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以东的老城区改造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老钟头的家也在拆迁之列,他居住了近半个世纪的老屋就要寿终正寝与他告别了。这一天三四个老同学齐聚他家,为他配购的一套新房搬家帮忙而来。
老钟头姓钟名施斋,他虚长那同届的几个同学四五岁,在他们这一届农大毕业生中数他年龄最大,今年春季他已经光荣退休。
大学的课程总是排的满满的,除了一个周日偶尔一见,所有的时间都各在自的教室,抑或是图书馆、实验室、科研室和实习基地。老钟头非但年长还显得和蔼可亲,所以,小老乡们在学习和生活中的大事小情都会向他请教,请他帮忙,时间长了大家都把他当着长兄。
打大学毕业回到故乡那天起,老钟头就与老师这一职业就结下了不解之缘。整整三十年的教学生涯他已桃李满天下。由于几十年如一日的辛勤教学劳动,他的眼角和额头都留下了无数道深浅不一的皱纹,原来一头稍稍卷曲的青丝换成了白发,而且已从鬓角渐渐地蔓延到了天灵盖,要不是他那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和镜框里两片闪闪晃动的镜片,即便路上与老乡们擦肩也有将他当成陌路的可能。
搬家公司的来了,还有几个老同学正在清理茶瓶、茶盘和水杯,捆扎着散乱的床单、枕头和衣被。
同学一帆仔细地帮他整理那个散乱的书柜,就在此时,一叠厚厚的且长满了霉菌的信封展现在一帆的眼前,他拿起一封好奇地翻看了一下邮戳,黑色的油墨清晰地显示“1979-12-17-09”江西虔州。信封上的邮寄的地址写着:虔州市水南公社七里镇大队李缄。
“哦!我都差点忘了,这不是老钟头在大学毕业前后那个令人羡慕的恋人李芬写给他的信吗?”一帆一边拍着脑袋一边叫来老钟头进来。
“我们的钟老师呐,你真的好钟情哦,都过去半个世纪了,这些书信仍然留在身边啊?”一帆诡秘的囔囔着。
老钟头快步走进书房,拿起了好几个信封在手上扬了扬说:“不许乱动!这可是我个人的隐私和收藏,你知道吗?它的价值胜过一瓶瓶陈年的老酒,时间愈长所蕴含的味道就愈香……”
一帆打开一封当时很流行的双格子信笺书写的信,虽然纸面已经发黄,但不多的文字却依然很清晰,在工整而清秀的字里行间缀满了爱的墨迹。上面写着:“斋兄:您好!见信如唔。来信恭读,字字句句皆已铭记。知你临近毕业考试,为让你集中精力完成最后的冲刺,要不是想你!我绝不“寻衅滋事”嘻嘻……小妹我一切尚好,和你一样经常加班,虽有点儿累,但每每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心里就充满着快乐和融融的暖意。每天晚上睡前我总要摸摸你卷曲的秀发,擦擦你眼眶上那两张小小的镜片,在甜蜜中进入梦乡,在幸福中迎来凌晨的那一缕曙光。时值隆冬,山下气候奇冷,盼添加衣裳,更不能忘了我为您留下的那件粗线,保你穿在身上暖在心里。万望保重!期待您的佳音。爱你的芳1979-12-15夜于湾里”
老钟头在三十多年前的这场恋爱同学们大致知晓,后来是怎么吹了却未知其详,虽然这些同学很关注,但是,每当大家问及此事老钟头总是三缄其口,在很长一段日子保持着沉默。
人多好办事,经过大家一天的忙碌,搬家的事情做得非常圆满,老钟头还专门为大家安排了晚餐。搬了新家,时隔多年不曾相聚的老同学都在,对于老钟头来说很久没有这样的好心情,主人不喝客不饮,欣喜之际他频频举杯劝酒的同时自己也开怀畅饮,气氛显得热烈而喜庆。大家都没少喝,当然也醉了主人。
酒宴终散,很多同学都回家或者还有别的应酬,而老钟头和一帆、小芬等却走进了一家ktv,去那里醒醒酒、散散心、哼哼曲儿唱唱k,从歌曲中寻觅几分陶醉,在音乐里放松放松神经。
老钟头要来一件“珠江”往茶几上一放,立马撕开一听咕都咕故都地又喝了个精光,晃悠悠地说;“老—老—老同学——们不要客气,大家可—可——可以尽情地喝,刚才喝的是烧酒,这啤酒可以中——和、解酒。”老钟头满嘴酒气地操起话筒率先唱起了那首《时光倒流七十年》的主题曲。
曲终,老钟头对着一帆感慨万千地说“光阴荏苒,一晃就过去了几十年,你我都老了,现在想起我们在农大的日子犹在昨天,真的往事悠悠不堪回首哦!”
“可不是嘛,那风流倜傥,雄姿英发的青壮时代早就背我们而去,如今我们开始进入步履蹒跚、跌跌撞撞,沤尿都淋湿鞋的晚秋时节咯”一帆似乎比他还悲观失望地沉吟着。
“旅馆寒灯独不眠,客心何事转凄然。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老钟头突然诗兴大发,倒背如流地吟诵着唐朝诗人高适的《除夜作》。
“每当我默念起这首唐朝诗人高适的《除夜作》孤寂凄然之感便油然而生,诗中写的是妻子思念丈夫,而我老朽思念的是自己曾经的情人。追思过往总觉得过程走得太匆匆,春色已去,追悔何用?”老钟头感慨万千地说着。
“这老钟头原来是个乐观主义者,而如今总是大发感慨,而且还道出了深藏于心的经久隐情。”杜小芬带有几分神秘地同一帆说。
“你老弟不知道,这首古诗乃是我的初恋情人在众多古诗词中最最喜欢的一首。每当我想起她时,我就会默诵这首古诗。”老钟头显得很深情地说着。“哦!怪不得今夜你如此大发感慨呢,原来老同学还在藏掖着那段过了近半个世纪的不了情呀!令人刮目,更令人感动滴。”杜小芬如恍然大悟地说。
“哦,这个老钟头啊,这份秘密你深藏了半个世纪啊,为何就不能同我们这些老同学开诚布公?你太不相信我们了!”一帆感动又埋怨地指责老钟头。
“这叫我怎么好说,即使我说了你们又能如何?如果你们能帮上忙的事情我早就说了。这是典型的爱莫能助懂吗?”说完,老钟头就在两位老同学面前和盘托出,讲述着他这段切心之痛的爱的始末:那是一个寒风凌厉的早晨,寒假一放你们就乘坐班车走了,而我却还在为是否回去过年犹豫。感谢老乡郑师傅为我找了一辆便车,不料有个女孩也和我同路,在这趟长途货车上邂逅。后来才我才知道她也是通过老乡帮忙找到的这俩车。女孩优先,老乡特意交代司机要让她乘坐驾驶室,我就只能在装满货物的车厢上半躺半卧。
迢迢千里路,在滚滚的红尘中奔袭了整整一天,当抵达目的地时,我俩一个好似迷了路的野猪,一个成了离群的孤雁,尤其是她在那个灯光昏暗的虔城大街上徘徊瞻顾,瑟瑟颤颤,左右为难。当时我俩还是陌路,想说送她又怕她疑嫌,欲说帮她好难。可我想如今正值年关,一个女孩子在外,可以想象家人定在急切的等待,期盼中希望她早点儿平安回家。此时此刻,北风呼啸似霜剑,从头到脚皆冰冷,如果留她一人在这个夜深人静的大街上叫人于心不忍,相逢何必曾相识,我当助人以危难之时,今夜定要将她送回家,难得当一回活雷锋。
偌大的虔城市郊,天空没有星辰,两旁没有路灯,凛冽的寒风吹在枯枝烂叶上发出尖刻刺耳的响声,那时候我想到了朝鲜电影《卖花女》还想到了写《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安徒生。尽管时过境迁,如今是处在充满赞歌的社会主义新时代,但我这身上单薄的衣衫,空腹的饥肠却是那两部作品主人公的再现。因为她的行李很重,我扛在肩上只能一路且行且停,彼此没有说话,传统的男女授受不亲仍然是那个年代不成文的禁令,我没敢靠近她,更不敢乱说话。路程不算太远,但这一程不亚于《十里相送》。
终于到了,到了她温暖的家。当时她和母亲住在赣南化工厂职工宿舍,因为时近半夜,整个厂区除了那远处山岗上隆隆的夜班的机器响声,整个厂区就如死人一般的安静。
母亲看见女儿顺利到家可谓心花怒放、应接不暇,行李尚未放下她母亲就开始注意我这个不速之客。母亲很是意外地打量着我这个衣衫单薄、廋不拉肌的“乡巴佬”,而此时的我就等于来到了一个陌生世界,站在门口有点儿瑟瑟发抖。好在女孩及时介绍和说明,母亲才消除疑虑,对我肃然起敬!随即插上电源启动电炉让我取暖,我一再想起身重返市内去我小学同学那里安身,但皆被她母亲拉回,并说:“即便是我家是狗窝也要在这里委屈我睡到天亮再走。”
再说女孩也一再哥哥、哥哥地喊着,实乃盛情难却,我只好就此罢休,乖乖的低头烤着火。
约莫半个时辰,女孩的母亲煮来一碗滚烫的汤面让我俩快快吃下,饥肠辘辘的我不由分说端起大碗狼吞虎咽般的吃着。饥寒保暖,这碗面条下肚随即就暖烘烘的停止了颤抖,感觉周身发热,视力也清晰了许多。
在明亮的白炽灯下,我终于看见女孩是一个高挑俊俏、柳眉大眼,温存和悦、口齿伶俐,说气话来轻声细语,母性韵味卓显无遗。女儿来自母体,所以母亲的长相与女孩大致相像,只是身段略矮,发福了的体型微微前倾。
那一夜是我长大成人之后第一次收到贵宾一般的接待,也是我第一次在求学的路上得以如此美好的享受。次日,在我辞别母女俩,准备返回市内搭车回乡之时,她母亲觉得我这个学生可爱也可靠,所以再三叮嘱要我春节后返校时带她女儿一起返回省城。人家对我如此信任,我怎么可以拒绝?所以我决心再做了一回“雷锋”。
回到省城之后,她去湾里,我回梅岭。此后的日子,只有一山之隔的我俩开始相思相望,书来信往,她一再赞扬我的乐于助人的“雷锋精神”,她说:“如果我若看得起她,彼此皆以兄妹相称可否?”说实在的,与这个女孩在那天晚上相见后就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确实很有女人味的一个姑娘,我当然愿意当她的兄长。
时光老人有带我俩走过了一年,毕业典礼的爆竹声也传到了她的耳边,此时的她最盼望的是我能留下,就业于省城或者是她所在虔城的某一个地方。可我是那个年代只能服从分配,我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捡廋挑肥。就在这个令人心碎的日子里,我俩在梅岭山下的清溪旁相见,拉开了谈情说爱的序幕,敞开了彼此爱恋的心襟,就在这一天我俩许下了终生。他秉承传统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古训,愿意跟我从城市到农村。初恋的冲动总是没有那样多的思考,她毅然决然地与我踏上了回虔的路程……
令我感到意外的是她的母亲,为我俩的恋情权衡再三也表示赞成。那一天我俩高兴得就像过年,为能拥有一个如此聪敏伶俐的心上人而暗喜不已,还专门去市内看了一场电影。嗣后,她为了表示“上天愿做比翼鸟,下地也为连理枝”的决心,毅然辞去省城的那份临时工,在母亲的陪同下,登上了虔城开往我们老家的长途班车,开始了我们长达一年多的乡恋旅程。
当她和母亲踏上我们故乡的土地,走进我家门的那一刻,双方的亲人都为郎才女貌的一对喜不自禁!尽管那时家境贫穷几乎是空徒四壁,但她的母亲却对此毫无疑义,在她认为,男女婚配关键是人、关键是情,只要人品好,两情相悦,真诚相爱,其它的一切只是时间问题,定能水到渠成。
这场爱恋曾经牵动着很多亲朋好友的心,包括当时的县委书记都被我俩的异地相爱而赞赏,他特意打电话县教育局要特事特办,照顾我们这对回乡的新人。不到一周她的工作就定了下来并安排在城郊小学当老师,县委书记的关心让我感动万分!我一再叮嘱她要安下心来,从此就在这里此生根开花。
“他们的恋情在当年确实很特殊,因为那时候大学毕业生奇缺,能在一年当中回来几个那是县里的宝贝疙瘩,所以看到老钟头不但自己是个学有所成的大学生,而且还捎回来一个城市里毕业的高中女生怎不叫县里的当家人心动。”一帆插嘴说道。
老钟头接着说:在当年,她在县城我在乡下,不同的地点却从事同样的职业,我们都执掌着沉重的教鞭,为祖国培养着人共产主义的接班人。我们相隔只有二十几里路,但由于山高路窄,又是悬崖峭壁,要相见一面也不容易。但为了事业、为了生活我俩都没有怨言,尽管一周能在县城见上一面,却仍然鸿雁传书地书信往来。
就在我俩爱的花朵快要结出果实之时,抚养她长大的外婆却坚决反对她嫁到到乡下,措辞严厉地命令她的母亲将她召唤回虔城来,等她请假回去之后,竟然遭到外婆的软禁,并软硬兼施,喊生喊死。在巨大的压力面前她拗不过这个倔强如母牛的外婆,她难以割舍这份亲情也不能忘记老人家的养育之恩,在无可奈何花落去的那个寒冬,我俩只好依依惜别。从此结束了这三年的浪漫爱情。
在我送她到虔城我返回故乡的那天,她在闺房里肝肠寸断,嘤嘤地哭了一天,在此等残酷的现实面前我照样心如刀绞、欲哭无泪,为这个外婆棒打鸳鸯而呐喊,为拆散我俩美好的爱情而哭号!可是,叫天天不灵,喊地地不应,我俩从那时开始就备受这种失恋的煎熬……
次日,她挣脱了外婆的监视送我到车站,在车站,那个情景不亚于当年的梁山伯与祝英台,重演陆游的“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在那个年代,我俩都没有能力反抗传统意识的桎梏,更没有勇气将这份爱的枷锁砸开。
按照当时的行政区划和管理体制,我没有资格从县城调往地区。无论爱得多深,多么感人也得不到有关部门的同情,要想成全我们这桩婚姻只能辞去国家干部的身份调下虔城,这怎么可能?别的不说,我岂能对得起我的父母亲。
一年又一年,在那个分别的日日夜夜我给她母亲所在的地址写了许多信,而她只是简短地给我回复了一封,由于她没有了职业,一直在外婆身边,两年后的春节我前去探望也被她狠心的外婆拒之门外,从此我便浅浅地地与失去了联系……
老钟头是在毕业后的第三年结婚成家的,在这中间整整两年一直在等待奇迹的出现,寄望有一天她的外婆能回心转意……后来,他觉得再好的梦也会苏醒,再美的彩云也不能拿在手中。老钟头看到为他婚姻操碎了心的母亲于心不忍,怀揣着对她的思念而勉强同一个由某人撮合的农村姑娘结了婚。
这次失恋让老钟头变得很迷信,他动不动就会托人为自己算命、问神的瞎折腾,弄得闷闷不乐,身心俱焚,常常一个人在书房孤影守孤灯,看着那一张张照片、一封封书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走过了十年。这十年来他从未放弃打听她的消息,终于在一次到虔城参加学习培训出差时,我再化工厂的车间里找到了她,因为她正在上班,加上彼此都是有了家室的人,只在车间的更衣室简短的见了一面,彼此的倾诉让他俩再次泪如泉涌,尽管当时老钟头并不知道她现在的婚姻有没有爱情,但从她的忧伤的眼神,憔悴的颜容和那老态龙钟的言行便能猜出了几分,他俩都一样承受着没有爱的痛,似有一种无形的针刺扎着这两颗备受煎熬的心。
时间又过了十大几年,一直没有她的消息。不料就在两年前的某一天,有个曾与她母亲共事的老乡告诉我她没有忘记你们的这份情缘,尽管她也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但曾经的情,珍藏的爱一直都在折磨着她,对你无尽的思念转化为深深地情怨,在她认为这就是命运使然。
她现在生活过得很艰难。据说我俩分手之后,她母亲为了她的就业问题提前办了退休,让她顶替母亲的岗位在厂里上班,她的外婆还做主将她许配给了一个长她七八岁,在虔城开班车的司机。就在二十年以前,因为化工厂转制所有工人都纷纷下岗而改由私人老板招聘录用,像她这样没有学历,没有一技之长的女人肯定不可能重新上岗。更为悲惨的是她老公在运输企业也与她一样未能躲过下岗命运,就在他们下岗之后的第三年,失去了职业的老公就靠骑摩托从农村贩菜到虔城来维持生计,再一次返回的途中不慎摔断了腿,如今成了一个残疾人。听到此讯我一夜未眠,为她悲惨的遭遇而深深惋惜,此后我复杂的心情没有人知道,即便知道了也没有人能懂。
……
“理解你也佩服你这种执着的爱以及你所表现得忠贞不渝的感情!都几十年了,你执着的同时也不是让眼前的人承受着无端的痛?如今孩子的母亲知道你的内心还在恋着一个女人,会是怎样一种心情?”杜小芬毫不掩饰、劈头盖脑地向老钟头发起追问。
“我承认,这种没有爱的婚姻是多么的折磨人,对于眼前的妻子我只是凭着一颗做人的良心,因为她对于我一直都很尊重,几十年的夫妻生活她也能感受我这颗曾经受伤的心灵。她是一个聪明贤惠的农村女人,她知道我与她有一道无形的裂痕,这就叫有分无缘。我们都面对现实,看在母亲和孩子的份上承受着这种勉强凑合的没有爱的婚姻。”由于心情太久的压抑,今夜老钟头借着酒意启开了感情的闸门,再加上过于的伤感,竟然哽咽难言的瘫倒在地。
一帆和小芬迅即将她扶起连抱带拉的将他撂包厢的沙发上。
“不要去惊动他,让他好好睡睡吧。”杜小芬一边说着,一边叫来服务生拿来一床毛毯给老钟头盖上。
今晚他们三个老同学与其说唱歌倒不如说是听老钟头讲故事,难得从老钟头的嘴里掏出这些具有历史价值的线索。
一帆告诉小芬,我今天上午还看到了老钟头还有一封没有发出的信,上面写着:“又是一个雪花飘飞的日子,在这冰凌料峭的隆冬时节不知你在那边可好?在我们分手第十个年头虔州偶尔见过一次面,迄今又是二十年过去了,可一直都没有你的消息。在这二十年我曾给你写过好多信,但你却片纸未回,我没有怨你,心里总在想,你现在肯定过得郁闷,我懂你的心情也懂你的处境,你即便是再难也不会向任何人吐露心声。我一直都在祝福你,想念你,你能听见我的祝福吗,你能感觉到我的思念吗?有一种情缘难以用语言来说透,有一种痛苦来自岁月的折磨。人生易老天难老,一转眼你我都青丝变白发,而此等爱的意念却一直萦绕在心头……”
我曾几次来虔州且专程去水南打听,每次满怀期待而来,怀揣失望而归,我又怎能将这分心思放下!如今生活怎样?我一直都很牵挂!如果有一天能与你相见,你能告诉我吗?
我现在因为母亲刚刚离去,老婆一直病卧在床,没有时间来虔找寻,但这份心,这份情,这份爱,这份思念一直在我心中。在梦中我几次看到你白发蓬松在寒风中奔走,面容憔悴而艰难地在夕阳下为生存抗争。你等我吧,只要生命一息尚存我就不会放弃,没有见到你之前我绝不会终结残生……
“嗯,爱得是这样的深,这样的痴情,在现实世界很难再找到这样痴情的男人。我想起了当年我们谈恋爱时常常用到的两句形容词,叫做“沧海桑田、海枯石烂”,证明古人遣词造句也有其一定的渊源啊。”一帆非常感慨地说。
“我记得我们毕业后的第三年他在父母的撮合下与现在的老婆结婚的,你不记得了吗?在他俩的婚宴上我门还曾合影留念呢。此后的日子我们时不时会回带着老孩子出来游玩,而他却从来没有,那时我就曾猜测老钟头定有隐情,但这是人家的私事,我也不便多去过问。”杜小芬似恍然大悟似的说。
“那个年代,很多婚姻都是父母和媒人撮合的,尽管没有爱情,但只要结为夫妻之后,随着天长曰久的耳鬓厮磨也会产生感情的,况且有很多的农村姑娘生性聪慧,在婚后很会注重培养感情,照样也能赢得老公的欢心,博得老公的疼。”杜小芬似深有感触的说着、比划着。
“是啊,你杜小芬就很会培养感情,疼爱老公的啊,若是所有的妻子都跟你一样,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夫妻矛盾了。”一帆接过话头狠狠地夸了杜小芬一番。
“就在去年暑假的时候,老钟头他老婆的病了好久,诊断报告上说的是卵巢癌。我和萧升、智敏等几个同学都去了医院看望,你当时好像随农业考察团去了台湾吧。这场病不轻的,老钟头也很重情,几上上海、广州求医,尤其是在广州肿瘤医院的手术的时候,他可是尽全力了,这种辛苦是可想而知的。手术之后的放疗、化疗经时又久,他也能不厌其烦地守护在老婆的身边就很令人感动!至于情呀爱的天天念在嘴上又能如何?”杜小芬以一个女人的良心,站在客观的角度在评价和表扬这位素来少言寡语,不善于表达的老钟头。在她认为,老钟头这样的男人心地纯洁,感情细腻而专注,即便是对初恋的情人存续好感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哦!你今夜不说我还一直蒙在鼓里呢。老钟头真是命苦哦!那你们也是哇,等我考察结束返回县里就应该及时告诉我啊!”一帆深感愧疚地说。
“这没关系,你知道就行了。如今老钟头他老婆的病情反复了好几次,癌细胞已经遍及她的全身,只是个时间问题了。我也为老同学一生坎坷的命运而同情。”杜小芬说到这里有些哽咽,在很长一段时间保持沉默。
“唉!人生无常,我们一生都在追求事业的辉煌、子孙的荣耀、生活的富有、爱情的幸福,而这些看似诱人的东西又有多少人真正拥有?任何人都没有十全十美,梦想终归是梦想,要想让梦想转化为现实也是一种梦想,因为在转化过程中的付出谁也无法预料它能否如愿以偿。坎坎坷坷几十年,走过风风雨雨,跋涉千沟万壑,远涉千里万里,在让我们分享着生活甘甜的同时也同样让人尝尽苦头。从哲学的观点看问题,只要你是人,在人生的道路上都没有一帆风顺,一生中能拥有平安、健康不受灾难和病痛的折磨就是最幸福的了。”一帆在感同身受,别有一番感慨在心头。
老钟头终于醒来了,杜小芬给他倒了一杯浓浓的橙汁,他端起来一饮而尽。一帆正好去付费埋单进来,看到老钟头醒酒了便说“我们仨今夜很尽兴,难得一次如此推心置腹的交谈,不但加深了彼此生活状况的了解,释放了沉积在心头的郁结,还让我们这份珍贵的同学感情得到升华。”
分针在挂钟的正上方慢慢地遮盖了时针。一帆推开一扇窗页想透透气,此时的县城在星空下静得出奇,当他们走出包厢准备下楼时,从歌厅东南角的一间包厢传出一曲由女声演唱的《知音》,委婉缠绵的曲调,女人演唱的深情在歌厅氤氲,透过窗户,挤出门缝,徘徊在九龙山下,回响在山城的夜空……
——壬辰年冬月作于故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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