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10年11月12日,母亲安详的走完了她75年的人生历程。
母亲生于1935年,属牛,一头真正的老黄牛,母亲辛苦劳作了一辈子,临了到该享清福的时候了,却被病魔夺走了生命。记得母亲健在时,偶尔讲她年轻时的故事,那时我总想把母亲的故事记录下来,便于以后珍藏,由于种种原因,我没能完成这个愿望,现在只能靠回忆来拼凑记忆的碎片,这也是我永远的遗憾了。
母亲健在时,每当我听到《白发亲娘》时,总有一种感动在心间,总有一种报答母亲的冲动,而如今母亲不在了,再听到这些歌曲时,更多的是对母亲的思念,更多的是泪流满面。我总是想不通,为什么不识字的母亲那么坚强、豁达、善良、宽容?在母亲身上更多体现出的是忍耐,母亲没进过一天学校,但从她身上闪烁出的光点有些文化人也无法企及,确切的说,是一个高度。
听母亲讲,她小时候女孩子不让上学,生活方式是以大家族吃大锅饭为主,壮劳力去田里,老弱病残在家做饭,每个家庭按周期轮流值班,那时母亲还小,个子矮的够不着锅底儿,她和多病的大嫂(我舅妈)就成了自家的值班员,每到她们做饭时,母亲总是垫上几块砖头,才能吃力地在锅沿儿上操作,蒸玉米面饼子,煮饭......,现在想象那个镜头都觉得母亲可怜!等到大一点,可能是每家单过吧,干练精明的姥姥在那个时代也算是个能干的买卖人,姥姥总是迈着裹布的小脚到各个集市上购买织布的棉线,母亲负责织布,除了吃饭睡觉之外母亲的其他时间都是在织布机上度过的,能喘息的时间是姥姥从集上卖完布回来时替她一会儿。母亲织完的布又是姥姥迈着小脚穿梭于集市之间卖完,如此反复,维持着九口之家的生计。当时的衣食住行全是自给自足,自力更生,全家人的衣服和鞋袜全是出自母亲之手,衣服还好些,不用费多大劲儿,但是几个舅的大鞋可苦了母亲,当时厚厚的鞋底都是母亲一针一线纳出来的,母亲的活计很细致,都说她的针线活儿一流,横看竖看斜看针脚都很规则,也许是年轻时母亲出的劲儿太多的缘故吧,母亲的手指关节都变形了。
嫁给了父亲,又开始抚养我们姐妹几个,我不知道母亲这辈子做了多少双鞋,多少件衣服,我想不出具体的数字,也许能用“车”来计算吧。记得母亲曾经讲过“书包”的故事,当时条件艰苦,孩子们上学的书包都是自制的,母亲利用工余时间精心用布条拼成了规则的几何图案,做成了一个精致的书包给大姐,哥也喜欢,俩人为了书包争了起来,严厉的父亲夺过书包用力扯坏了......,把母亲的心血毁于一旦。
我印象里还有生产队的影子,每天社员们都在我家门口集合,我家门前树上挂着上工前队长要敲的钟,人们没来全以前母亲总是合理地利用这短短的时间料理家里的家务活,她总比别人有优势,她占便宜了,母亲忙并快乐着!
生产队里最重的活儿要数用独轮车往田里运农家肥了,那些天然的农家肥又臭又湿又重,对于中年妇女来说简直是推着一座山,因为要往返数十里地,往返数趟啊,母亲是个要强不服输的人,她总能尽最大的努力出色完成队长交给的任务,回家累得一塌糊涂还得给孩子们做饭洗衣服,不知母亲当时是靠着怎样的信念咬牙坚持的?母亲的腿疼病也许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吧。后来又实行包产到户,解放了部分劳动力,母亲负责田里农作物的管理,父亲和哥出去打工挣钱......,总之母亲一生总是劳作着。
就是这个大字不识一个的母亲却执着的供每个孩子读书,姥姥曾经劝过母亲,“让孩子们挣钱养家,上学有啥用?把你一个人累死了!”母亲却坚定着自己的信念,自己不识字,坚决让每个孩子受教育,不能再吃不识字的亏,这就是我伟大无私的母亲,宁愿自己受累也不愿让我们受苦!
有时我总在想,如果母亲受过教育会是怎样?应该是善良不会变,勤劳不会变,忍耐不会变,会变的是,母亲会拥有更宽广的胸怀,更豁达的性格,更完美的人生!
二
母亲是2005年7月份做的子[gong]摘除手术。她从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儿,是我们逼她去医院的,一到医院就让住下了,手术前,母亲还安慰我们别着急。我知道,母亲也担心自己出不了手术室,因为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做手术啊,但是母亲表现出来的是少有的镇定,安慰我们不用担心,我们也为母亲捏把汗。
手术做完母亲醒来第一句话就说:“我以为我出不了手术室呢”!,我们说,怎么会呢?如今技术这么先进,啥病都有办法。本以为做完手术回家静养就行了,让我们意想不到也难以接受的是,身体一向健康的母亲病理报告结果是:癌症中晚期!真如晴天霹!全家人都措手不及,母亲可是全家人的主心骨啊,她如果倒下了,这个家就不象个家了!医生劝我们别那么悲观,只要不扩散,生命还是可以延长的。
出院静养两个月,母亲身体逐渐恢复,做了五次化疗,病情稳定了,我和姐姐幼稚的想象,是不是病理报告出错了,母亲恢复的这么好,哪象癌症病人?这样平静的生活了四年,母亲不知道她的病情,她依然干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依然照顾着脑血栓后遗症的父亲(父亲患有心肌梗塞),每天晚上母亲很少睡觉,总是观察着父亲的呼吸是否正常,总是担心父亲心脏病的发作,有时看父亲脸色不好了,呼吸不均匀了,她便会拿救心丸让父亲含几粒,然后就去喊哥嫂叫医生,也就是家人如此细心的呵护,才使父亲的寿命延长了这么多年。
天有不测风云,2009年11月,母亲的身体出现了症状,不停的去厕所,但是大便却很少,经进一步检查发现,直肠里长了瘤子需立即手术。术后并不乐观,因为瘤子不是良性,被许多血管包围无法下手,如果强行手术会危及生命,没办法,只能又把打开的口子缝上,在肚子上做了一个瘘,供母亲以后大便用。医生建议我们到省级医院做放疗,我们幼稚的以为那个瘘可以不用了,放疗后就可以正常大便了,谁知省级医院医生经过详细检测得出结论:瘘必须打开,放疗才可以进行,但是母亲一直不知道她肚子上的管子做啥用的,更不知道是这个结果,只能给母亲做通工作才行。当我们给母亲说肚子上的瘘不打开,只能吃流食,用不了多久就没命了,如果打开了,可以和正常人一样吃饭,命就保住了,只是得从肚子上大便,看着母亲纠结的表情我们心里也不是滋味,但是别无选择。面对着孝敬的儿女,多病的老伴,母亲也想多活几年,虽然母亲不能接受从肚子上大便的事实,但还是无奈的答应了再次手术,当时我们都无法接受这个现实,母亲很爱干净,她的内心是经过怎样的挣扎才下定的决心,我们无从知晓,只是母亲的坚强让我们感动,她想活下来,她也不想辜负儿女们的苦心!
经过一个多月的放疗,病情得以控制。放疗初始,症状还在继续,因为瘤子每天不停的疯长,经常有分泌物流出,这样,母亲总是不停地去厕所,多则一个小时,少则半小时一趟,母亲哪能休息得了?母亲就这样不停的穿梭于病房与厕所之间,每次都有我们陪着,但还是觉得母亲太无助。这样持续了一个月,症状逐渐减轻,医生建议下一步进行化疗,我们没有接受,因为母亲的身体再也不能经受化疗后的任何反应,况且也可能使病情加剧,我们要求出院,回家保守治疗,用药物维持,其实放疗只是在一定程度上控制了瘤的生长速度,一定程度上延长了生命,但还是治标不治本。持续了三四个月,因为是癌症晚期,谁也无法阻止肿瘤的生长,母亲的症状又一次明显了,还是不停的去厕所,无法正常休息。无奈只能找来中医偏方,煎熬中药,谁不知中药苦?但母亲还是每次坚持把苦口的中药喝下去,有时还伴着呕吐,看着母亲难受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直到有一天中药也喝不下了,一喝就吐,她坚决不喝了,我们没再逼她。
然而命运再一次捉弄弱不禁风的母亲:母亲看到我们日夜守护心里总过意不去,总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在她端起碗倒水返回时,不幸发生了,母亲身体失去平衡,重重的摔倒了,前额砸在摔碎的碗上,鲜血不住的往外淌,这一倒就再也没起来。我们总是安慰她,失血太多,得慢慢恢复。母亲很坚强,在她体力可支时,坚持自己爬着吃饭,不让我们喂她。记得她能走那会儿,有段时间手抖得厉害,严重到筷子不停地敲碗,我们要喂她,母亲坚决不肯,当时她体虚的自己从凳子上起来都很艰难,我们想扶一把她都不让,母亲的倔强和坚强再次令我感动。
随着时间的推移,母亲开始咳嗽,或许病真的来了,因为出院时医生说过,最致命的是肺部发作,全家人都很着急,但是没有别的办法,于是去诊所试试看,买了咳嗽药让母亲喝,就是这咳嗽药在短期内延长了母亲的生命,分泌物也很少了,真是歪打正着,全家人着实欣慰了一阵子。但还是挡不住瘤子的去路,病灶开始在舌根处出现,母亲总说舌头疼,表面看也就是接近绿豆大小的口疮,于是就买了药每天坚持给母亲涂,谁知就是这小小的口疮敲响了母亲离世的警钟,我们却浑然不知!母亲从能说话到说不清楚到不能说话,短短一个多月时间,母亲不停的*吟,不停地要水,不停地让调换躺着的姿势,那是母亲最难受也是我们最煎熬的日子,眼睁睁看着母亲难受却无能为力!母亲骨瘦如柴,肚子涨得似乎要炸开,也许是到了瘤子耗尽身体全部营养,母亲的生命该终结的时候了,最后的那段日子母亲没有任何语言,这也是全家人的遗憾!
看得出母亲求生的欲望很强烈,她总是说,如果她的病不能全好起来,就算落个半病人也能替下我们这一大帮子人,也能管管我父亲,是啊,父母相互依靠五十年,谁又能放得下谁呢?母亲到了最后一刻,没有任何语言安详的走了,结束了她七十五年的人生历程,也结束了病痛对她的折磨,对母亲来说是一种解脱,对我们来说是一种遗憾!我们能做的只能是加倍呵护父亲,让父亲享完母亲没享够的福,让我们尽完没有对母亲尽完的孝!
-----愿母亲在地下安息!
明天是母亲两周年祭日,仅以此文献给母亲去世两周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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