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顶着纱帽,披着蟒袍;
分明露着尾巴,长着毫毛——
虽然煞有介事,
毕竟直不起腰。
只缘颈上套着皮绳
只能博得观众哂笑
——节选自《八十年代诗选?猴戏》
【按语】
据说猴子与人类的关系十分密切,仿佛是还是人类的祖先。我虽不认同这种观点正如不认同女娲用泥造人,但猴子与人类的历史渊源,却是由来已久。
我最初接触的猴子自然是《西游记》里的故事,且深信不疑那猴头的神通广大。稍长,看了《唐人传奇》中“禹大战巫支祈”的故事,才知道是吴承恩从那故事里添油加醋,杜撰出来的。不过,猴子的孤拐脸,骚屁股,以及人模人样的印象,却早印在我的脑海里,一时难以磨灭了。
【猴战】
我老家在乡下,四周都是黄山的余脉,海拔在五十米到二百五十米之间,那些山山岭岭居然是猴子们生活的天然好场所。我原以为猴子们在这种有花有果有清风有明月的环境里,可以衣食无忧的生活,安静地生儿育女,延续它们的种族。但那一年,我随父母上山玩耍,才看见了惊人的一幕,改变了我年幼的观点。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便表露无遗。
有两帮猴子各占据着一个崖头,相迎对峙。中间是谷淖,布满了石头,大的如圆桌,小的似茶碗,直延续到山脚下。我起初觉得还特好玩儿,坐在远处看稀奇,却不知它们正准备大战。或许跟人一样——要抢山头做寨主。
按现在的记忆,统计当时的猴子,大约有三、四百只。大多吊挂在两边的枥柴枝上,或者毛竹稍上,也有蹲趴在地上的。都不停地抓耳挠腮,乱跳乱爬,焦躁的吱吱唧唧叫声震荡山谷,似乎是在呼朋唤友,又似乎是在剑拔弩张。
不多时,占着略高崖头上的群猴,猛然发起了冲锋。没有冲锋号,但估计暗里早商量妥当。只见爬山越崖,窜树走梢,无数猴影在空中荡来飞去,也有自地上飞跑的,快似狡兔。那畔崖上的猴子也不示弱,伸臂勾腿,在柴丛竹头上矫健如飞。只听到沙沙啦啦的磨擦声,似天上忽而下起雨来。其实却是艳阳朗照,万里无云。
记忆里那场交战却有些奇怪。斗的在斗,抓脸扯肩,唧溜溜怪叫;玩的在玩,寻花觅果,继续咂巴尖嘴儿;约摸还有偷偷谈情说爱的去了。但一场大战下来,山淖里还是躺着数十只死猴,好象有被挖去眼珠的,也有被石头砸死的,甚是恐怖。我多年以后,才知“猴脑宴” 一说,悔恨没坐收渔翁之利,逮上两只,敲了它的天灵盖,舀两匙猴脑尝个新鲜。那是不捞白不捞,致使现在我也没吃过“猴脑宴”
自从那一战后,两拔猴子都消失了踪影,或者声色俱黯。又过了几年,来了另一拔,在曾经流了许多猴血的山头上筑巢垒窝,游哉优哉。而我早己离开了故乡,只偶然在同乡的口中得到了一点猴头们的消息。
【猴戏】
我小时候,中国很穷,农村更不用说了。我们不仅没有新奇的玩具,并且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但每一年总有湖北人,或者江浙人来村里表演节目,捞一点银子离开。那些节目有钢枪刺喉、空箱变人、还有独轮抛碟,而最让我们欢欣无比的不是人表演的节目,而是猴子的表演。
猴子上场时,我们就无端的大笑不止。大约是它天生的模样吧?它佝偻着腰,撅着屁股,外八字形的双腿崴动,身子也跟着左摇右晃不止,迅速的沿着围观的人群转上一圈。它的走路姿态令人忍笑不悛,它的紫红屁股令人笑口常开,它头上还戴一顶七品芝麻官帽更令人捧腹大笑,最让人笑不可支的是它竟边走边敲着一面破锣,咣咣咣!震耳发聩。十分人的模样,但脖子上拴了一条链子,另一头才被攥在叫人的手里。
开场白后,猴子就能得到一块食物。具体什么食物已忘却。我只见它伸手一捞,就扔进嘴里去了。随后那主人象拟了一份报告似的,讲解一番——或许就是猴子表演的主题,猴子就按这个意思表演。
直听咣地一声,猴子开始了表演。这锣声有考究,既“猴子不上杆,多打一遍锣”
猴子在一条链子的操纵下,一会儿扮鬼脸,一会儿翻筋斗,一会儿还来个蜻蜓倒竖哩。无论如何表演,如何表演得精彩绝伦,那屁股上两块红疤总是最醒人眼目,叫我愈加哈哈大笑,十分的欢愉。
猴子也有累乏的时候,被主人拖来拖去,逼迫着表演。它也发凶,眦牙俫齿,不停地挠头抓屁股,发出吱吱的愤叫声。当顶头棒喝的时候,它的瞳孔里又流露出慌恐不安,双爪紧紧抓住链子,一动不动。主人拖拉着它,屁股下竟拖出一道浅浅的灰土槽来。又被勒逼着去爬木杆,钻火圈了。同伴们似乎更高兴,而我莫名的引生出无限的悲凉。
节目表演完毕,猴子照列不停咂巴嘴儿。主人便将那锣翻过来,背面朝上,当成托盘,兜圈儿讨银子。这个时候,我常会慷慨地将一枚锡币掷在锣盘内,叮当作响。我不是给人的,而是给那只猴子的。
【结束语】
很多年后,我奔走在城市与城市之间,偶然在某个不起眼的街头拐角,居然会觑见久违的猴戏。依旧是那么个人影,依旧是那么只猴影,在岁月的长河里,玩着生存的把戏。我有时也会懵懂的沉思人与猴的区别,命运与命运的区别。谁是提了那链子的“人”谁又是那只上蹦下窜的猴?
游街窜村的猴戏时代消声匿迹了,因为我仿佛再也没有看见过猴戏。或许在另外一种华丽包装下,粉墨登场了。但当我已看透了猴子的表演种种,任它抺得小生花旦一般,终究如诗人田地写的那首诗《猴戏》一样,“虽然煞有介事,毕竟直不起腰。”且逗不起我一点的兴致了,乃开始憧憬与虎豹狮象的邂逅。那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少年欢乐呵?大约也只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了。
猴子及猴子的表演,留给我的欢乐只适宜于童年。至于它的孤拐脸,骚屁股,以及人模人样的印象,或许随着流金岁月,会变得渐加模糊,乃至虚淡若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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