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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牛儿重庆霜儿

发表于-2012年12月17日 晚上10:04评论-5条

寡牛儿的大名叫什么,似乎没有人能说得出来。

他姓郭,四川人把郭念gua,牛儿是他的小名,所以叫做gua牛儿(寡牛儿)。但人们习惯戏谑地称他“寡牛儿”,好象有意无意的嘲弄着他没讨上老婆。

寡牛儿不缺胳膊少腿,不歪鼻梁斜眼,也不痴呆癔病,甚至稍稍梳洗打扮一下,还有几分人样。怎么会不到老婆呢?

郭家三代单传,到了他这一代,父母盼到三十出头,才盼到他这么个带把儿的,自然是心肝宝贝样宠着--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

寡牛儿倒也好养活,吃饱喝足睡好了不痛不病的长得墩墩实实。喜得郭妈直乐呵,名字取得贱就是好带娃呀!一家人更是牛儿长牛儿短的叫得响,生怕别人不晓得他家有个儿一样。

寡牛儿吃奶吃到了八岁。学校离家近,他一下课就飞也似地跑回家,撩起妈妈的衣襟就把头伸了进去。老妈子们看到都直刮脸盘子:“羞羞羞,这么大了还吃奶!”

寡牛儿倒也有点害臊,把妈妈的衣服扯得紧蹦蹦的,以为这样别人就看不到。

郭妈一边嗔骂:“哪儿有那么大的瘾!”一边龇牙咧嘴地直嚷嚷:“哎哟轻点,跟个饿鬼一样!”

骂归骂,羞归羞,寡牛儿还是吃到郭妈的两个圆鼓鼓的布口袋干瘪成得象泄了气的气球一样才罢口。

虽然上了学,可寡牛儿并不爱学习。经常迟到早退,不完成作业,成绩是全班倒数第一。老师的责骂就难听了些:“寡牛儿,你硬是头牛哇,这么笨!你学不好就不要来了,回家放牛去……”

郭牛儿真的就回了家,把书包往柴堆里一扔,对着郭妈的背影狠狠地说,“我不读了。”

“啷个的,幺儿?”郭妈吓得慌忙停下手里的活,走过来把寡牛儿拉进怀里,用衣袖去揩他挂在嘴唇上的两条鼻涕。

“老师不让我读!”寡牛儿呼地一声把两条长龙收回鼻孔,又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不读就不读。寡牛儿的父母见自己一根独苗苗,在家象先人一样供着,却花钱到学校买罪受,早就有一肚子气。一个农村娃,能读两年书,认得到自己的名字就是了,有啥必要多读?咱祖祖辈辈没进过学堂,还不是照样耕田种地,讨老婆生娃。

但寡牛儿并没真的去放牛,而是成天跟在父母和姐姐们的屁股后闲逛。郭爸说,咱两口子和三个女儿都在合作社挣工分,自己又有门手艺,赶场天去镇上场口摆个摊修修鞋补补伞,日子过得巴巴适适的。咋能让儿子这么小就去吃苦呢!

寡牛儿最爱跟郭爸赶场。只要郭爸一挑行李,他准屁颠屁颠的跟在后面。上了街他倒不乱跑,坐在小板凳上,无心看爸爸怎么把一双双的水胶鞋补好。他眼睛东张西望,心里只盼着快点收摊,快点去吃羊肉蒸碗。每次菜一上桌,他就急不可耐地一口气把一笼蒸肉吃个底朝天,烫得舌头起泡。而郭爸只好空口喝下一碗黄酒,当是解个口渴。

寡牛儿没事爱去学校溜达,把手拢在衣袖口,缩着脖子站在校门外看孩子们在操场上玩耍。有些调皮的男生,就会冲他嚷嚷“寡牛儿,你妈喊你回去吃奶。”“烂龙来啦……”

寡牛儿很气恼,龇牙咧嘴直骂“跟老子的”,捏紧了拳头却不敢闯进去。于是就在上课的时候爬到教室的窗户下,趁老师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伸出头拿小石子用弹弓去射那些戏弄他的男生,引得教室里一片骚乱。当老师转过身来的时候,寡牛儿就快速地猫下腰;背过身,继续射……老师发现后很生气,狠狠地把书本掷在讲桌上,冲窗口大吼一声:“寡牛儿,滚出来!”寡牛儿立马站起身趿着草鞋踢踏踢踏地溜走了。

寡牛儿到了十五六岁的时候,姐姐们相继出嫁了。

村里开始实施土地承包责任制,寡牛儿一家分到了三亩田土、一头大黄牛和一些农具。父母看着象牛一样强壮的寡牛儿,信心满怀地扛回了锄头犁耙牵回了牛。郭爸甚至跟人打赌说自己保证到年底收成翻一翻。

郭爸拖着寡牛儿一起下地,手把手地教他耕地,犁田,插秧,割谷这些基本的农活。可是,懒散惯了的寡牛儿却象牛一样的犟,他不是赖在被窝里,就是躲到别人家。就算是到了地里,他也是要么把地锄得坑坑洼洼,要么把秧插得东倒西歪,要么把种子撒得七零八落,要么镰刀割不断麦子却割破了手指。

郭妈一边用嘴吮吸儿子的伤口,一边顺势擦干儿子脸上的泪水和汗水,颤声问:“牛儿,乖,痛不痛?“又扯破嗓子直嚷嚷:”你个死老汉,好狠心!就这么个儿子,你非要他做这做那,你想把他累死啊?你看你看,流了这么多血。要是牛儿有个啥,我也不活了。呜呜呜……”

郭爸低着头闷闷地猛吸了口叶子烟,默默地拿起镰刀走向麦地深处……

于是,寡牛儿就不再去庄稼地了,而是真正的放起了牛。

寡牛儿放牛跟人家不一样,他不把牛拉到有草的田梗,而是赶到山林里,把牛绳往牛脖子上一挽,牛屁股一拍,自己就找了块向阳的地方枕着头睡觉。往往口水正流得欢,呼噜声就会被某个妇女粗暴的骂声惊醒--老黄牛跑出山林,吃了人家的庄稼。

寡妈就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拿了粮食去作赔偿,还低三下四地跟人赔礼道歉。

没过多久,原本浑圆水滑的大黄牛,就变成了风车样的空架子。当墩实的寡牛儿拉着瘦骨嶙峋的黄牛在山路上行走的时候,人们就会停下手中的活,杵着锄把哂笑:“寡牛儿,你囊个放的牛哦,是不是把牛膘都吃到你肚子里了?哈哈哈……”

转眼寡牛儿就过了二十岁。村里同龄的小伙子都谈了对象,有的甚至已抱上了娃,可寡牛儿却成天跟那些光屁股的放牛娃一起打着牛屁股。这可急坏了当妈的,郭妈左思右想不得要领,自己家三间砖瓦房,老伴有门手艺,家里有钱有粮,又是个独儿。这样的条件,算村里上等人家了,怎么就不见媒人来提亲呢?

郭妈又把寡牛儿横看竖看,觉处自己儿子除了邋遢了些,并无任何缺陷。于是让郭爸带寡牛儿去街上剪了个头又买了身新衣服新鞋子,回家把寡牛儿收拾利落并一再嘱咐要爱干净,否则讨不到老婆。

寡牛儿嘿嘿地憨笑着在屋子里打个转。随后,一抬手臂用衣袖拭去嘴角的鼻涕,就趿上新买的解放胶鞋,去村长家看电视。郭妈追着大喊:“牛儿,把后跟拉上!”可是寡牛儿已踢踏踢踏地走得老远。

又过了几年,连村里最穷还瘸了腿的老麻雀都讨了个过婚嫂,寡牛儿依旧孓然一身,形影相吊。父母耐不住了,郭妈就提了鸡蛋和挂面去托村里最红的媒婆张大娘说媒。张大娘收下礼品,才语重心长地说:“大妹子,不是婶子不帮你,是你家牛儿太懒了,没得哪家姑娘愿意跟他啊!”

于是,父母下决定要改造寡牛儿。卖掉老黄牛,天天憋着劲把寡牛儿往地里拖。但寡牛儿依旧不愿意劳动,牛一样壮的男人,挑半桶粪到了田里就撒得只剩了一瓢。还招得比他小的矮冬瓜直骂娘,说寡牛儿你个狗日的,把粪撒在路上,害得我儿子一身新衣服弄脏了。

父母见寡牛儿无心做农活,商量着不如让他学门手艺。于是郭爸拾掇起这些年忙农活被闲置的工具,叫上寡牛儿去赶场学修鞋。寡牛儿甩荡甩荡地跟在微微驮背的郭爸身后,在场口找了个地方摆起家什。郭爸耐心地教细心地缝补,寡牛儿却心不在蔫地直往过往女人的胸部扫瞄,手上的活不是走歪了线就是打斜了钉,惹得别人把他连着郭爸骂得狗血淋头。

庄稼种不来,手艺学不会,寡牛儿的父母伤透了脑筋。两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开始日渐感到体力不支,看着还是游来荡去的儿子,总是一边恨铁不成钢地骂寡牛儿不争气,一边忧心忡忡地担忧自己归西后寡牛儿会被饿死。

村里人都看不起寡牛儿,一个好手好脚的大男人,成天好吃懒做的要父母养活,还时常赖在别人家蹭饭吃。于是没事就拿寡牛儿逗乐:“寡牛儿,快点找个婆娘好吃奶!”“寡牛儿,莫候嘴了,我家的饭菜要喂狗的。”寡牛儿也不恼,一任人们怎么取笑,直是嘿嘿地憨笑。实在惹急了,才咧着嘴骂句“跟老子的”。

寡牛儿三十岁那年,村里不知从何处跑来了个疯女人。衣服褴褛,蓬头垢面,目光呆滞,看不清容貌和年龄。有的村民就开玩笑说让寡牛儿把疯女人领回去当婆娘算了。于是,有心的郭妈就真的把疯女人带回了家,洗漱过后一看,居然有模有样。郭妈高兴得直乐呵:“老天保佑,我郭家总算有后了!”

疯女人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变得水嫩水嫩的,惹得村里那些男人心里直痒痒,早晓得这么乖,不如自己……妈的,寡牛儿真是走了狗屎运,居然捡到这么大的耙活!

寡牛儿整天乐呵呵的,逢人就咧着嘴甜甜地打招呼,人也勤快了许多。郭爸郭妈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我们牛儿,终于长大了!

不久,疯女人就生了个女儿。郭爸见不是个带把儿的心里难免有点别扭,但想想自己六十大几才抱上孙,也是一大慰藉,再看看孙女粉嫩的小模样,忍不住喜爱的给孙女取了个好听的名字--玉凤。

生了玉凤的疯女人,居然慢慢好了起来。不发病的时候,也能勉强照看孩子,做点家务,只是从来不说自己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郭家人也不追问,毕竟,他们只要寡牛儿有个女人,有个孩子,有个家就够了。

玉凤一岁多的时候,疯女人的肚子又大了起来。郭爸郭妈每天高兴得睡不着觉--要抱孙子喽!

村里人都取笑寡牛儿:“也,个狗日的寡牛儿,看不出来,你闷声不响的还有两手哈。”寡牛儿呼拉一声吸了口鼻涕,咧开嘴嘿嘿憨笑一声,得意地一扬脖子,不想扁担从肩头滑落,半挑粪全泼到了地上,自己也一屁股坐在了粪便里。寡牛儿吃力地爬起来,拎着湿漉漉臭哄哄的裤子,张开嘴呸地吐了口唾沫,恨恨地骂一声“跟老子的!”

然而,这样的好日子却没过多久。一天傍晚,寡牛儿和父母从地里回来,没见到媳妇跟往常一样在坝子里剥玉米。他们在灶房的柴堆里,看到疯女人正赤luo着下身蜷缩成一团,披头散发,表情怪异。看到他们,疯女人惊恐得全身筛康般发抖,继而又哭又笑。

从这一天起,疯女人就再没清醒过,成天一个人手舞足蹈,又说又笑,见到人又咬又抓。父母看到这样很是发愁,我的孙子,你好命苦哦!

后来,从村邻的风言风语中得知,那天,疯女人是被同村的王麻子给强j*了。王麻子是村里出了名的横人,而且还有三个虎背熊腰的儿子,谁都不敢惹他。

寡牛儿听后,恨得痒痒的,他抡起了斧头咬着牙跑到王麻子家。正巧王麻子扛了犁耙准备出门,见到面色铁青的寡牛儿,忙把犁耙往地上一杵,直起腰大吼一声:“寡牛儿,你狗日的想做啥子?”寡牛儿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斧头就落了地,他怔怔地看着王麻子,嗫嚅着“你……你,我……我”了半天说不出话来。王麻子一见更长了势头,大踏步走向寡牛儿说:“快滚,不然老子唤狗来咬你!”说完,作势要唤狗。寡牛儿赶紧逃也似地走了,斧头都没来得及捡。

不久,疯女人就失踪了。郭家动员所有亲戚朋友四处寻找,都没半点疯女人的音讯。疯女人就象是一阵风,不知从何处来,又不知到哪里去了。只是,留下了一个嗷嗷待哺的女儿,带走了一个未知的生命。

一向硬朗的父母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为了想象中的那个疯女人肚里的孙子,日日垂泪叹息。寡牛儿变得更加懒惰,成天躺着不起床,连饭菜都要郭妈递到手上,更别提下地干活了。

家里的农活全落在了父母肩上,一对上了年纪的老人,成天佝偻着背在田地里忙活,回家还要照顾饿得哇哇大哭的孙女,日子过得艰难而拮据。好在,几个姐姐会农忙的时候过来帮下手,每年也有些收成。

又过了几年,郭爸郭妈相继去世了。郭妈去世的时候,屏着最后一口气抓住寡牛儿的手,断断续续地说:“牛……牛儿,你……要勤快啊,要……要把凤……凤儿养大啊!”

可是,寡牛儿并没有如父母所愿,他光脚趿着开了口的胶鞋,露出几只臭哄哄的脚指头,东家窜了窜西家。哪家开饭往哪家凑,哪里有酒席往哪里钻,哪里有牌局,他准是最后一个离场。

上小学的玉凤,时常是饥一顿饱一顿的。腊黄枯瘦的她,穿着褴褛,蓬头垢面,学习成绩一塌糊涂。老师不喜欢,同学也欺负她,他们不叫她的大名郭玉凤或小名凤儿,而是叫“寡牛儿的女儿”或者“疯子女儿”,时常拿她寻开心,小玉凤会经常难过得大哭。

寡牛儿家门前是条通往学校的路。有时听到玉凤被欺负,就会从屋里踱出来,披着领口袖子脏得起了茧的中山装,嘴里叨截叶子烟,提高了嗓音吼叫:“跟老子的小崽儿,敢欺负我凤儿,小心我把你脚掰了。”男孩子们就会怪声怪气地一边叫着“寡牛儿”,一边撒腿跑了。

玉凤小学没毕业,就缀了学。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小年纪的玉凤,不但能帮着做些简单的家务,还学着喂猪种菜。有玉凤在家,寡牛儿倒一日三餐吃得匀了,成天精气神十足。

转眼间玉凤就满了十五岁,女大十八变,瘦不拉几的玉凤出落成了个标致的大姑娘。说媒的人踏破了寡牛儿的门槛,寡牛儿却只哈着腰陪着笑脸,谁也不点头。他盘算着,凭自己女儿这条件,应该找个城里人,自己后半辈子才有福享啊。

一年年的,村里人不再安于守三分薄田,而是跑去外地打工了。出去时灰头土脸,土里吧唧,回来时油头粉面,西装长裙整得跟城里人一样。玉凤看着眼热,也吵着跟一帮小姐妹出去了。寡牛儿看着玉凤的羊角辫消失在村口的羊肠小道上,想着欠下的两百元路费怎么还,心里很不是滋味。

玉凤一走,寡牛儿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他活不干,火不烧,不是睡觉就是满村闲逛。村里除了老麻雀,其它哪家只要有炊烟升起,他一准很快就到,也不管主人家的脸色多难看,只管恬着脸直热乎:“李嫂,你煮的啥子?好香哦!”“也,周幺鸡,你玩儿不耿直,喝酒都不叫哥哥!”

庄稼人不缺那一碗饭的口粮,又碍于乡里乡亲的,也不至于把他扫地出门。但饭也不是白吃的,有了挑水砍柴什么的下力活就会找他。寡牛儿虽然懒惰,倒也知道吃人的嘴软,磨磨唧唧也赶得上架。 

村里人喜欢别人家办酒席,平时尽吃青菜萝卜,只有酒席上才有肉吃。按照村里习俗,只要送点礼,全家可以吃三天。寡牛儿不送礼,却每餐最早出现在饭桌上。一张八人位的饭桌,往往只有蓬头垢面的寡牛儿一个人埋着头大快朵颐。因为寡牛儿满身酸臭,衣领上不时有滚圆的虱子出来惬意地晒太阳,所以没人愿意跟他一桌。主人心里不爽,但又不好意思在众人面前哄他,只好拿了大钵盛满饭菜把寡牛儿撵到坝子边去吃。

寡牛儿不但身上臭,他父母留下那三间砖瓦房,也因为长年无人打扫,跟他人一样黑麻麻地散发着难闻的屎尿味。人们从他门前过路,都要捏住鼻子绕着走,象是躲避瘟疫一样。

人们远远看到寡牛儿,就咣地把门关上,然后从门缝后看他象苍蝇一样被一家家的拒之门外。甚至老婆婆们哄小孩儿都会常说:“莫哭,再哭寡牛儿来了。”

玉凤出去两年都没有消息,寡牛儿有些担忧。可外面那么大,他又没文化,只能后悔自己当初不该放了凤儿出去。于是,自责加懒惰的他更加消沉,成天衣不敝体,食不果腹。村里人都说,这寡牛儿,完了!

有一天,村口走来位时尚的姑娘,穿金戴银,金发红唇,好不洋气!村里人以为是哪家的城里亲戚,结果这个人却进了寡牛儿的家。那三间阴暗的砖瓦房,也一下子亮堂了起来。

玉凤回来了!玉凤发财了!

发了财的玉凤没有进屋。她捏着鼻子站在坝子中间,让寡牛儿把大包小袋的礼物提进屋,摆了会儿龙门阵就掏出一匝钱给了寡牛儿,然后撅起屁股一扭一扭地走了,说是要去城里住宾馆。

玉凤走了,寡牛儿变阔了。他买了台彩电放在快散架的风车上,声音大得响遍村子,自个儿蹲着辨认屏幕上麻麻点点的彩色图像。看累了,就戴上电子表,穿着皱巴巴的夹克衫,趿着黑乎乎的运动鞋,拢着双手到村头四处转悠。见到那锄地的,他就停下来,环抱双手,拖长了嗓子说:“喂,矮东瓜,你晓得今天放的啥子电视?”

渐渐的,寡牛儿在村头转悠得少了。人们看到他三天两头就踢踏踢踏地往镇上跑,天擦黑了才歪歪斜斜地出现在村口的田梗上。

街上五花八门的馆子多了,都装修得富丽堂皇的。寡牛儿还是喜欢场口的蒸肉馆,他点着双份羊肉蒸碗、一碟花生米、一盘回锅肉。他夹起一片羊肉直摇头:“哎,赵老大啊,你这羊肉蒸碗没你老汉做得好哇!份量少味道也差了……”赵老大的老婆就会扭着肥肥的屁股过来把酒碗递到他嘴里,嗲声说:“哎呀,牛儿哥,以前是日子不好吃得少嘛,现在你日子好了天天吃,自然口味吃大了嘛……”

酒足饭饱后他照例要去麻将馆小搓一把,他斜叨着香烟,眯着眼把麻将甩得咚咚响,露出粗大的黄板牙,涨红脸打着酒嗝说:“怕……怕啥,老……老子女儿有……有的是钱,嗝……”

村里人也奇怪,一个小学没毕业的农村姑娘,怎么能挣那么多钱?那寡牛儿每次从邮局取回的生活费,都相当于一头大肥猪的年收入啊。

后来,同去的小姐妹回来说,玉凤跟她们一块出去不久就跳槽到了酒店做小姐,就是专门做那种事的。心理不平衡的妇女们终于找到了支点:我当是啥呢,原来是卖肉呀。

寡牛儿心理很不是滋味,总觉得自己有种抬不起头来的感觉。不过,看着手里白花花的钞票,想到女儿光鲜鲜的体面劲,他也就释然了。这年头,哪个不是笑贫不笑娼?自己女儿那个了又怎样,能那个也是本事。于是,再有人说玉凤不干净的时候,他就会歪着脖子反驳:你干净,你干净就是生个女儿丑婆娘,挣不到趴活钱,只能挑大粪。老子凤儿生得乖就是会挣钱,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天天陪的都是大老板大官,一晚上的就你一辈子也挣不来……

再后来,一辈子没进过城的寡牛儿居然跟着玉凤去了深圳。在那个车水马龙,五光十色的大都市,寡牛儿觉得眼花缭乱,晕头转向。那宽大的别墅,更显出父女两人的冷清。他也受不了女儿对他的诸多要求,每天都要洗澡换衣,回家要换鞋,不能随地吐痰拧鼻涕,不能大声说话,不准趿着皮鞋走路……他感到自己象是个囚犯一样的不自在。最令他不堪的是当那个比自己还要老的香港老男人来时,玉凤便扭着水蛇腰甜腻腻地老公老公叫个不停,每叫一声,寡牛儿就觉得喉头多扑了一只苍蝇。

没多久,寡牛儿就逃也似地回了家。站在长满杂草的坝子里,看着满眼的青山和山顶漂浮的白云,觉得还是家乡亲切,他再也不想进城住了。他痛快地甩了把鼻涕,看着鼻涕在草叶上颤颤地晃动,心才踏实下来。

在外走了一圈的寡牛儿,虽然依然四体不勤,但出门也知道修饰一翻。他穿着灰扑扑的西装,趿着沾满泥土的皮鞋,叨着带把儿的香烟,手里握着从老男人那儿淘汰来的“砖头”,背挺得毕直毕直地晃荡在村头。见到人就扬起“砖头”,学着老男人的样,大声地说喂,喂,你说啥?大声点……然后炫耀地对疑惑的乡邻说:“看嘛,凤儿给我买的手机,全国各地都能通话。”有一天打工回来的柱子说,寡牛儿,你豁哪个,山上信号都没得手机啷个打得通。寡年儿涨红了脸,嘿嘿笑着:“就是哈,跟老子的,不晓得啥时候有信号。”

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可是赶场进城依然不方便。于是村里决定修一条连接乡镇的公路,但乡上只拨了部分钱,其余的得村民集资。要想富,先修路嘛。再说,有了公路,化肥农药可以拉进村,蔬菜水果可以运进城。发家致富了,小伙子就不愁讨老婆了,大好事啊!大家空前的团结与踊跃,少到五十多达五百的捐款。

寡牛儿那天在街上喝多了酒,回来看到很多人聚在学校的操场上,以为是在赌牌,就醉熏熏的直往人堆里挤。一不留神撞倒了老麻雀的胖孙子,老麻雀就吹胡子瞪眼地骂:“你狗日的寡牛儿,敢撞老子孙儿,老子打死你,好把你的钱拿出来修路。”众人哄笑,“寡牛儿,你有钱不捐留起买棺材板板啊。”寡年儿用力睁大了醉眼,大着舌头说,“跟老子的,哪……哪个说老子不捐?”众人来了劲,“你捐好多?””我,我捐……”他伸出两根手指头,舌头转了半天吐不出字来。大家就起哄,“寡牛儿捐两千!”寡牛儿心里一急,说了个“两”字,看到阴笑着的老麻雀,硬生生把那个“百”字吞回了肚子,改口让村长记在帐上。

寡牛儿捐款两千。寡牛儿是村里捐款最多的人。

很快,一条灰白的水泥公路在众人的辛劳下象玉带一样缠绕在了山腰上。寡牛儿每天都要去路边的碑石前,双手环抱胸前,神情庄重地观望。寡牛儿识字不多,但自己的名字还是认得的,排在第一位咧。想想当时酒醒后他追悼莫及地到镇上给玉凤打电话要钱,挨了一顿臭骂,后来钱虽然给了,却大半年没管过他的死活。但如今他的名字排在第一位,会一代代地传下去,他心里的自豪象秋后的枯草一样烧得哔啵直响。

如今,村里人对他都敬重起来。现在到了开饭时间,人们自会主动叫他吃饭,他也往往会带上二两老白干或一包卤菜当是打拼活。人们也一敢往日的戏虐态度,牛儿叔牛儿哥的叫得亲热。

连村长都对他器重起来,村干部在学校开会啥的,都会叫寡牛儿鞍前马后的跑跑腿。寡牛儿也乐颠颠地跑得欢,俨然自己也成了村干部。看到调皮的孩子,他还会用手指戳着他们的额头语重心长地说:“跟老子的,不好生读书,今后要遭进城当棒棒”。

几年后,玉凤回到了家乡,在城里买了房结了婚。寡牛儿看着比女儿小的女婿,觉得比那个老男人顺眼多了。可是,女婿却是个赌徒,成天泡在赌桌上,输了就回家问玉凤要,不给就拳打脚踢。玉凤打拼累了,想好好过日子,就顺着他,自己闲着也去赌几把。没几年,拿青春换来的钱就被挥霍一空。玉凤无奈,又操起了旧业。可是三十多的女人,已经没有本钱了,往往在广场公园边溜达一天,也只能招到些小气的民工。陷入生活窘境的两口子,争吵连连不断。

这可苦了寡牛儿,生活费没了着落,街上的馆子下不起,村里蹭饭又越来越难。村里公路修通后条件好了,骑着摩托车一溜烟就可以上街。可是,小伙子讨了媳妇却搬去了城或者在外长年不回家,年老的又一个个的入了土,孤老婆子们也就只种点口粮,大片的土地都成了荒山。钱虽多了,粮食却少了,寡牛儿蹭饭的去处也跟着少了,自己又懒惯了,于是,就饥一餐饱一餐的糊弄着过日子。

农历的六月初六,是寡牛儿六十六岁生日。寡牛儿特地起了个早去赶场买烧腊,因为烧腊都是拌好了作料可以现吃。寡牛儿背着背篓,高兴地在石碑前看了几分钟,虽然现在人们不再如先前那般看重他了,但他的自豪感依然没有减退,他觉得那水泥公路就是自已家的。

到了街上,寡牛儿刚买好烧腊,裤袋里的手机就呜呜的叫了起来。来得好早!他急切地接了起来,“凤儿啊,你到了?”电话里却响起一个生硬的男人声音:“你是郭**吗?我这儿是**市公安局,你女儿郭玉凤涉嫌谋杀,已经被依法逮捕……”郭牛儿的头一阵发紧,手机掉在了地上。

他有些想不明白,谋杀,逮捕,电视剧吗?凤头昨天还打电话说要回来给我过生呢,怎么可能嘛?杀人偿命,天哪!我凤儿……他浑浑噩噩地走进了蒸肉馆。老板娘马上扭着水桶迎了出来,牛儿大哥,你好久都没来了哟,想吃点啥子?寡牛儿神情目然地坐在凳子上,面向街道,两眼直直地,正好对着冒着热气的蒸笼。老板娘心领神会,照老样子给他翻了两碗羊肉蒸碗摆了碟花生米炒了个回锅肉拿了瓶老白干。

寡牛儿不知道蒸肉是什么味道,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小店,他脑里全是谋杀,逮捕,偿命……

过了几天,一个放牛娃在公路边的树林里见到了寡牛儿的尸体。他手里紧握着一只斑驳的手机,眼睛大大地睁着,脑上一个黑窟窿,脸和身上的血已经凝固,血迹斑斑的旧背心被枝丫和石头撕得七零八落,裸落的部位全是擦伤的白口子。在那些口子上,爬满了蚂蚁和蛆……

寡牛儿死了,是摔死的。

村里人决定把他下葬了,可是却联系不上他的亲人。他几个姐姐的子女早就不跟他来往了,女儿玉凤又在跟女婿打架时失手杀了女婿正在监狱里。想想寡牛儿虽然一生无为,但也曾为村里修路立过功,于是在公路边的碑石旁,挖了个坑草草地把他埋了,同时立了块小小的墓碑--寡牛儿之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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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月下的清辉点评:

小说讲述了一个叫寡牛儿的人物,从他
的家庭,人品,性格以及后来在父
母庇佑下的生活和他女儿出
去打工带给他的无尚的荣耀。寡
牛儿死了,死的很惨,村里人同情
他曾经修路的功劳,为他立了墓碑。
文字流畅,平铺直叙,

文章评论共[5]个
燕语千千-评论

拜读佳作,问好朋友!at:2012年12月18日 中午2:04

重庆霜儿-回复谢谢千千编辑关注!多跟你学习。远握! at:2012年12月20日 下午5:20

月下的清辉-评论

非常感谢对小说栏目的支持,晚上好。一杯热茶。at:2012年12月19日 晚上9:25

重庆霜儿-回复欣赏清辉编辑精彩点评!学习中,请多指点。干杯! at:2012年12月20日 下午5:21

重庆霜儿-回复欣赏清辉编辑精彩点评!学习中,请多指点。问好! at:2012年12月20日 下午5: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