让我明白什么才是最珍贵的,而且我也正在拥有它。”
“不过我还是对不起你!”陶篱的眼泪不由得落了下来。
她掏出手帕递向陶篱,“我们一家人现在过得很好,你真的没有对不起我们,擦干眼泪,答应我要坚强的活着,爱过岩岩的人我希望她是个很阳光的人,这样我才觉得我没有选错他!”
陶篱是第一次见到她,她突然觉得她是多么的善良,她的宽容让她觉得自己有些渺小,但是也让她发现原来还有一些东西是如此的美好。
“筱琦,我曾经去过你家,听说你很久没有回家了,你爸妈很想你,有时间得抽空回去看看!”
陶篱自己也不知咋地点了点头。
那妇女望了望身边的男子,然后对陶篱说:“那我们过去了,再见!”
“好的,再见!”陶篱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里各种滋味。
突然,那妇女转过头,朝陶篱说道:“如果有一天你找到很爱你的人和你很爱的人,就像你在家,爱情来敲门了,你不要假装不在家,一定要拼了命的珍惜他,那样才会幸福!不要因为岩岩而只见树木,不见森林,记住,不要把他当成你爱情的包袱!”
陶篱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猛然愣住了,半天才说出了一句:“谢谢!”但是此时那妇人和男子的背影早已模糊了,只留下了两行平行的深深浅浅的轮印。
八
“喂,请问你是谁?”
“是我!”
“陶篱!”郁都一下子惊喜的叫了出来,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我来海南找你很久了了,我知道你在这里,可是我找不到你,你到底在哪里?为什么要躲着我?”
“我想你了!”郁都说完后,她哭了,半天才挤出了一句话。
他见着她的时候他们在海边,海浪此起彼伏,温煦的阳光落在人们的身上。
“你怎么知道我在海南?”
“因为你告诉过我风往哪个方向吹!”
“那你有没有带花呢?有没有准备烟花呢?”
郁都的嘴巴张得大大的,“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看过你的博客!”陶篱有些骄傲的说。
“你加有我,我都不知道,原来你一直都知道!你一直都知道!”郁都惊讶的叫了出来,“可是,你为什么就走了?”
“对啊,对于你我都知道,可是,对于我你都不知道。”顿了一下,他接着说:“你从不追问我为什么改名字、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想要变成风之类的问题,对于我你知道的太少了,如果你知道了,说不一定你就不会那样对我了呢!”
“不会的,我不追问是因为我想我可以和你一起抚平那些伤疤,我爱你就不会在乎你有怎样的过去!”郁都越说越认真了。
“哼,这我就算信了,可是你肯定忘记带花了!”
郁都急忙解释,“我赶时间,来不及了!”
“难怪得胡子留那么长也没有刮就来了,这次我不走了,都到了天涯海角了,尽头了!”
“那降落吧!”郁都张开了双臂。
陶篱拥在郁都的怀里,“你说这一刻没有摄下来可惜不啊!”
“没有,我用双眼拍下来了,底片就在左边胸口那里。”
“你的嘴巴真的变甜了啊,不过我听起来蛮顺耳的,就不批评你了。”陶篱突然问,“你不是想去看雪吗?”
“对啊,陶篱,很想很想看!”郁都有些兴奋的回答。
“以后不要叫我陶篱,叫我筱琦就行了。”陶篱带着些许强调的语气,“现在,我正式邀请你到我们老家去看雪,请问你愿意吗?”
“非常愿意!”郁都高兴的抱着陶篱转了一圈,然后停下来问道:“可是,你说我穿白色的衣服比较好呢,还是别的啊,筱琦?”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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