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人的宇宙观

野泉

民族英雄关天培殉国已经170多年了，但人们对他的怀念一直没有间断。很多专家学者从不同角度，不同侧面入手，除研究撰写了大量专著外，还编写出版了许许多多普及读物，让我们对英雄，对鸦片战争的了解越来越清晰。

本文我要从宇宙观与清朝的中国人说起。宇，指上下四方所有的空间；宙，指古往今来的时间。庄子界定“宇为有实在而无定处可执者”，“宙为有久延而无始末可求者”。惠施说：“至大无外谓之大一”。“大一”就是宇宙。宇宙就是无限的时空及其所包含的一切。宇宙观就是世界观，是人们对自然界和人类社会观察、探索、研究的总的根本的看法。

远古时中国人所谓“天员（圆）如张盖，地方如棋局”的“天圆地方”说，就是盖天说的雏形，其理论到春秋时已系统形成。汉朝时，又出现了浑天说和宣夜说。宣夜说认为天地没有一定的形质，日、月和金、木、水、火、土五大行星等都飘浮在气体中。不知什么原因，这一学说到东汉时基本失传。至于浑天说，战国时的慎到在公元前四世纪就说过：“天体如弹丸，其势斜倚”（《慎子》）。这可能是我们见到的古代文献中最早关于浑天思想的明确记载。慎到提出了一个天是球形的概念，说这个天球沿着倾斜的极轴在不停地旋转。这就是说，早在战国时代，国人已经有了天球概念。到汉代，浑天家们以为天形穹窿好像鸡蛋的壳，地居天内好像蛋黄。这种认识已经接近天地的实际了。

我之所以详细地讲解中国人的宇宙观念，因为它对中国人，特别是清朝的中国人的天下观念、国际政治观念影响太大了。因为不管是盖天说，还是浑天说，中国人从上到下一致认为，中国是这棋盘或鸡蛋的正中心，周边都是夷狄蛮，再远处，就是鬼国了。13世纪时，西方流行地圆学说，后来，西方传教士把这个学说介绍给中国，中国人觉得很可笑。康熙时主持天文工作的钦天监监正杨光先听到西方的地圆说，居然“喷饭满案”。国家天文台的台长都这般水平，皇帝也高明不到什么地方。鸦片战争开始时，道光皇帝慌慌张张地问手下臣僚们：英国在哪里？英国到新疆有无陆路可通？真是大傻问小傻，问得小傻干瞪眼。高层尚且如此愚昧无知，老百姓更遑论了。他们长期生活在“桃花源”中，与世隔绝，想到最远的地方仅及爪哇国。爪哇国再往南，就是鬼国了。荷兰是鬼国，西班牙也是鬼国。由于荷兰国家地势低洼，清朝有的官员认为荷兰人都是水鬼！

视周边为夷狄，视远边为鬼邦。这种坐井观天的思维方式，对近代中国国际政治的影响太大了，其后果是：中国人没有国家观念！

张岂之等现代学人认同这样一个观念：中国人只知有朝廷，不知有国家！类似的看法可以追溯到陈独秀与顾炎武那里。陈独秀认为：中华民族自古只有天下观念，没有国家观念。顾炎武更认为，亡国与亡天下是不一样的：亡国与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而矣！

总之，中国百姓缺乏国家观念，也缺少爱国情感，至于朝廷天下，那是帝王考虑的，而帝王认为，天下就是他的家，百姓只是他家的奴才。他的家产，宁赠友邦，也不能给家奴的。16世纪，葡萄牙人占据我们的澳门，不是他们不想吃掉整个中国，而是中国太大，实在吃不了；那时，中国漫长的东方海岸线上，葡萄牙人最多的时候也不过两万人，把两万人分布在几千里的海岸线上，天女散花能有何用？西班牙占领菲律宾，走不到中国跟前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荷兰再厉害，也就是占领一个台湾岛，可中国一个郑成功，就对付得了荷兰殖民者。如今，我们的教科书上都称郑成功为民族英雄，殊不知当初清政府为了剿灭台湾的郑家势力，曾试图勾结荷兰殖民者共同歼灭郑家海上势力，然后把台湾作为奖品奖励给荷兰。当时的康熙帝认为，海贼乃疥癣之疾，台湾仅弹丸之地，得之无所加，不得无所损，欲弃。施琅上书言：弃之必酿成大祸，留之诚永固边圉（yǔ，）。康熙准奏，台湾才得以留下来。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施琅已经具备模模糊糊的地缘政治观念了，可惜，他没有进一步向海洋发展。即使之后关天培为探索并作出贡献的漕粮海运，解决了京城粮食危机问题，道光帝也只是用了就算了，不敢再冒险了。

帝王们没有国家观念，把国家主权不当一回事，清末竟出现宁赠友邦勿予家奴的慈禧，抗战时又出现攘外必先安内的蒋中正，也就不足为奇了。上层与下层南辕北辙，互不相爱，不是一个利益共同体。这一点外国殖民者早就看到了。1740年，东印度荷兰公司听到中国侨民反叛的传闻，便动用武力对中国人大屠杀，有两三万人丧生。事后，荷兰统治者害怕中国皇帝进行报复，影响他们国家的商人在广州的买卖，于是派了使团前往中国说明事由，并为此向中国道歉。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中国皇帝竟然毫不介意地答复说：“我对于这些贪图发财远离祖国，舍弃自己祖宗坟墓的不肖臣民，并无丝毫的关怀！”

这个皇帝就是毫无人性的乾隆。

朝廷不爱人民，人民岂能爱朝廷？！

英军登陆后，广东沿海的老百姓主动向英军出售蔬菜、牲畜、粮食。义律的舰队在虎门和清军作战时，当地民众都在远处观望，就跟我们远隔重洋在看利比亚打仗似的。

如果说帝王们只爱自己的龙廷，那么老百姓也不傻，他们只爱自己家的门槛。镇江保卫战，恩格斯在《英人对华的新远征》一文中高度评价了镇江守军：“驻防旗兵殊死奋战，直到最后一人。如果这些侵略者到处都遇到同样的抵抗，他们绝对到不了南京。”恩格斯哪里知道，驻防的八旗兵保卫的并不是国家，而是自己的家乡。同样，三元里人抗英，也不是保卫国家，而是保卫自己的家乡。家乡有自己的土地、房屋，有自己的父母、妻子女儿，还有自己的祖坟，他们怎能不拼死保卫呢？对此，陈独秀在《我们究竟应当不应当爱国》一文中说：国家不过是人民集合对外抵抗别人压迫的组织，对内调解人民纷争的机关，善人利用它可以抵抗外族压迫，恶人利用它可以外而压迫异族，内而压迫人民。我们中国是贫弱受人压迫的国家，对内造了许多罪恶，“爱国”两字往往可以用作搜刮民财压迫个人的利器。陈独秀说了这么多，无非是一个意思：不要上当受骗，要警惕恶政下的爱国主义。说白了，爱国本是一件简单的事，但那是对于现代意义上的公民而言，对于受压迫的奴隶，爱国就复杂化了。真正的爱国英雄袁崇焕竟被明政府当作卖国贼凌迟处死，北京城愚昧的老百姓竟疯狂地一人一片肉把袁的肉块生吃了；秋瑾等爱国志士喋血菜市口，贫民华老栓则用烈士的鲜血沾在馒头上给他儿子治肺结核！阿q更是踮着脚后跟喊：“杀头？好看！”；“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材”的龚自珍，如果知道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时领路的竟是自己亲生儿子龚孝拱的话，他老先生一定会羞愧得无地自容。

清朝的中国人先天缺少国家观念，其后果是极其严重的。国家不爱护人民，相反地要管制、镇压人民，再愚昧的人，也不会再爱这样的国家。最后，我以这句诗结束全文：

百年前事难述评，败因根本在清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