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福建旅行,不能不看客家土楼。
客家客家,客居异乡为家。明清时期,中原人为避战火,举家往南迁居。南方多山,客家入山,不畏途远。他们越江淮,入赣而迁闽复徙粤,一路相伴的,便是这山,这水,这流云。面对着他们坚强的步伐,峰岭也低下高昂的头颅。落户异地他乡,“惟恨所居之不远,所藏之不密”,于是,他们在赣、闽、粤交界的山区,聚族而居,筑土为楼。客家土楼由此诞生,代代受用无穷。土楼形状奇特,或为圆形,或为方形,或为椭圆形,或为半月形,遍及福建十几个县市。仅永定一县,便有两万余座,南靖县也有一万五。
福建土楼,最著名者,莫过于承启楼。某个冬日,我从厦门出发,驱车赶往永定县,慕名观看承启楼。太阳当头,灿烂而暖。通往高头乡高北村的水泥路,平坦而宽,大巴车还没憋足力气,承启楼转眼就突显眼前。楼如圆形的楼堡,浅红色的阳光,映照在檐头的黑瓦上,也轻轻罩上远近峰峦。土黄的颜色染着蓝天,显得极柔和美丽。楼前颇敞阔,一片空场平展于丛山之中。席棚之下,三五老人弹琴、拉弦、吹笛,神情安闲。他们脸色黧黑,细密皱纹间藏着的故事,吸引大批游客围观。据说,三年前,胡锦涛总书记亲临此处,当即沉迷在这飘响的乐音里。回去后,一再嘱咐当地政府,要大力开发保护好土楼。
一座承启楼,一座古城。土楼的外径很大,围成一个大圈子,壁以土夯,檐以瓦铺,墙基则用大卵石垒筑,严实又严密。门上檐下,开了两层方形的窗子,一圈下来,有数十孔,像极了长在土筑楼墙上的眼睛。匪盗来侵,打枪投石正从这里,真是易守难攻。土楼的御敌功能,亦和天下城堡无殊。黄泥墙壁带古意,古色古香乡土气,不由不惊叹客家人的智慧。据说,承启楼建于明清之交。从明崇祯年间破土奠基,至清康熙年间竣工,历世三代,阅时半个世纪,规模宏大。有民谣为证:“高四层,楼四圈,上上下下四百间;圆中圆,圈套圈,历经沧桑三百年”。1986年,国家邮电部发行了一套“中国民居”邮票,其中便有福建土楼承启楼。邮票是“国家的名片”,承启楼正是借助这方寸的邮票,从此闻名遐迩,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名录。
一座承启楼,一座家族之城。南门横额上,“承启楼”三个字,金光闪闪。两边配着一副联:“承前祖德勤和俭,启后孙谋读与耕。”据传,当年造楼过程中,凡夯墙时,均为晴天,凡下墙枋出水后,天方下雨,承启楼人有感于老天相助,所以又把承启楼称作“天助楼”。全楼共有四百个房间,三跳大门,两口水井。鼎盛时期,楼内住过上百户人家,八百多人。就是现在,还有六十余户,四百余人。他们与人为善,勤劳耕耘,过着悠闲宁静的生活。看那楼身,闪烁大地的色彩,离乡南迁的客家人,把黄河的颜色带到了这里,也把耕读传家的世风带到了这里。乡民内心,如泥土一般深沉。楼里有副堂联:“一本所生,亲疏无多,何须待分你我;共楼居住,出入相见,最宜注重人伦。”所描绘的正是一楼人和睦相处的情景。此刻,午餐的香味弥漫开来,给土楼添了家常气。若从明末始建算起,穿山越水的流民,便把家的温暖留在了这里。他们在一声声夯造号子里,创造着朴素的民居形式,诠解着“客而家焉”的意义。聚族而居的楼宅,延嗣着子孙,也凝聚着血脉相连的家族情感。
一座承启楼,一座世外桃源。入内,恍如隔世。屋舍环列,通道环伸,都在圆状的平面上展开。绵长的时间线,在这个特定空间,绕成巨大的圆,无始,亦无终。本院住户,多姓江。门额的“笔花庐”,是国民政府主[xi]林森的字。院内题匾数十块,最珍贵的,莫过于梁枋下悬的楠木寿屏,是承启楼创建者江建镛七旬寿辰时,朝中文武百官合赠的。寿屏由十二扇楠木板连接而成,雕刻着从文武百官到凡夫俗子,一百八十七个人物,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客家土楼,正是儒家文化与道家文化交织的缩影。石块是有形的基础,文化是无形的核心。族亲之间的情感纽带,犹似窗前的回廊一样悠长,便是在山水都异的他乡,也还存续。回环的鳞瓦,入云的弦音,清雅的茶香,让人意兴摇荡,不由得想起柳永的词句:“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居住此楼的村民,阻隔了多少尘嚣。那种朴素的土黄,在阳光下格外温暖、宁静,是诗非诗,是画非画,是梦非梦。
再见了,承启楼,你这“土楼王”,会让我终生难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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