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讲心讲金 上秋雨綿綿

发表于-2012年12月19日 早上8:22评论-4条

梭罗河畔独凭栏,粥粥群雌另眼看。

宝马香车卿尽索,风流何必赛潘安。

1984年,我在胡志明市与国营企业签合约生产木制折凳,不多久获得地方政权无条件供应厂房。搬到新厂房,我既不必缴厂租,更不用负担不合理电费,厂内工作全部交由舍弟阿球管理,我只须打好外交关系,工厂运作便蒸蒸日上。

跟企业的检货员阿和、阿灵交际应酬,倒没什么困难,这二人每天早上八时过后,总会在繁荣的西贡阮惠大道一家咖啡厅谈天,最少一个小时才出差。那年代,不但普通人家没有电话,连公共电话亭也没有,每次要见这二人,我必须依这时间在该咖啡厅等候。

这两个小子办事公私分明,由始至终没讨过我一分钱,只把我当朋友看待,然而跟他们交往,我总不能不花钱讨他们欢心,要不然,叫他们到来检货推三阻四,那还了得?

阿和英俊时髦,性子好动,练就跳舞的好身手,虽然只骑一辆脚踏车,却能结识许多女孩子,其中不少是富家女,时常参加违法派对,属于风流人物。

阿灵老成,个性深沉,事业心重,不像阿和爱在女人堆中打滚。

有一个晚上,我以林必打摩托车駄阿灵在西贡的黎利、阮惠、堀起、巴斯德几条大街转来转去,很觉没趣,禁不住对他说:

“你跟阿和年纪差不多,他认识许多女孩子,你就这么糟糕!连一个也没认识?真没意思”。

“认识认识,跟我相熟的女孩子多的是,只须一叫,她们都会跟来”。

听他这样说,我信以为真。

转到幽静的黎圣宗街尾段一列公寓,阿灵带我跑上二楼,倒以为是他女朋友的住所,想不到却是他胞兄的宿舍。

“你这小子带我到这儿干嘛?”

“你不是说要见我的女朋友吗?你瞧”。阿灵把我拖出骑楼,指着路边的阻街女郎说:“那不就是?我挑任何一个,她们都会跟来”。

我不禁莞尔,这小子倒会开玩笑,他跟阿和真的不一样。与阿和在一起,他介绍我认识许多年轻朋友,有男有女,大家一起去喝咖啡听歌。

那年代西贡没什么娱乐场所,除了专放映苏联片的电影院,就是放映录像带或高级音响的音乐咖啡厅。

在他们面前,卅八岁的我,无形中成为老大哥,每次我都豪爽地付账,自然受女孩子欢迎。

我根本志不在此,自己是有家室之人,对这些良家妇女完全不敢招惹,然而每次她们都安排一个女孩子托我做护花使者送回家。

有一个晚上,让我送回去的女子名叫阿菊,乃中区顺化人氏,口音软绵绵虽然难懂,却很动听。据悉:此姝到胡志明市读大学,寄居亲戚家,就在八月革命街的志和邮局附近。

“明天我不要去梭罗河了”。阿菊坐在后座,幽幽地对我说。

“大伙都去,妳为什么突然不想去”?

“我袋里没钱,有什么好玩”?

“跟我在一起难道还须妳花钱”?

“不,除非你先把钱给我,否则我不安心”。

我不答。翌日,大伙一起去梭罗河划船,我摩托车的后座虽然空着,也跟他们一起胡闹。

颠鸾倒凤何烦恼,月送归人歌夜阑。

啤酒雪糕随所好 ,焉能妄自角尖钻。

阿菊算不得是我女友;阿霞对我倒有几分情意。

1982那年,我在堤岸陈佩姬学校读英文夜班时,女老师身材健美,烟视媚行,模样迷人,风骚的举止似乎告诉你虽然芳龄超过三十,风韵犹存。

我虽不敢动涉猎念头,可是妻子爱玉竟酸溜溜乱呷干醋,她间中跑到学校窥伺,瞎生疑心。其实,我在学校认识一个女子倒是不假,不过并非英文女老师。这年轻女子名叫阿霞,模样说美不美,说丑也不丑,为人大方,在平西街市做生意,祖籍潮州,却只说越南话。

“请问几点了”?挤在人群中,我身旁突然响起一个女子声音。

晚上快七点,陈佩姬学校四周塞满人和车。整个街区停电,学员犹豫不决应否走进学校,因此海上懒翁和冯兴街形成交通堵塞。

“快七点了,要是有电,该是上课时候啦”。

“你读几年级”?

“我读english for today”。

“我叫阿霞,读中文三年级”。她说:“你是华人,为什么不读中文”?

“中文我已学得差不多了”。我笑着回答。

谈了一会还在停电,时间一分一秒溜走,显然,今晚要停课了。

“无法上课,还是回家吧”。阿霞说:“你可以送我吗”?

我向来不拒绝女孩子的要求,这便开摩托车泊近她的脚踏车,一面谈一面朝香平戏院走去。

又一个晚上,刚上完第一节课,休息时,阿霞在我们的课室门口出现,招手把我叫到走廊。

班里的女同学都笑话我这大阿哥有了女朋友。

阿霞邀我星期日晚上去逛街,我应约到香平戏院附近接她。

这女子虽不美,倒还年轻,自有她的一股劲儿。有人说:年轻无丑妇,我深以为然。

阿霞坐上我的摩托车后座,不停地说这道那,我深感内容俗气。

“我是有妻室之人,妳不介意吗”?

“我跟你做朋友,又不跟你老婆做朋友,管他那么多干嘛”?

到了西贡市中心,在黎利大道、阮惠街转了几个圈,我俩停在堀起街的broad餐厅。broad餐厅在解放前相当高级,如今却变成冷饮店,生意冷清,我们在冷气厅坐的是皮沙发,光线柔柔的,气氛很和谐,的确是情侣谈心的最佳去处。

侍者来了,可能我心理不安,没半点绅士风度,先给自己叫一杯雪糕。侍者再问阿霞要什么饮料,我实在想不到她叫的竟是一瓶啤酒!

这女子岂不疯了?

另一名侍者把饮料端来,很自然地把啤酒摆在我面前;雪糕放到阿霞那边,阿霞立即掉换过来,侍者不无惊讶。

见到侍者不解的神色,我感到整个餐厅似乎骤然变成嘈杂的酒巴;侍者们一个个摇身变作狰狞的牛头马面,所有浪漫情调都毁掉了!我厌倦得连雪糕也没吃完便买单离去。

回程时走的是陈兴道大道,阿霞显然很快乐,在我身后不住哼小调,是越南南方解放前流行的一首越文歌<夜城市>。

我越听越觉讨厌,加大油门飞快的把她送回香平戏院,连再见也不说,如释重负似的只觉得离开这女子越远越好。

阿霞当然不明白我的心态,仍在下课时跑到课室门口等我,明知她就在课室外,我哪敢望出去?结果,待到放学时,她给我递来一张纸条,内容还是约我去逛街。

我的回答不知是否过份?以越文写就数行,大概说明:近日手头拮据,不便出街云云。

阿霞光火了,她写信把我骂得好不厉害!

“你以为我和你接近看钱份上?你看错人了,我需要的是感情,想不到你连感情都这么贫乏,如此说来,我们之间的确存在许多错误,到了今天,既知彼此都看错对方,何必继续下去”?

我真的很听话地不跟她继续搞下去,甚至英文夜校也不上。

浓艳咖啡色可餐,静梅之后有余欢。

廿年重拾前尘事 ,犹恐惊醒锦绣肝。

好几年不见张哲伦这位挚友,我着手经营木器加工不久,他突然出现,每天清晨都跑来找我跟他去二月三日街的凤山寺练太极。凤山寺虽在闹市之中,后山的环境给人的感觉格外清静,从这里俯瞰街上人车来往,但见动作并没听到声音,一如差利卓别灵的默片。正所谓知其热方知其冷;知其动方知其静。

可惜的是到这里做晨运的人太多,加上贩卖雀鸟的以及偏爱这门艺术的,都人手一笼鸟儿,把这清静的去处喧闹得乱哄哄地再没半点寺院的味道。 

张哲伦倒喜欢和我上街玩耍,每逢星期天,我们骑一辆摩托车东奔西闯。哲伦曾经带我到他家,那是大光明巷内的一家公寓,原来公寓正是以前的大光明戏院。

张仔是火麒麟,周身瘾,对朋友热情,我们在奋斗报同捞同煲时已对他了解颇深。他带我去新平街市对面的一间别墅参加非法舞会,原来主人是华人家庭的女儿,可能父母出国了,剩下她为所欲为。

那年代禁舞,可能主人有的是钱,顶多罚款,怕啥?

张仔的舞技很不错;我则太差甚至畏缩不敢跳!廿年没跳舞太也生疏,幸而七八个女子之中就只我和张仔是男人,倒没尴尬。

这家人姓甚名谁我也无须知道,但知这女孩也出国之后,该别墅已成为新平郡属下的一家保生院,别墅的宽阔可想而知。

在大光明巷附近的冯兴街,对着福德学校有两个女子开咖啡店,张哲伦近水楼台先得月,把我也带去喝咖啡,说是介绍给我做朋友。

次日,独自走到咖啡店,我叫了咖啡,顺道问其中一个标致的女子:“请问一下,我昨天的朋友来过吗”?

“没有” 。

“请妳再让我问一下,他今天会不会到这儿来”?

“这我哪知道”?

我缠夹不清又说:“我有事要见他,却不知上哪才找到他?我知道他很喜欢到这儿喝咖啡,因为这儿有妳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我这就只好干等下去”。

“我有什么美不美的”?她微笑反问。

“女孩子美不美由男人的眼光判断,如果妳不算美,我的朋友怎能每天到这儿来”?

“那是他的事”。

“可连我也这样认为,难道又是我自己的事”?

“当然了”。

“既是我自己的事,便该为自己打算,反正枯坐等朋友的滋味很不好受,我约妳去逛街好吗”?

“不好”。她笑着回答,然后转身走进房里。

我不明白她话中含意,继续呆坐。

不多一会她出来了,我招手叫收钱。

“现在就去”?她走过来低声问。

我点头,她果然跟出来。

“妳喜欢上哪”?把摩托车开动,我习惯性地问。

“动物园”。

她选的这个地方使我忆起初恋情人一一静梅。自从1968年和静梅逛动物园至今,14年没去过。

“妳叫什么名字”?想起静梅,我不能不问这女子名字。

“我叫阿秋,槟椥人,那你又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做阿寿”。我把乳名告诉她。

在动物园里,我碰也不碰阿秋一下,就只怕把思想上的感情碰坏了。

这时的我竟然把阿秋当作静梅,回味昔日同游甜甜蜜蜜的时光。

淡扫蛾眉月半弯,天涯歌女越关山。

胡天胡帝无聊赖 ,秋叶飘飘意自闲。

一位玩家朋友介绍我认识阿芝,借口给我做秘书,我哪须聘用秘书?朋友开玩笑了。

跟阿芝见面,我不禁为她的风韵所动,虽然明知这离婚少妇,人尽可夫,是如假包换的交际花,却无法抗拒她的艳光四射而跟她来往。

有一天,在阮惠大道喝咖啡谈天,阿灵与阿和夸耀认识的女孩子如何了得,并问我有没相识的女友,带出来让他们见识见识。我突地想起阿芝可以撑一撑场面,叫他们稍候,径自跑回堤岸潘文治街一条巷子找阿芝。

阿芝正在吃中饭,欢欢喜喜跟我出来,前后大约半小时,阿芝亮相阮惠街的咖啡店。阿灵阿和二人为阿芝的艳色所慑,竟然楞楞地怔在当场,说不出话来。

这时己过中午,我托阿和去买面包、烧肉、啤酒,叫阿灵把大伙带回黎圣宗街他堂兄的宿舍鬼混。

这座公寓大厦每单位一房一廰,咱们在大厅的花砖地板摆上食物大吃大喝。

阿和终于能谈笑自若了,他和阿芝谈得投契,阿芝告诉他有关出身,原来这妞儿自小学唱歌,拜的师傅是作曲家黄诗书。

南方解放时阿芝刚15岁,还未出道,师傅已逃跑出国,歌星梦烟消云散。数年后,阿芝“迭埋心水”嫁人。由于具备歌星条件,阿芝的绰约风姿哪能稍安于室?生下一个女婴未几便闹离婚。

阿芝喝啤酒之余,说话变得多起来,我愈听愈烦,转到卧房躺下。

不一会阿芝唱起歌来,是一首mua thu la bay,中文应该译成秋叶飘飘,这首歌取自台湾创作的国语时代曲“千言万语”。阿芝唱完越语又唱华语,这妞儿的歌喉果然经过一番苦练,要不然怎能如此动听?

“阿芝,阿芝”。待阿芝把歌唱完,我轻声低唤。

“来了”。阿芝应了一声,又听她转头对阿灵阿和说:“对不起,我又要去做人家老婆了”。

卧房只有门帘,不设房门,阿芝轻易走进来,躺在我身边。

我把她剥得赤条条,拖一条被子盖在她身上,这便离开卧室,走到厅上,见阿灵阿和呆呆坐着,示意他们其中之一进房成其好事。

岂知这两个小子胆小如鼠,不敢唐突佳人。我立即向门外走去,明放着任由他们爱怎样便怎样。

“寿哥,寿哥”。阿芝果然鬼精灵,赶忙穿回衣服追出来,一面扣衫钮一面大喊:“你要上哪去”?

“我到楼下买香烟”。

“我跟你一块去”。

走到街上,阿芝掐了我一把,毫不放松说:“你把我看作下等鸡了”?

“没有的事”。我强辩。

“还说不是”?阿芝幽怨说:“我虽然不是好女子,却也不随便跟人做爱。我喜欢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这两个青年人,不就跟我以前的老公相似,有什么好”?

我拿回摩托车,把阿芝送返堤岸,在她家附近的南施市场,理所当然送300元让她购物。

情之为物送春还,燕瘦环肥勿犯颜。

色字当头刀一把 ,缘悭莫怨桂难攀。

“问世间,情是何物”?读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神鵰侠侣”,作者对女魔头李莫愁的描写,总是未见其人,先闻其歌,颇有先声夺人之势,唱的就是元初词人元好问题为:“雁丘”的这阕词。

“问世间,情是何物”?李莫愁情场失意,才有此一问。我不曾失恋,并没为爱情烦恼,对自己的婚姻还觉得幸福,何必问“情是何物”?

有一句话叫做:“女人变坏便有钱;男人有钱就变坏”!我虽然算不得有钱,然而包给年代的西贡,只须有一辆摩托车,衣履整洁便会有女孩子愿意坐上去,大家交个朋友也没见得有什么大不了。

读过琼瑶小说大受影响的我,年轻时抱的是纯情主义,廿岁开始谈恋爱,竟连对方的手也没握过便是一例,生怕亵渎伊人,遑论索吻!

对第二个恋人锺玉英也不例外,虽说多次相约跳舞,感情很不坏,她能到医院探望卧病的我,可见很有感情,不过也仅此而已。

我就是这样,外表虽冷,内在感情丰富,只须女孩子对自己曾经表示好感,永远都记挂心中,管他是锺无艳也好;夏迎春也罢!绝不会对没姿色的女子瞧不起,对美丽的佳人谄媚。

结婚后,爱玉对我死心塌地的爱,因为我从没剌伤她的心,数年前的阿娥事件,她不但不责怪,反而认为我够坦诚,而且做到提得起放得下,把阿娥忘得一干二净,叫她心服口服。

此后我逢场作戏,认识女孩子,再不敢让妻子爱玉知道,这也是做人的道德底线,相信世上许多男人都如此,只是不说出来而已,又何独一个我?

爱玉身子弱不禁风,自从阿娥事件,她总因无所出而耿耿于怀,尤其声明叫我等她五年,倘再没生育能力,任由我娶几多个都无异议。

当时我并没把她这句话放在心上,可一连几年,她四出求医,西贡堤岸有名的妇科医生几乎都求诊过,甚至雄王妇科医院也进住一段时期。

然而,诊断报告令她非常失望,没有生育能力的爱玉,突然异想天开,希望医生也证实我跟她一样,于是迫令我前往雄王医院,做一次澈底检查。

我说:“算了吧,没有孩子又如何?咱们这样生活不是很好吗”?

哪知道她反而振振有词说:“你为什么心虚?是否婚前曾经拈花惹草,染上花柳梅毒什么的,不能生育!连检查体康都不敢,却是何故”?

我气不过,这就依她言语,径自到雄王医院作一次检查。

说来好笑,在雄王医院,女医生哪须检查?只交给我一个有软胶瓶盖,而体积极小的瓶子,对我说:“无论你用什么方法,只须取得精液,放进这瓶子,赶紧在一个小时之内,拿来给我化验便是”。

我依言做好医生的吩咐,过两天,化验报告出来了:一切正常,雌性精子比雄性稍多,自此,爱玉再无话说。

1982年年底,是爱玉实现她的承诺最后期限,她要不提起,我也不记得,可奈爱玉的表现很奇特,1983年开始,时常提醒我:如果要找人传宗接代,千万别找不懂赚钱、只懂花钱的女子,要不然,你这一生必然没好日子过。

爱玉这些冷言冷语,根本不安什么好心,那是给我出难题了,无异说明:你要多娶一个,并非不可以,然而娶一个花瓶回来,还算不碍事,倘若娶个女骗子,给你把钱花光或席卷而逃,人财两空,悔之晚矣!

尤其是她明摆着,要我娶一个懂得赚钱的好女子,世上焉有懂赚钱而不懂花钱,这么好的女子让你挑?就像广东人说的:“边有咁大只蛤乸随街跳”?

昔年偶织当归梦,岁月如流梦未删。

廿载焉知时我予 ,重游旧地宿香山。

1984年刚过完春节,阿和突然对我说:他的女友阿兰要给我介绍女朋友。

阿和这小子通过不同的女友,给我介绍过多少女孩子,再也数不清楚,可我都只跟她们去喝咖啡、听音乐,应酬过便算,没一个令我心动。

这一回,阿兰介绍的女子名叫映杏,五官端正,皮肤白晢,是个珠圆玉润的胖姑娘,衣着倒也时髦。

那天晚上,我约大伙儿去吃饭,然后到西贡堀起街的美心音乐厅听音乐。

这女子教我另眼相看,因她的为人比较矜持,譬如大家一起吃饭,她仅吃少许;听音乐,时间颇长,别人都把杯中饮料喝光,她的杯里还剩下许多,教我觉得这是个有教养的女子。

我把映杏送回家,原来家住翁打三岔路的范文二街,(旧名瑞玉侯)这倒使我揭开回忆的扉页,想起刚离开学校不久,父亲给我铺路,安排我在翁打三岔路的一家熟药店当学徒。

熟药店招牌写着美生祥大药房,老板黄先生排行第七,是我们家一位远房亲戚的叔父,父亲要我尊称老板为七公。

我在美生祥熟药店跟良哥学手艺,两个月后,良哥另谋高就,扔下这担子给我挑。熟药店的工作可多了,每天清晨,我要把十多块笨重的门板,由屋前搬到屋后;打开店门之后,更须着手刨制药材;有客人来了,老板把脉、开方,我便须按方抓药。

我的工作通常只忙到中午,要是老板没法子把顾客说动,不肯帮衬他那大刀阔斧的补药,那个下午,我就乐得空闲。

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好笑,当时还是小孩心性,每当老板大下说词,劝顾客订制一服补药,我心中马上大喊:“别信他的,别信他的”。

可是,成功的总是老板,失败的是我。

“妳产后亟需进补”。老板歪着嘴巴说:“我给你开一贴最名贵的补药:有当归、人参等等…包保妳服后很快恢复体力”。

熟药店的顾客全是京族人,而且大多是女性,老板的一张药方通常叫她们抓三至五剂,以当时的价钱,每剂药约卅多元,至于一服制成丸状的特别补药,竟达三佰多元,该是十倍价钱了。

老板这特制的补药价钱虽高,却压根儿没有所谓的当归与人参,半点也不名贵,不但如此,药方还注明废物利用,全是甘草、川芎、白芍等等常用药材刨制时剩下来的碎屑。

吃过午饭,我把船型的铁轨和“红孩儿的火轮车”拖出来,双脚踏动,开始做着研磨工作。

坐着踏火轮车感到不耐烦时,我索性站起,双手撑着台面,来去如飞的滚动铁轮,两脚用力恰到好处,不使脱出铁轨,却须整整一个下午,才把这该死的碎屑研成粉末。

工作告一段落,我又煮一锅糖浆,把粉末混合,老板娘才帮忙把它们搓成乌溜溜的颗粒药丸。

别以为这就大功告成,还差得远呢。我还须用透明纸把药丸包好,跟着拿到门前晒太阳,过得三五天才算完成任务。

在熟药店工作约三个月,还未领过薪水,我心底纳闷,只好向老板问个底细。

“你父亲叫你学手艺,哪有薪水”?

“没薪酬的工作,不干也罢”。我说。

“我开你的玩笑”。老板见我有反应,笑着继续说:“你安心做下去吧,我每月给你400”。

良哥以前的薪水每月800,这么算来,老板多赚400。

我回心一想,自己哪能跟良哥相比?他说什么都算大人,我就曾经被顾客当面表示不信任。

是的,不久前,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见我给她抓药,惊讶地叫起来:“什么?让这小伙子来秤药”?

我有这自知之明,哪敢再有意见?

一直做了七个多月,但感熟药店的工作太吃力,挂名学艺,其实半年来,我除了学得捣药时把铜钟摇得叮当作响,什么都没学到。

苦我相思寄远山,穷途末路势虚孱。

峰回路转伊人语 ,野鹤径投波浪间。

相识那年,映杏已25岁,可能因为体态稍胖而找不到男友,或其它原因不得而知。就阿和的女友阿兰给我介绍时,好几个在场的男孩子都表示不敢恭维。

解放前,映杏的家庭背景堪称富户,父母搞标购美军剩余物资的生意,着实赚钱,解放后这门生意自然中断,数年下来,坐吃山空,家道中落。

兄弟姐妹总共八人,映杏排行老五,二哥和三姐于解放后偷渡成功,船主向她父母突如其来索取欠款,一经证实平安抵埗,必须东拼西凑,如数给人家付清,环境因这担子而雪上加霜。

这个家庭的沧桑史,听映杏道来令人伤感:1978年,读完高中的她,因为家境越来越困难,尤其这一年年荒,家家吃公价杂粮,再也无心上大学,未经父母同意,映杏擅自出来做生意,据说:一开始,曾经被母亲责备,结果也只由得她去做买卖。

包给年代的西贡,物质缺乏,尤其舶来品,物以稀为贵,有钱人也不容易买到,因此,国外寄回来的邮包最为吃香。

映杏把攒得的一点小本,在新平街市附近学人收购邮包,只要见到任何行人手携一包包状似舶来品的东西,立即趋前问人家要卖多少钱。

倘若碰上卖方的货物非常昂贵或数量过多,独个儿没能力全买,她会找几个买家一起均分,诀窍是够眼光识货才不致上当。

自从与我相识,映杏已晋级做搭马尾生意。所谓搭马尾就是混在各个摊档之间,觑着哪个摊位有客人索买该摊贩没具备的货品,这便请客人稍候,马上去搜求客人形容的货物,做成这一笔交易,从中抽取微利。

记得有一次,陪我在新平街市吃过午饭,两人在街市漫步时,突然,她一手抓着前面一个女人手上的包裹,大声问人家:“妳这是什么好东西?想卖多少钱,我给妳买”。这个举动不免把我吓一大跳!幸而那女人虽然被吓得面青口蓝,却只颤抖地说:“我…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卖”?

奇特的映杏对我说起求学时的琐事,教我觉得有趣,也佩服她喜欢做生意这种与生俱来的个性,当真世间少有。

她说:上学时,父母给的零用钱,全都买了水果,却舍不得吃,待到下课时卖给同学们大快朵颐,谁要是没钱,可以记帐,这样的女子,真不可思议。

我问映杏跟阿兰是什么关系?原来包给年代的西贡药物缺乏,阿兰不知从哪里每天拿到好些抗生素,做保暗镳生意,拿到新平街市逐个摊位非法兜售,因而认识映杏,并声言给她介绍男友。

经阿兰介绍认识映杏时,刚过完1984年的春节,我的加工厂开始签约加工c.75大型木椅。由于银行限制提款,我的资金周转失灵,这时的爱玉因为允诺逾期两年,但见相安无事,正自欢喜,再不赞成我继续办厂,劝我回家跟她一起打字过活,因此推说家中没钱,尽管我明知家里每天都有不少收入。

有一个傍晚,和映杏逛街,见我闷闷不乐,一直追问,我终于对她坦然直陈。想不到她带我前往西贡新定区陈光启街的一户人家,把门叫开,向别人讨了钱,说是这家人欠她的货款,把钱借给我周转。

此后不久,还钱给她时,我才知道这是一户放债人家。

1984是我交恶运的一年!年头与映杏相识,不数月,竟须借她的钱来周转。

待至生产c.75型木椅完成合约,满以为驾轻就熟,再接再厉另签一张更大的合同,想不到公司不再需求c.75型木椅,另换一个款式。可那款木椅的骨干非常薄弱,椅面椅背配上藤织物,只许用胶漆黏贴,不准以铁钉钉牢。

尽管如此,我合约照签不误,可是产品交纳上去,过不多久,有通知要翻修,原因是胶漆粘贴不牢,只须一坐上去立即松脱,给顾客带来危险,甚至有的货品还未使用,藤织物已松散得一塌糊涂。

这个合约叫我头痛,生产停顿,来来去去翻修,躺在银行的资金每个星期两次提款,无形中把老本逐渐吃光。

舍弟阿球眼见没工作可做,只好重回定馆,另谋发展。

这段期间,幸得映杏时常安慰、鼓励,劝我不要灰心,她说:“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鼓起勇气,总有峰回路转的一天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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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月下的清辉点评:

整篇小说分三个小标题进行描写,三个不同的标题分别阐述了不同的人情事故。其实这就是生活吧,生活之中和生活之外都有一个很好的交融点。从缓慢的陈述中,让我们更深层次地走进故事当中去品味原汁原味的生活。期待首发。

文章评论共[4]个
月下的清辉-评论

秋雨的文笔不错,期待你的首发。at:2012年12月19日 下午3:10

秋雨綿綿-回复謝謝朋友贊賞,問好 at:2012年12月20日 早上8:32

绍庆-评论

拜读朋友佳作,问好!(:012)(:012)(:012)at:2012年12月20日 早上8:30

秋雨綿綿-回复謝謝朋友,問好 at:2012年12月20日 早上9: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