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电脑前，我就开始流泪了。在生命的世界里闯荡了几十年，虽说偶然也有流泪的时候，但是那泪水似乎就是从心灵中淌过，虽说偶然留下痕迹，可随着光阴却会淡漠而去。可今天不一样，我觉得泪水就是来自心灵，是心灵化作的魂魄能量一丝丝被无情的抽掉，仿佛世界里的生命本来就是一片空白，就是一片无言的悲歌。

朋友们总在劝我，让我去上班，说也许转移注意力会让心灵好受一些。我照办了，今天早晨总算踏出了家门，尽管冷冽的寒风阵阵刮来，可我却感觉不到一丝的寒冷。就在我上车的一瞬间，我又想起了父亲。他老人家可能是因为长期患唐糖尿病的缘故，特别的怕冷。家里有空调，有暖气，甚至于他身边还有电暖气。每次我回家，他都把自己裹在热浪之中。他经常告诉我说，只要遇冷，他就出汗。

坐上车，司机小王就开始给我说行程了。小王一口气说了七八位想要见我的人。最近一直没有上班，我也知道单位里积压了很多事情。我不想去办公室，于是找了一个也还暖和的地方，开始接待单位的人。事情看起来都是非常紧急的，好像我是不能再耽搁一天了。年终了，单位哪里都需要钞票。特别是那些搞建设的人，也要回家过年，也要给民工发工资，所以也是心急火燎的。我也心急，可是钞票不是别的东西，不是我想说有就能有的。

父亲在省城医院住院的时候，每天都要花掉两三千块钱。当时父亲总是叽咕，说社会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这样的消费谁能接受得了呢。我当时想，父亲老了，总是用原先的眼光来看世界，这怎么可以呢。说来就是有些冥冥的味道。过去父亲患病总是爱发脾气，可这次不一样。知道了病情，反倒异常的安静。有时候我看到他腹部胀得很厉害，问他难受不难受，父亲总是笑笑说没关系。

就在他老人要走的那天早晨，听说护士为他打点滴一下子就扎了四次才算把针头送进了血管里。要是放在往日，父亲早就不干了，可那天他一声不吭，临了还说是自己的血管有问题。白天都好好的，只是到了晚上突然不舒服，引起呕吐，就引发了上消化道大出血，一切那么突然，一切那么的令人不能接受。父亲就是在瞬间永远闭上了眼睛。我知道，他还有没了的心愿，他还想多看看这个世界。尽管他觉得这个世界有很多他看不习惯的事情。

就在这个月初，父亲在医院的病房里还和我讨论过年的事情。说是到了春天，让我在院子里搞一个花架子，他要养花，要让家里有些绿色。我当时答应了，说过完大年就修建，因为这不难，很简单。父亲还说，爷爷奶奶的坟头这些年一直栽松树，可是总是活不了，一定是缺水的缘故，明年春天下点把功夫，一定要把松树栽活了。我也答应了。

一个上午，我就是不停地见人，除了说钱被的事情几乎没有。就这还挡驾了好几位曾经为我们新学校建设做出贡献的建筑商。我也知道他们不容易，现在我们拖欠人家少则几百万，多则好几千万。眼看着就要到年底了，怎么能不心急呢。我一遍一遍的重复，我知道我说的话对大家来说毫无意义。可这阵子我实在是想不出刚好的话语来搪塞。

不知不觉就到中午吃饭的时候，突然我接了一个电话，是领导打来的，说有位老领导要退休了，大家想欢送吃顿饭，所以邀请我参加。我不能不去，尽管我的心里这些年一直很不好受，可是遇上这样的事情，我又不能不去。我去的时候已经时间过了十二点钟，因为在坐的都是领导，都是职位比我高的人，当时我有些不好意思。开始想解释，可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好在领导善解人意，没让我多说话就开席了。

平日里我是不喝酒的，特别是在重孝期间我就更不该喝酒了。但是当时的气氛似乎很热烈。尽管大家都很高兴，可我心里明白，退休对于一个人来说，就意味着生命和社会的关系已经变成了另外的存在方式。开始我还坚守，可是几圈下来我不知不觉的也坚持不住了，不知不觉的也喝了几杯。当我赶到脸上发烫的时候，才告诫自己坚决不能喝了，再喝我就会把心灵的苦闷发泄出来，就会让这样的场合出现异样的情况。

大家在一起又吃又喝。很快时间就到了下午一点半钟。可能是领导下午还有其他活动，所以大家也都知趣，恰到好处的散伙了。我走出饭馆，一阵凉风吹来，我的大脑不由又闪现出了父亲的形象。父亲最不喜欢吃的就是火锅。他说不知道为什么，吃了火锅就是不消化。我也一直纳闷，因为父亲的胃很怪异，吃半生不熟的肉都可以消化，可吃火锅里的蔬菜却不能消化。就在父亲住院的时候，我问父亲吃不吃火锅，没想到父亲竟然答应了，说好久没有吃火锅了，就吃一次吧。

那天是周末，小妹他们也在省城看望父亲，所以一家人就去医院不远的地方找了一家叫顺风肥牛的火锅城。当时那里的食客还真不少，刚去的时候竟然没有位置，我们先领了号，然后排队。给父母讨了两把椅子，我们都站着等。当时父亲的气色很好，还说中国人就是喜欢吃。也不知道这火锅有什么好吃的，什么时候都是人山人海的。

我们等了大概有半个小时，总算有了位置，我们坐下来就开始点菜。我问父亲想吃点什么？父亲说什么都行。只要大家想吃，他无所谓了。尽管父亲是这样说的，可我还是特意给父亲点了父亲喜欢吃的羊羔肉，还有海鲜。那天父亲胃口不错，吃的也不错。等我们回到医院的时候已经过了医生查房的时间。当时父亲就像个小孩子，悄悄对我说，一会儿医生问起来就说我们出去散步了，千万别说去吃饭。

我点头答应了。果不其然，大夫来很严肃，每每把我和父亲批评了一顿。当时我看到父亲微闭着眼睛，我也只好给人家大夫赔不是。好不容易送了了大夫，父亲笑了。说在医院是有规定的，我们违反了规定，人家批评也是应该的。那天晚上我陪父亲在医院，我让小妹和母亲去了宾馆。因为平日里我和小妹都上班，就老母亲在医院里陪护父亲。我知道母亲身体也不好，在医院里也很艰难。所以有机会我就让她老人家多休息。

晚上和父亲住在一起，说话就多。当时我们一边看电视，一边聊天。不知道是因为电视里的故事让父亲见景生情，还是父亲心里本来突然就想到了什么。他告诉我，说自己这次身体和往常不一样。年岁大了，现在也就是尽尽心而已。我当时一听就说，什么叫尽心，我们是来看医生的，这病也算不得什么。再说了，八十岁在当今也算不得高龄。

在父亲住院的时候，我就和父亲住了那一个晚上。可能还是因为火锅的原因，到了半夜父亲告诉我说他胃不舒服，想喝水。我给父亲倒了一杯盐开水，又给父亲吃了两粒胃疏通。到第二天早晨，父亲说好多了。白天都是治疗，打点滴。因为下午我就得回县上，单位里的事情真的太多。开始我还想请假好好陪陪父亲，几十年了，我还从来没有陪过父亲。尽管这些年，我一直坚持每周都陪父母吃饭，可是和父母交流的机会却不多。

但是当我把想法告诉父亲的时候，父亲不同意。说他的病是慢性病，单位到年底了，事情一定很多。既然做人家的事情，就不能马虎。就这样，我放弃了请假，每个周末早早去省城医院，周日的晚上又回到县上。结果就是这么一点点空隙，没想到竟然给我留下了终生的遗憾，留下了再也抹去的生命之痛。

坐上车，司机小王又开始给我通报想见我的人，有从省城里来的，也有从市里来的。既然人家都来了，我不能不见。于是又找了个地方。这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直到下午五点钟大家才都散去。当时我真的有些困了，我让司机小王把车开走，我说我要睡一会儿。可是当我刚一躺下，脑子里就有闪现着父亲的影子。

我读高中的时候，身体不好，父亲每天早晨给我去奶厂买奶。那时候不像现在，牛奶到处都有，尽管有三聚秦安的困扰，可是至少不像那时候要跑很远的路。当时奶厂离县城三四里地，所以每天早晨父亲都要骑自行车去，等我醒来的时候，奶就给煎好了。整整两年时间，几乎一天都没有断过。

后来我有儿子了，儿子上幼儿园，每天就是父亲接送。一直到读小学，都是父亲接送。日复一日，那时候我倒不觉得什么，可现在我才明白，什么是父爱，什么是生命的传授和遗传。躺在床上，我想闭眼，结果脑子里总是有父亲的影子。我不敢睡觉了，于是又起来。在狭小的屋子里来回度步，我也知道我不该总这样下去。最近朋友们总在劝我，总在帮我走出阴影。其实我也想呀，可生命的力量不可能是我们想想就能抵抗的。

到了晚上六点钟，一位朋友打电话来，问我想吃什么？我说射门都不想吃。就想喝点玉米粥。当时朋友还不理解，说我怎么突然想吃这些玩意儿。我说就是想。其实我是没有告诉朋友。因为父亲在世的时候，就喜欢吃玉米粥。我想替父亲再喝一碗……

上了一天班，晚上回家上楼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麻木了。没迈动一步都显得困难。我知道时间会消磨掉一切的，我也知道大家是好心。可是我是父亲留在这个世界的记忆，我无法不去思念父亲，缅怀父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