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8日,接到朋友的求助电话已经是傍晚北京时间八点了,我告诉他,无论如何,我会在天亮前赶到出事地点。
从喀什市到219国道三十里兵站,全程610公里,其中300公里是号称死亡之路的昆仑山险道,以国产猎豹的速度,怎么也得十个小时。
过普萨村,已经就零点了。过了普萨,前面几乎就是荒无人迹的茫茫昆仑。晚风拍打在挡风玻璃上,我把车灯开到远光,雾灯也同时打开,依然还感觉有一丝因为昆仑山威压形成的孤独,又把音乐开大,响亮到听不见车外的声音。
山太深厚,在黑夜的掩映下,心情便自然轻松不起来,何况我朋友又是刚出车祸,正在前面的某一个山谷,接受煎熬和等待。
突然发现,这居然是自己第一次一个人进昆仑山。此刻,早已经没有了电话信号,当亲人和朋友打不通我的电话,一定知道我已经进入了深山。那些因为昆仑的担心与期待,我感觉到自己的责任,于是把车速稍稍降了些。
一个人的昆仑山,用心体会的时候,感觉很奢侈。当我们平日里把万山之祖的昆仑作为某种民族精神的象征的时候,是因为她自身所拥有的属于山的许多优秀品质,比如弘大,比如高远,比如艰深,甚至比如险恶。
此刻, 我脚下的山,在中华文明的数千年时光里,曾经孕育过许多极文化的传奇与神话,而我正穿梭在她的山峦与雪峰之间。我在西王母的怀里,回眸人生。
今夜,我拥有昆仑,可以说,前后一千里,就只有我这一台赶路的车。可以想象,如果高天上的星月有眼,可以看见千山之中,一炬明亮的车灯,在山的惊险处,盘桓,蜿蜒,伸展,那是怎样的一种大景象。高处看,长长的车灯的轨迹,其实应该很微弱,因为昆仑山太苍茫。然而,正是在微弱的灯,此刻,向昆仑山宣誓着生命的顽强与坚韧。
12月18日深夜,昆仑山曾经见证过怎样一种坚强,那是生命跟自然抗争的一道独特风景。
我曾经说过,敢于一个人开车征服昆仑山的人,都可以称作英雄。真英雄。
而此刻,我夸奖别人的话,居然落在了自己身上。
要知道,每年11月过,219国道,几乎就没有车了。白天或许还偶尔会遇见一辆两辆,夜里,就根本没有。除非是像我这样,需要某种救急驰援。
想着想着,就到了海拔5000米的麻扎大阪。有稀稀落落的雪花在车灯中翻飞,它们很惬意,也不粘在我的挡风玻璃上,像特意为我醒瞌睡似的。
地上已经有不太厚的一层白,我停了车,走到公路上,感觉一下道路的摩擦力。
还是不敢大意,挂了前驱,慢慢下坡。
刚拐过一道急弯,在又一道急弯的露肩处,分明有一双蓝莹莹的眼睛。等我走近,它已经爬到山崖上。索性停下车,用强光手电。这才看清,是一只大尾巴狐狸。被强光刺激,它的眼睛看不清路,倚着山崖,一动不动。大尾巴一摇一摆的,在崖的衬托下,很是叫人怜爱。也很美丽。
这应该就是我今夜进入昆仑山以来,见到的唯一的动物(包括人)了。
从昆仑狐狸的可爱,我感受到了生命的坚韧、艰难与美好。
——人生何处有真景,风雪茫茫夜昆仑。
沿着叶尔羌河右岸几十公里,汽车进入第三道大山,黑恰大阪。上到三分之二的地方,前面公路右边靠着一辆重庆车牌的奥迪,我知道,这就是我朋友出事的地方。
朋友已经搭上便车在前面的兵站医疗站了,这辆从老家不远万里来到昆仑山的q7,此刻早已经没有了平日里的帅气和霸道。它的右前轮撞在小桥的水泥墩上,钢盆已经破碎,水箱和前挂臂都被瞬间的撞击震坏。一副蔫兮兮的样子。
我查看了出事现场,这里海拔4630米,是大阪半山的一个山谷,路面良好,却严重缺氧,应该就是如朋友所言,突然失去知觉的高原反应。
如果出事那一瞬间,朋友的方向盘不是不能的朝右而是向左,那么,左边就是百多米深的山崖,定然是后果不堪设想……
昆仑山,在我的文字里,多数都是美丽的描述,其实,真面目的昆仑山,是险,是险恶。
今夜,我独自一人拥有这样一座险恶的名山,起初的孤独感没有了,我因为感受到另外一种极有力度的大美因为体会到一种精神的奢侈而自豪。
黑恰大阪的山顶部分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已经是凌晨9点22分,西域的天还没有亮。朋友还在三十里兵站焦急的等我,看着眼前的车祸现场,我长叹一声,轻踩油门,缓缓地离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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