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费了十多天的时间，我蘸着泪水写完了《母亲》。可以说在这十多天里，我是再一次撕开自己身上巨大的伤口，天天都在伤口中拨弄着自己还在跳动着的血管和神经。拨弄，牵扯着持久而揪心的痛。我不能自已，我泪流满面。

在我发了《母亲》的第三篇之后，就陆续有网友不止一次地发来信息：“看你写得那么艰难，那么痛苦，那么压抑，对精神和身体都是一种摧残，你就别写下去了吧！”他们的留言使我感到温暖和慰藉，使我从内心产生一种莫名的感动，这是一种对友情和关爱的真实感动。

我能弃笔半途而废吗？我反复地问自己。不能！把母亲一生的艰辛和坎坷如实地写出来，这是我作为一个儿子的责任，是孝心使然；把母亲经历的痛苦和沧桑真实地写出来，这是我作为一个作家的责任，是良心使然。

世界上最伟大的爱是母爱，世界上最伟大的人是母亲，这恐怕是每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不会否认的事实。每一个人都有母亲，每一个人的母亲都是值得爱戴和尊敬的。但是作为我写的那个特定时代的知识分子母亲，政治的因素使她们的母爱掺杂了太多的艰难和辛酸。如果能够把这种艰难和痛苦如实地表现和反映出来，就可以从一个剖面表现和反映了那个时代一大批女性知识分子饱含辛酸血泪的命运悲剧。所以我时时觉得我手上的这枝笔异常沉重，所以我长期惶惶然不敢下笔。

因为，这不是一种骄情，不是一种无病呻吟，也不是一种“为赋新诗强说愁”！

在网上写文章，我是非常重视读者和网友的留言和评论的，因为它代表读者对我作品的一种关心，代表各类人群对我文章的意见和反馈。当我看到读者们留下的“文章不忍卒读”，“流着泪在看”，“文章使人看得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我真的怀疑我的心脏是否出了毛病”这些留言的时候，我感到我的写作目的基本上可以说是达到了。在此我要感谢朋友对我写作的关心和支持。

至于有些读者太年轻，他们所处的这个“喜剧”时代，与我描述的那个悲剧时代已经有了较大的分隔和断层。他们看这样的故事自然会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发出一点“忆苦思甜”的埋怨也就不奇怪的了。列宁有句名言：“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如果说我的不忘记，还有某些回忆的因素在内的话；我想让他们了解和不忘记的目的，就主要是想让他们更加珍惜今天的幸福人生和生活，想让他们一起来阻止这种悲剧的重演罢了。

“文革”结束以后，在我初学写作的时候，我曾经写过一首诗，今天回过头来看，它是那么稚嫩，那么没有诗的韵味，但它却强烈地表达出我那种不希望悲剧重演的愿望：



语录牌前遐思



它这样高，这样长

砌得这样直，粉得这样光

丰碑

丰碑应立在人民心坎上

高墙

在领袖和人民之间

设起层层屏障

塑起神的偶像



全国有多少这样的“墙“

用它建造住宅

能使多少蜗居之家

风雨不动安如山

用它建造厂房

能使多少待业者

有效力的地方



拆了吧

不

留下这块

尽管岁月留逝

粉刷有些剥落

油漆有些失光



它是历史的见证

记载那疯狂的年代

它是明亮的镜子

让极左的阴魂

无法聚合、重返

它是一块回音壁

后世子孙能在这里

听到我们这一代人痛苦的呼喊：

不要那迷信

不要那愚昧

不要那偶像

不要那隔离党和人民的高墙



1981年7月



这篇《我的母亲》我是采用报告文学的形式来写的，而在“报告”和“文学”的结合上，我又倾向于“报告”，也就是绝对地忠实于历史和生活的真实。我没有加以虚构和想象，因为有些看起来荒谬、离奇的东西，却是一段真实的历史。在细节描写和心理刻画上我也没有充分地展开，一则是考虑到如果加以展开，篇幅会拉得很长很长，读者不一定有耐心看下去；二则主要考虑的是，真实本身就已是那么令今天的人，感到不可思议地荒诞，再进行艺术加工，怕会导致读者对荒诞真实的怀疑。所以在这里还要请看惯小说的读者理解我的苦衷。

有不少网友在看了《母亲》后，给我留言：“看了你的文章，我真正体会到了母爱的伟大，从现在起我要更加孝敬母亲”那么，我要告诉他们，有老人可孝敬是幸福的，也许这个道理，你要在老人去世以后才能明白。如果你们像我这样，老人不在了，才想到再来补过，再来忏悔，那恐怕就悔之晚矣。

唤起天下子女对父母的孝，对父母的爱，我想，应该是我这篇文章的另一个社会目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