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村庄早早就睡去了,峻峭的树峰后月亮疲倦的躺在云里,偶尔眯着惺忪的睡眼瞄一下这黑的夜。他歪歪倒倒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左边的河水翻着微波和岸低低私语。他一只手攥着衣领,那曾经和他一起失踪的衣扣在他选择回乡的时候毅然的选择在城市的某条大路上流浪。
那个夕阳如血的傍晚他在河边水闸顶上吸完最后一支烟后狠狠的往地上吐了一口痰,随即他跳下水闸,回家翻出一直被那蓬着头正在灶下煮芋头的女人放在床头的两千元。随后,他就迈出了家门。而正在他左脚迈出家门的同时,他听见女人低着头边往灶里塞草边说:“娃他爸,咱家那头母猪又不吃了,你去看看……”
他“唔”了一声就在女人面前消失了五年。五年后的他现在走在这茫茫黑夜里,他以为那个女人还会在每个冬日的早晨和傍晚于灶头煮着一锅芋头,还会在他面前蓬着一头一年四季都不会梳一下的头发。一阵风迎面吹过,他的嗓子发痒,弯着腰不住的咳起来,越咳越觉得嗓子难受,索性他坐在地上让自己咳个够,嗓子里发出“呼噜、呼噜”声。他知道自己是病了,但得的什么病却不知道。最近半个月他总是发烧,身上忽冷忽热。他裹着那床油黑黑的被子在高架桥下呆了一周,每日听着桥上轰隆隆的货车从早到晚不知倦怠的经过,看着藤蔓植物在风里在阳光下依然抖着四季不变的绿色裙裾。他的体质这一年来是愈来愈糟糕了。
他知道这与自己的生活有着很大的关系。五年前他从乡下来到这座城市,省吃俭用两个星期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他没有什么文化,先前他也不想去工地上晒日头淋雨水,可摸着口袋不多的票子,这个城市能收留他的也只有建筑工地了。辛苦一个月,手里也能有两三千块,是不是要给家里的那个灶头边洗洗刷刷田埂上来来去去的蓬头女人和那歪着脑袋在墙边晒太阳在门口傻笑着看下雨的爹寄钱回去?
他站在立交桥上望着城市闪烁的霓虹灯,一个小时后下了桥沿着柏油马路走了两百米再拐入一个巷子进了一个半开着门的洗头坊,第二日他边提裤子边在脑子里做了一个保质期长达五年的决定:自食其力,自劳自花。一天十二三个小时,一个月都是辛辛苦苦的。
他总是要在每个月的月末给自己放两天假的,一天用来在这座城市游荡,一天用来在洗头坊睡觉。有时候在路上会遇见老乡,他也只是兜着手和那人在路口寒暄几句,所说的话也不冷不热。
先前有老乡告诉他那个蓬头的女人在家四处找他,后来有人告诉他他的傻爹已经不能下床了,每日躺在床上“依依呀呀”,再后来,没有人再说他家的事,仿佛他一直是干净利落的一个人。
他已经有大半年没有打工了,自从他觉得自己病了以后,不过那时候还没有发烧没有脑子混沌。只是觉得自己没有力气没有什么胃口,他以为多休息就可以恢复的,可是后来他又开始嗜睡了,到底自己是怎么了他真的没法知道。他已经开始整月整月的流浪了,口袋里连饱肚子的钱都没了,又怎么去医院找白衣天使看病呢?
那些和他有着共同根的哥们看着他每日的日子实在无法当成日子过下去,便轮流着给他买馒头。他也就安然的这样在高架桥下每日看着蓝天上的飞机以及偶尔在天幕上盘旋的鸽群。有时实在无聊便蹒跚着到工地对面的街道上看着那些即将长成的楼群喃喃自语以释怀心中的苦闷,一个常常注意他的工人在某个空闲的时刻提了几个馒头塞到他手里说:“哥,我们都是苦命人。你的家在哪儿,回家去吧。”
他经历了这次后再也没有在那街道上出现过,他也说不出什么原因。一周前他决定回乡了,这个决定在形成之前是有原因的。
当时时间是午后三点,他看见路边居然有个烟雾缭绕的星级厕所觉得很是好奇,便走进去如厕,在无聊之余掏出从垃圾箱里翻到的一张报纸,凭借可以识字的文化水平让他明白有个高架桥下的农民工离开了,几个兄弟在其涅磐之处点上爆竹默祈来世安好。他如厕的过程持续了半个小时,当按下抽水按钮的那刻一个火苗也在他的心头撩动。最后回乡这个决定是离在火车道不远的柏油马路边下的。
飞驰的“和谐号”隔一分多钟就从身后刮过,他坐在地上脚趾里夹着一颗圆溜溜的鹅卵石,正午的阳光洒在身上是那样的温暖,对面的工地上一个工人站在楼顶扛着一根毛竹对他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他眯着眼睛对那人挥了挥手,然后起来转身理了理衣领,那领口一直吊着线的扣子滑到他手里而后落在了身后的石子里。
夜的屏幕上点着微弱的几颗星,除了波浪的喑哑声,隔绝冬风拂过枯草的沙沙声,一切都是静寂的。他摸着胸望着黑魆魆的村庄听到心在说:就要到家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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