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我在吃饭、睡觉、做事之余,也写些东西,原本是写给自己看的,所以根本算不得文学作品。有些是生活中的真事或真实情感,我不敢在里面掺丝毫的假,当然也没有掺假的必要,这一类的东西大约是该称作散文了;另一类,源于我从小习惯于幻想,就把一些我认为可能的事的情节补上了,自然该称成为小说了。有时喝了几口猫尿,想发泄一下,就把这些东西发到网上或报刊上,不经意间让有些拗怜底层社员的人记住了我的笔名。但我是有自知之明的,我从不能算是个能干的人,我想赚钱,结果老是赔本。人家叫我老师,我可以勉勉强强的答应,因为我真的教了三十年中国式的英语,混了大半生的饭钱;人家叫我作家,那是打死我也不敢应的。
人家跟我这般年级的时候,早已怎样怎样了,那我是不能比的,乡里话,那叫端凳比牛屎股。牛屎股那么大、那么高,牛气冲天那是必然的,咱小民一个,屎股上没有四两肉,怎么比得了?硬要比,还不要端条高凳来?人家把凳脚踢去,咱就得摔断背脊筋,混饭吃的家当都没了。
莫言一得奖,中国的社员都兴奋起来。
哎呀,十六岁遗尿我也有过呀,偷红萝卜的事我也有过呀,俺爹把俺帮楼梯上打呢,比莫言老子下手重多了,作文也被老师念过呀,这么说,咱也可以当大作家了,努把力,得个诺贝尔奖,这比什么不好呀?一日获奖,房子有了,车子有了,甚至,嘿,女人(男人)也有了呢。
大约这也不算什么坏事,大家都来搞文学,一个国家的文味儿就十足了。
但文学是什么呢?
在我愚笨的心中,文学原本是多了一个“学”,就只应该是个“文”字。这个文,也不是读书作文的意思,而是一个关系,就是人和自然的关系,人和人的关系。人,真的不完全同于一般的动物,脑子发达,除了吃,还会爱,还会恨,还会玩,还会想跟异性亲密,还会想稀奇古怪的事。这个世界并不是人想怎样就怎样的,多数的情况是,这世道反反复复的作弄人。人之所以是人,那是因为人确实是精神的,人的能力、人的精神在世道的作弄中变化、发展、沉淀,这就是文。
如果把文记下来,就应该是文学了。
一万个人有一万双眼睛(忽略盲人),于是就有了一万个视角。
比如有个人,叫莫言。他实在是个极普通的人。出身于农村,家境特别的贫寒,要做劳力事,却没有好劳力。他反抗饥饿,依然挨饿;他耍小聪明,耍嘴皮,依然出洋相;他是个善良的人,爱养他的母亲,爱养他的土地;他长得丑,不受待见,只能肚里用事了。他喜欢把他和自然和社会的关系包括那些“丑”事儿写下来。写了自己的还写别人的,现实中没有的,他还依靠想象虚构,这些虚构的都是他认为很可能发生的事。
一个人有了丰富的阅历,经历过许多的苦难,有过许多失败却一直在奋斗着,没有背叛自己和亲人,希望自己和他人过得好,这样的人就是有故事的人,就是一名“文”人。如果他还能以一颗善良、敏感的心把生活整理、记录下来,他就是一名好的作家。
确实,每个人都有一本丰富的“文”帐,都可以记下来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每个人都是作家。
但是,能把生活真诚的、删繁就简的记下来的人不多。因为在多数人的心中,美好的东西不再现实中,只在想象中,那种想象永远不是现实,也不可能成为现实,他们也会作文,作文的内容要么是没有内容,要么是远离了真实,要么是表达自己本可以成为英雄,因为生不逢时、社会黑暗才没有成为英雄,就写很多的文字“天啊”“天啊”地叫,要么是表现一种扭曲的、体现极度自私的丑恶的真实。
但归根到底,作家不是政治家,作家要有一颗普通人的心,或者说他本人就是普通人;莫言绝不同于奥巴马,要比起两人一生中分别做了什么,那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当然,莫言获了诺贝尔奖之后,那就另当别论,这世间,还没有诺贝尔政治奖。
所以我说,作家不是作出来的,不是看着人家获奖,我就拼命写、拼命冲出来的。如果没有丰富的阅历,要想成作家,就只能从此沉到生活中去,甘于寂寞,甘于寒苦,像张贤亮说的:“苦水里面泡三年,血水里面煮三年”,成了作家也没人告诉你的,也没有那个单位给你发个牌照;相反地,或许有人给你发“某某作家”“某某大奖”的牌牌,你也不能说明你就是作家,如今的中国,这些东西多数是骗傻子的钱的。
在中国,作家是很穷的,呕心沥血,一年到头,搞不到几个寒铜,能养活老婆儿女的本身就不多;万不可指望能依靠写作就登上福布斯财富排行榜。这么说,大家大约会眨眨眼,意思是,如果能获诺贝尔文学奖呢?
我个爷!这么个大中国,这么多年,才出一个老来幸运的莫言。想想买一张彩票就获五百万元大奖的概率有多大?比坐在家里让雷劈死的可能性都要小啊。
用我这里的乡语说:麻雀子照不得磨鹰飞。意思是,麻雀就是麻雀,看鹰在空中盘旋,就胸有大志,改变自己的运行轨迹,那是要死人(鸟)的。
再说,莫言写作,不是冲大奖去的,他受苦那阵子,写作那阵子,压根就没有想到过诺贝尔大奖。反过来说,当初他要是一开始就冲着大奖写作,那他只能成为庸人、狂人,哪里还能获诺贝尔大奖呢?
那我们还能如何?
好好做社员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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