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文友所写的《乡村是一头牛》,我又想起队里的大黑牯来了。
之前,队里也有很多牛,却头头身矮力小,没有一头拉犁厉害的。春耕时节,别的生产队要插秧了,我们队里的田还是干硬焦枯的旱地,没有被翻犁出来,大家心急如焚。
一年之计在于春,春耕关系到全队几十人的吃饭生活。为了不贻误农时,大家迫切要求队里买一头有力气的大牛回来。
一位牛贩子得知了这个商机,带着糖酒来到队长家,对队长说:“听说你们春耕缺牛,我就专门赶来告诉你,我们队里有好几头大牯牛,拉犁很有力气。但缺母牛和后备小牛。如果你们需要的话,看着同宗同祖本家的面子,我们可以调出一头大牛,帮你们解决燃眉之急。但要一头母牛和三头小牛斢换。”
这么大的事情,队长当然不敢个人做主,来找我伯父商量。伯父是村上最有威望的人,大小事情只要他说了准算。听了队长介绍,他理直气壮地说:“大牛、小牛,各有所图。春耕要紧,还有什么可说的?你们斢来就是!”
见伯父答得那么慷慨,队长如卸重负,放心地让牛贩子牵来了一头黑色的牯牛。一试用,确实行!就请伯父去打了“锅食”(即成交时吃一顿饭)。牛贩子如愿以偿地牵上了一大三小,眉毛都笑弯了。咧开嘴角,冒出了一股浓烈的醇香。伯父和队长也露出了一丝惬意的微笑。
这大黑牯牛真是名符其实。清一色的氄毛乌黑发亮;一双大眼闪闪发光。它高昂着头,远望着前方,显得气宇轩昂。它身架高大,站在前面,就像挡住了一面小山。个头比大人还高呢,我踮起脚尖,伸直手臂还摸不着它的脊背。它膘肥体壮,肌肉胀鼓鼓的,犹如运动场上举重运动员或拳击手那健壮的体态。四条毛绒绒的大腿,婉如四株没有开剥的棕树。其上爬满条条粗筋,虬曲蜿蜒。一对猪獠牙形的大角,长在头顶两侧,显得威风凛凛。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瞪着远方,仿佛看到了无穷的希望。
饲养员给它喂饱了青草,堂哥就用牛綯竹扣穿过了它的鼻孔,打上一个套,牵着它去地里了。堂哥把牛喝驻,把犁放在它的身后,把轭往黑牯肩上一挂,在脖下系了一个活结。再把牛綯穿过粗棕缆绳上的挂环,走到犁后。“喝!”了一声,只见大黑牯后腿直绷,身子前倾,拉着犁呼呼向前了。犁前四蹄摆动,犁后泥坯翻滚。已经是“打复水”了,春风吹在水田里,水面上涌起了层层波浪。这犁坯亦仿如海面涌起的波浪,在海风的推送下向前荡漾。
耕累了,堂哥“哇”住牛,解开绳子,卸下牛枙,将牛牵到一块荒地。黑牯得以了暂时的休闲,感到十分惬意。它伸长了脖子,俯首凝视着地上半绿半枯的野草,想着这是主人对它辛勤劳作的犒赏,毫无挑剔之意。此时青草还没有完全长出,它一边用长长的尾巴毛和两扇大耳扑打着身上嗜血的蚊子,一边用粗长的舌头不分老嫩地卷吃着野草,却也心满意足。此时,我想起了我敬爱的妈妈,她的一生和这头牛有着多么的相似啊。
难能可贵的是:大黑牯虽说高大彪悍,但性情温驯,和蔼可亲,男女不分,老少不欺,任凭使唤,彷如一位慈善的老人。它老成懂行,干耕湿犁,粗犁细耙,哪里开犁,哪里上坎,各种套路,十分熟悉。假如碰到闷石,它会立刻驻足停顿,回望着使唤它的人,不再前行,因而不会损毁犁耙工具。这让我想起了善良而又经验丰富的堂歌和堂叔,我就是在他的循循善诱下学会耕田种地的。
队里有那么多亩水田,别的牛又慢又不好使唤,只有大黑牯又快又好使,所以只要队长安排耕田,谁都会争抢着使用大黑牯。当时不像现在,都强调精耕细作,每一块田地都要三犁三钯。所以它在每一块田地里不知走了多少个来回,足迹踏遍了队里所有的丘块。它用脚步丈量着每一丘面积,以牛枙磨掉的皮毛i记录着走过的艰辛。队里共有多少丘块,有多少亩面积,哪一丘田具体分布在什么地方,哪里有淤泥陷阱需要小心不能让人陷下去,恐怕只有它的心里最清楚。
后来大黑牯老了,体质也下降了。有一天竟然卧在圈里不愿站立了,给它喂青青的嫩草也不吃了。队长叫人请来了兽医。兽医说:“它年老体弱了,就算我能救活,它也不能耕田了。你们趁早叫屠夫来吧,还能让大家吃口新鲜牛肉。” 队长叫来了几位男人,用牛綯去穿插它的鼻孔,我看见老牛扭动了一下羸弱的身体,两眼泪汪汪地望着我们,仿佛在对我们诉说着对自己衰老的无奈和不能再为队里耕田了的遗憾。而不知道,它即将要面对的,是它曾十分忠诚的主人的戮杀。我的双眼,也泪水四溢了。我想不让他们杀了这头曾为我们辛勤付出的老牛,但我还小,没有能力制止。大人们用绳索套紧了它的四腿,推倒它,屠夫拿起了亮闪闪的尖刀,朝大黑牯的脖颈上割去。我觉得这一刀正刺向了我的心脏。我“哇”的一声哭了,奔跑着离开了现场。
以后分到的牛肉我也没有吃。我在心里祈祷着大黑牯到天堂去不再遭受苦难和残酷的杀戮。
人类,您能否也像大黑牯一样善良一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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