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初冬季节,有些微冷。天短夜长,闲散的人们大都赖在床上,贪图被窝里的丝丝温暖。毫无睡意的玉枝辗转难眠,最近凭空添了点心病。体贴的老公在厨房做好了早餐,正照应六岁女儿吃饭。玉枝正翻来覆去掂量自己该何去何从?突兀的电话铃声刺耳地响起,着实吓了她一跳,慌忙抓起,看显示是春叔,心不由就提起来缩成了一团。
“小妮,你妈又住院了。这次严重,不会说话了……”
“啊?叔,怎么会这样?糖尿病综合征这么快就出现在我妈身上了?”
厄运来的这么快?玉枝惊得心砰砰乱跳,眉头皱成了疙瘩;手不由就抚摸在腹部上:已经成型快四个月的胎儿好像也颤动了一下。
“天快亮时,你妈去厕所,不知咋地就摔倒了。可能是血压升高了吧。等我到跟前,她当时就不会吭气了,身体半边都不随事了……你赶紧通知你哥嫂还有你姐姐到医院来吧!”春叔的声音里满是焦急。
“这样吧,一会还是我过去得了。我哥嫂和我姐,您还不知道他们?”
“嗯!”春光叔叔沉吟了一下。“小妮,让他们都来。你爸说万不得已才给孩子们的珍贵物件在我这。我看,你妈都成这样了,是时候该给你们了。”
玉枝本想问什么东西?自己咋不知道?也没听妈提起过啊!但春叔为人实在,在印象中,他也没说过谎话。玉枝干张着嘴,手拿着电话,愁肠满腹。
老公不知什么时候走进卧室。听了电话内容,叹了口气。轻轻握住玉枝拿电话的手:“老婆,有我呢。”
难怪玉枝心烦,好不容易怀上二胎,经过多方私人b超鉴定(据说都是专家会诊)还是个女孩。 找了黑心的管理计划生育的头头,她说:拿贰仟元,找个熟人做人流。三四月份正合适,痛苦小,再怀孕也来得及。说不定运气好,就能怀上男孩呢。不用换证。至于孕检么?再花个几百块钱就能过关了。
玉枝把这个消息告诉给老公。老公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老婆,别犯傻。我不是心疼这个钱,孩子都三四个月了,已经有了生命。投胎到咱家是缘分呢。男孩女孩无所谓,只要聪明、健康,和她姐姐做个伴就成。再说不怕糟蹋身体?万一再次怀孕还是女孩子?又该咋办?”玉枝既感动老公的体贴又不忍放弃希望。大哥家是两个女孩,爱矫情的大哥总拿这事给妈说:“妈啊!你好福气啊!双儿双女,你儿子我可惨了,就俩闺女。那我老了靠谁养活哪?”每每提起,母亲就唉声叹气。
玉枝兄妹四人。玉枝是唯一上过高中的孩子。二十四岁那年,经人介绍和从部队转业的老公结婚。刚结婚的女孩子喜欢三天两头往娘家跑。
打记事起,玉枝就知道家境贫困。父母常年以种菜、卖菜为生计。童年的记忆中,父母总是忙碌。兄妹四人都是奶奶带大的。没见过爷爷。听奶奶说,因为姐姐在五岁时才显现出:腿部有点残疾。父母才决定又要了一个孩子——玉枝。玉枝的出生无疑让这个家庭更窘迫了。十岁那年,享年八十八岁的奶奶,因病去世了。好在玉枝乖巧、懂事,放学回家,得空就帮父母整理蔬菜。在几个孩子中,爸爸最疼爱玉枝。
父亲高高大大的身材,不善言语、很有学问、儒雅、有担当。这是玉枝对爸爸的评价。哥嫂结婚后,两个嫂子背地里总是编排、数落妈妈的不是:懒、不帮他们带小孩、不做饭、就喜欢在街上浪荡、光顾着自己穿的光鲜,不顾家……婆媳关系很僵。妈妈也常对爸爸诉委屈。爸爸皱皱眉头,轻声叹口气:“让孩子们自力更生吧!我们在菜地边盖两间房子,带小妮过。远了,就亲了。”
把姐姐嫁了,房子也建好了。玉枝在附近毛纺厂做工。下班帮父母拾掇青菜。每天早上高大的父亲用手推车把萝卜、白菜、大葱…..送到集市上,妈妈在前面拉着车子,玉枝得空也帮忙。忙碌中,其乐融融倒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爸爸最喜欢看妈妈灯下数钱。妈妈兴奋地把一块的、五毛最大面额的也就是十元票子的从布袋子里掀翻到桌上,就有硬币哗哗作响。嘴巴使劲往食指啐口唾液,把零碎的钞票归类、点清。然后大声告诉爸爸,今天卖了多少多少钱。爸爸的笑里是宠爱、怜惜和自豪;妈妈的笑里有小孩子的邀功气息。那几年是妈妈最开心的几年。
结婚后的玉枝时常去给父母帮忙,逐渐发现了问题:爸爸明显消瘦了,饭量减少;时不时手就按住上腹部。经常皱眉头;表情痛苦。金枝建议爸爸去检查。死活不愿意配合的爸爸被妈妈好说歹说诱骗到医院。检查的结果让妈妈忍不住嚎啕大哭——肝癌后期。那年父亲五十三岁。
爸爸没有意外,很淡定从容地安排后事。爸爸说:“没治疗的必要了。与其钱财两空,不如把积蓄留给你妈安度晚年。孩子的婚事都办完了,我也没什么可遗憾的。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妈。她脾气急,爱发火。你嫂子们怕是容不下她。”不到三个月,父亲与世长辞。临终,金枝泪眼婆娑地把爸爸睁着的眼睛拨拉合上。可是等过会,再看,爸爸的眼睛还是睁着,反复几次……可把家人吓坏了。玉枝想:所谓的死不瞑目就是说爸爸这种吧!爸爸放心不下妈妈。
爸爸去世后,妈妈搬回了家。终日唉声叹气、哭哭啼啼。陪伴安慰伤心的母亲一段时间,玉枝才回自己家。毕竟是嫁出去的姑娘。三五天去瞧瞧妈妈,五十几岁的人,因为爸爸的离去,显得苍老了很多。父亲刚过百天忌日,就接到二嫂电话:让玉枝赶紧过去,出大事了。
玉枝赶紧买了妈妈爱吃的水果、饼干。装了一大兜。骑上自行车,很快就到了娘家地界了。大老远就听见二嫂和一群女人嘻嘻哈哈笑闹的声音。
二嫂也看见了玉枝,迎上前去大声嚷嚷:“玉枝!咱妈出大事了。你说,咱爹才过了百天忌日,尸骨未寒啊!咱妈就迫不及待地找老头啊!你给评评理?是你俩哥挤兑她呢?还是咱爹活着时候对她不好?要我说,都是咱爹把她惯得上天了。都五十多的人了,也不嫌丢人……”
“咱妈在家吗?”玉枝抿了下嘴唇,截住嫂子喋喋不休的话语。
“要在家,我就不慌着给你打电话了。这不,也不知道是哪个好事的巧嘴八哥,嘴巴没把门的,给咱妈介绍个老头,家里还有个八十多岁的老婆婆。咱妈直接就奔那个老头的家了,放着自家的孩子不带,去伺候人家的老娘……”嫂子的话像机关枪,又快又急。
“嫂子,你把东西拿回家,我见咱妈再说。”
“她在徐庄,离这不远,我就不陪你去了。你来就来嘛!拿啥东西。你不到家歇会?”嫂子嘴里说着客气话,眼睛贪婪地瞄着食品袋,手儿自然就接过东西,屁颠屁颠地回家了。
她刚转身,村里年轻的媳妇就用手做喇叭状低低嗓音对玉枝:“小妮,有东西喂狗,也别给她。你知道她刚说你妈什么?她说你妈就像发情的老母猪。”
“你爸活着的时候,她就经常说你妈是爱窜圈的猪!整天喜欢在街上撒欢。这个不稀奇。”
“你大嫂也在外面说,你妈是被你爸惯得没了型,整天爱赶集,穿的跟个妖精似的,就想招男人。有这样的孩子说老人吗?”看拎东西的人走远,上年纪的婶子摇摇头撇嘴说。
“妯娌俩嘴都损。你爸年纪轻轻就去了,搁谁都哭,况且你爸对你妈又特好。你俩嫂子一唱一合撺掇着骂你妈:说你妈经常跟个哭丧女似的,整天撒泼似的哭。哭声像驴叫,听的人心焦……”
“她还说你妈哭起来吧!大嘴一张,哞哞大叫,就像疯牛开了绳……”
“小妮,你哥嫂不让你妈找老伴,就是惦记你爸给你妈留的钱。村里人谁不知道……”云婶贴心地总结。
……
村民争先恐后地对玉枝说俩嫂子对母亲的不敬言语。玉枝听得有些恼怒,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还不得不耐着性子陪着笑脸:“谢谢大妈大嫂,你们知道我妈在哪个庄吗?”
“知道,知道。就离咱庄不远。那个徐家坡,那个庄的人都姓徐,那个徐春光是个退休教师。以前在咱小学教过书,你应该认得。”老婶子斜倚着树干指点玉枝。
爸爸对妈妈的好,玉枝也知道。爸爸总是依着妈妈性子,这刚过百天,就找家,玉枝也觉得妈妈不像话。从心理上,感觉对不起爸爸。太慌张了吧?玉枝想。
不过,老年人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正所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挡得住?况且自己哥嫂贪婪、自私的本性自己又不是不知道。妈的话语更印证了玉枝的想法。妈说:眼看着你爸都没了,你俩哥还说,妈,您的日子比俺哥俩滋润多了。我们还得养孩子、顾生活;您看您,穿的比你儿媳妇都时髦,我爸给您留的钱,您可劲花?可怜可怜您儿子呗!
妈妈先后偷偷给过大哥七千、二哥五千(二嫂怀孕的时候,提前给了两千)每次上街,妈妈看见时髦的衣物,都会给儿媳妇们捎些。可是,她们不但不买账、不满足,还要说些不然。
你爸是肝癌,他们全都做了肝功能五项检查。我也做了,五项都呈阴性。可是你嫂子说,怕是早感染上你爸的病毒了,硬是不让我和他们一个锅吃饭;我买的食品,她们不让孩子们吃;我的钱她们喜欢,咋不说有病毒?每次和你哥吵架,骂你哥吧!还捎带着把我就骂了,不但避讳,还故意让我听见……你说,我咋在家呆?她们就想把我逼死,好把钱分了。妈妈淌眼抹泪哭诉着,鼻翼抽动,泪珠纷纷。
看着不时用手背抹着脸颊滚落泪水的妈妈。玉枝除了递给她纸巾、陪她掉泪,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是轻声安慰:“只要您感觉好,就成。”
颤巍巍搬来俩凳子的老奶奶,笑呵呵地露出干煸的牙床:“坐下,娘俩好好唠唠!”玉枝想起了奶奶,不由就叫了声。老太太吧嗒吧嗒嘴,呵呵….满足地笑着。
春叔从屋里端出鸡蛋茶招呼玉枝:“小妮,你妈老夸你,喝点茶吧!要我说,你哥嫂无非是贪图你爸留的钱财。其实你妈想开了,把钱给他俩分了,啥事都没了。我每个月有二千多元退休金,够你妈和我花。况且我有两个女儿,她们工作轻松,经常来家坐坐,我屋里吃的喝的用的都是我姑娘给买的。你不用担心你妈的生活。”
玉枝还没说话。妈就不乐意了:“我的事你别管。那是我老头子留给我的体己钱。”春叔呵呵笑着没再言语。看妈妈的气色好多了。玉枝坐了会子,起身告辞。
哥嫂从不去看妈妈,妈妈偶尔回家没人给笑脸,时间久了,她也不想回去了。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感觉。半年后,母亲和春叔买了一辆老年助力车让矛盾再次升级。
嫂子托人带话:“玉枝,你姐是残疾,啥事都不管。咱家咱妈就听你的,你去问问咱妈,她还想回这个家不?人家找老头是图钱,她倒好,整个倒贴皮。非把咱爸留的钱糟蹋干净?她才心静?我们告诉你,照这样下去,她是死是活我们不管了。让那个老头管她吧!我们也不怕村人笑话。”
玉枝来到集市上,见到春叔和妈妈正在忙活着摆地摊,卖气球、水枪……小孩子的玩意。叔说,我们不图赚钱,就是想找个事做。你妈每天喜欢连本带利地数钱。放心吧,小妮,车是我的钱买的。我不会花你爸的钱,转告你哥嫂,我尽量做你妈的工作,让她把钱分了。其实做儿女的老惦记爹娘的钱,也不是啥好事。看着红光满面的妈妈满脸笑意,再看和气的春叔,玉枝能感觉妈妈过的很充实。给两位老人买了饭,玉枝微笑着没言语。
说起电话通知,玉枝想起了:人有祸兮旦福。好像不是钱的问题。
一次意外,妈妈的手腕碰伤了,玉枝伺候着。姐姐金枝来过两次,见了妈妈摆尽她日子的艰难。(爸爸活着的时候,不断接济她)儿子媳妇一个都没来探望。倒是人家的俩姑娘跑前跑后地照顾。因为这个意外,还给妈妈买了全额保险。母亲想通了,难道,真是钱断了亲情?打发玉枝通知哥嫂分钱。这次四个人满心欢喜齐刷刷都跑来了。母亲说,你爸留给我八万多块钱,我提前给了你们一万。还有七万,你们给我留一万,剩下平分了吧。哥嫂得了钱,倒是往医院跑了几趟。
没多久,他们犯了疑问:“玉枝,咱爸最疼你,难道没给你留点钱?”俩哥哥半开玩笑半认真。
“没有。咱爸就给我未出生的孩子预备了名字。如果是男孩:渊博、女孩:渊清。对咱爸而言,我的孩子和他无缘分。”玉枝坦荡地回答。
“我们不信,你姐姐,时常得到咱爸妈接济。你是他最疼爱的幺妹;再说咱爸干了一辈子,只留下这点钱?”俩嫂子撇着嘴,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
玉枝又好气又好笑,对自己的哥嫂彻底失望。“你们说爸留给我有钱就有吧!”玉枝淡淡地说。
母亲得了急性糖尿病伴随着高血压让仅存的亲情更显得微乎其微。去年住了两次医院,玉枝和春叔的两个女儿一直在医院照看。病房的人都夸妈妈好福气:“你有这么好的老头子;仨女儿又这么孝顺,有福气啊!”
哥嫂勉强来看看,不但不拿钱,嫂子的风凉话还多:“玉枝,咱妈是有钱人呢。你没听说过?糖尿病是富贵病,有钱人才能得起的病呢。”
玉枝冷冷地说:“别给病人添堵了,你们都回吧!”就这一句,哥嫂倒听话,今年母亲住了三次医院,哥嫂面也不照了。现在春叔让自己通知他们,有用吗?
老公陪自己走到医院,玉枝才不情愿地拨通哥嫂的电话,这真是熟悉的陌生号码。爱来不来吧!玉枝的声调过于平淡,以至于听哥嫂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四个人又聚在一起,各自打着小九九说着关乎自己利益的话语。
“我说弟妹,咱爹有啥珍贵物件?我咋不知道?”老大媳妇问。
“我哪知道啊!不会是想把咱们骗去,兑钱治病吧?”老二媳妇精明。
“先去看看再说吧!也许这个老头没骗咱,那次把咱爸的钱分了,还是他的主意呢。”老大还有点实诚。
“也对,咱谁也不许提兑钱的事,看势头不对,咱就撤。”老二拍板。齐刷刷四人帮就到了医院。腿部有残疾的姐姐来的晚些。
玉枝到的时候,春叔的俩女儿已经在了。几年相处下来,她俩也是叫妈妈。妈妈哇哇大叫,她们正温柔地哄劝。玉枝紧走几步,抓住妈妈只能挥动的右手,妈妈屋里哇啦、含混不清嚷嚷,但声音明显不太急躁了。挣脱会活动的手掌,指指喉咙又指指左腿用力拍打左手……玉枝安慰她:“妈妈,别着急,有医生、有我们呢。”妈妈掉泪了,用手指点点春叔的女儿,竖起了大拇指。
春叔说,咱找个清静的地方,我给你们几个开个会。哥嫂还有姐姐挤到最前边,满怀希望。春叔小心翼翼地从精致的盒子里取出一块墨绿的心形玉石。
“这是真正的翡翠。我找专家鉴定过,它的收藏价值很高。不是常说:黄金有价,玉无价么。这是你们父亲佩戴的物件,是他母亲留给他的。”
“啊?让我们瞧瞧!这是俺家的传家宝,我们奶奶的?”几个子女眼里火苗蹿动,都想伸手摸一把。玉枝和老公站在远处,心里担心着母亲,不知春叔搞什么名堂,对这个玉石,没太大的在意。
“你奶奶不是你们爸爸的亲娘,你们的爸爸是个私生子。你们奶奶不会生育,你们爷爷抛弃了她。你们的亲奶奶是个未婚先孕的姑娘,在那个年代,无疑是会让一个女孩子毁掉一生甚至生命的耻辱。在她准备寻死或者把怀中婴儿抛弃的时候,遇到了你们所知道的奶奶……你们知道你爸爸为什么喜欢种菜吗?因为他的亲生父亲姓蔡……”
“你别编故事了,我们是傻子?要真是这样,我们的奶奶咋没提起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们的长辈也不知道?知道你是个教书的,骗谁呢?”老大嘟囔着。其他人狐疑地互相观望。连玉枝也惊奇不已,没听爸爸提起过。
“你们不信?这有你们爸爸的日记为证。那是他上了高中,准备考大学时,你们的奶奶怕他远走高飞,告诉他的实情。你们可以看看,是不是你爸爸的笔迹。”
春叔小心地收起玉石,揣在怀里。把日记本递给老大。爸爸很有学问,书法也好,孩子们都知道,小时候每个人都让爸爸逼着练过字。对于爸爸的字体,他们都认得。
翻开精致的有些发黄的纸张——用感恩的心生活。
“这是咱爸的字。”老大对身边伸长脖颈仔细看的老二说。
“嗯!你们也看看。”老二也说。
日记本传到玉枝手里。看到爸爸的笔迹,玉枝捧着日记本的手有些颤抖。这是爸爸的心啊!玉枝仿佛在读爸爸的心,近距离看爸爸,玉枝的泪水潸然而下。
“当年你们的奶奶挨家挨户跪地求告父老乡亲,不要告诉孩子的身世,免得他自卑。村民很淳朴,也同情可怜你们善良的奶奶。就把这个秘密隐藏起来,甚至没有告诉他们的后代。奶奶用自己坚强、娇弱的意志和身体为你们的爸爸遮挡了一片天空。”
“你们爸爸成绩优异,老师都断言,能考上名牌大学。但你们的奶奶硬是把你们的爸爸拉回了家。”春叔哽咽了,舔着干燥的嘴唇,因为感叹而激动地说不出话。
“为什么?我们奶奶为什么不让爸爸上大学?”哥嫂和姐姐一迭声问。
“因为,她怕爸爸抛弃她,就像咱爷爷抛弃她一样。”玉枝擦干泪水,在春叔特意折起的纸张上找出了答案。
“虽然爸爸一再保证,上了大学,他依然会把奶奶当亲娘看待,让她过上幸福的日子。但吃尽苦头又固执的奶奶,死活不同意。她甚至怕咱亲奶奶找到爸爸,弃他而去。她习惯了和爸爸相依为命;她习惯了每天看到爸爸的身影。爸爸是她活下去的信念……自从爸爸知道自己的身世,他更敬重奶奶了。爸爸说,是奶奶用自己的卑微换取他的尊严,他要用一生一世感恩的心去报答这个善良伟大的母亲。”
爸爸很孝顺,不忍心看奶奶伤心,在老师们惋惜的眼神和话语里,走出心爱的学校。安心孝敬奶奶。奶奶给他娶亲,就是咱妈妈。他接受;奶奶说:“多生些小孩,我带。我喜欢热闹,我太孤独了。”爸爸一直顺着奶奶的意思。奶奶八十八岁辞世,是微笑着离开的。
爸爸在日记中写道:我很庆幸有几个孩子能让母亲享受到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我又很不幸,自己的能力如此有限,因为生活的困顿,让我无暇好好教育我的孩子们。他们顽劣、自私、不求上进,他们身上种种不良缺陷,全是我疏乎教育的责任。
我的一生对得起母亲,却对不起我的妻子。她跟着我吃苦受累,任劳任怨。孩子们对她种种责难,让想到我死后,她的无依无靠。我彻夜难眠,我拼命劳动,想多给她留点财富……
玉枝念着念着,不觉泣不成声。老公轻揽玉枝,让她依在怀里。
“你们的爸爸是好样的。这个日记本,我也是今年才看到。我很感动,这才是男人!看看你们?弟兄两个有像爸爸的吗?乌鸦尙有反哺义举;羊羔还有跪乳情分。你们是人哪!你们养孩子干什么?记住:你们的一言一行,孩子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了。”春叔声嘶力竭地怒斥。两个哥哥羞愧地垂下头。
老大媳妇想起老娘对自己哭诉:“你兄弟媳妇骂的白样不中听啊!我还没说她,她就说:我这都是跟你闺女学的。比起你闺女天天骂她婆婆的厉害劲,我还差远了呢。”
老二媳妇想起儿子说过的话:“妈,你整天骂俺奶奶,我将来娶了媳妇,我也让她骂你。”
“其实,你们爸爸还有更珍贵的东西,已经交给你们其中一个了。”春叔意味深长地说。
“什么东西?给谁了?”哥嫂和姐姐急急就问。
“玉枝!你过来。把你爸给你的东西,讲给他们听。”春叔柔声呼唤。
“我?没有啊!”玉枝有些惊讶。
“有!你爸爸一生偏爱玉。因为那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念想。他在日记里描述:他不喜欢金的俗气;他喜欢玉的温润、晶莹。但他免不了俗。所以,他给你们起了:金城、玉诚、金枝、玉枝。他的睿智、孝心、勤劳,善良好的品质全遗传给了玉枝。你们说这是不是更珍贵的东西?你们的爸爸在日记里已经交代了,这块玉石的去向——它是拥有玉一样品质的人才配得到。”
“不,我不要。叔,让我妈留着吧!这个日记本我留着。那是我爸爸心灵栖息地。”玉枝慌忙摆手示意。
“呵呵……玉枝,我还得说你,你的事,你妈给我念叨过。你是有文化有头脑的人,怎么就想不开?在现在社会,男孩女孩都一样。说句不好听的,女孩子甚至比男孩子还贴心呢。重要的是把孩子教育好。有个健康的身体,聪明的头脑,远远不够。重要的是品质。和性别无关。你看我就两个女儿,她们靠自己的努力,拥有一份心仪的工作。不但可以自食其力,而且,还照顾我的生活起居。”真诚的话语,让玉枝豁然开朗,老公笑着点头。
“孩子们!这个会开完了,何去何从,你们自己考虑。我的女儿们说,你们要不管你们的妈妈,她们要了。她们的母亲四十几岁就去世了,她们有子欲养而亲不在的痛。你们的妈妈给了她们这个机会。去年她们就给你们的妈妈买了全额保险,再加上农村医疗保障,老人是花不了多少钱的。她俩早就改口叫:妈妈了。你们……”
“叔,我们错了,我们改……”
“叔,这次回家,我们接您和妈回咱家。您看我们的行动吧!”
……
哥嫂的脸红了。和姐姐争先表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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