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就这样走了，走的匆匆忙忙，走的令人不能忍受，走的连我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就在几天前，父亲还笑呵呵的对我说，他要努力的活下去，一定再活五年，一定要看到孙子把媳妇娶回家。我知道，这是父亲最后的愿望，也是留在他心里一种对生命延续的期盼。就在父亲已经弥留之际，还不停的问着身边的人，我什么时候能够赶到。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无所谓了。其实我尽心了，平日两个半小时的路程，那天我只用了一个半小时。就在那一刻，我终于知道，什么是光阴无情，什么是光阴如梭。当一座大山突然间消失了，我才发现，这个世界原来竟然会是如此的残酷，会是那样的滑稽可笑。记得几个月前我还写了一篇关于父亲的文字，题目记不详细了，但是我能记起来当时我说，父亲就是我心中永远也把不可超越的那座大山。

一切都像是在梦里，一切似乎都像是没有发生。周日的下午我还和父亲在一起吃饭。当时他告诉我说想吃老孙家的羊肉泡馍，我看时间不早了，因为我还要赶回县上，要准备第二天的那个无聊会议上的发言。所以我对父亲说，就近炒几个菜吧，因为父亲有病，身体虚弱，一直贫血。父亲和我一样，喜欢吃肉，所以当时我点了一道和大肉有关的菜肴。当时父亲也很开心，我就坐在父亲的身边，不停地给他夹菜。

当时父亲看上去胃口很好，和平日没有什么两样。当时我觉得父亲真的是好多了，吃饭间父亲总是谈笑风生。当时说到了孙子，也说到了孙子的女朋友。说来也奇怪。就在父亲要来省城住院治疗的前一天，我把存在自己苹果平板里儿子女朋友的照片拿给父亲看。当时父亲戴上老花镜，看得格外的仔细，看了很久对我说，孙子长大了，眼光不错。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见到人。

我一听笑了，说怎么能见不到了。放寒假的时候让孙子带回来给他爷爷看看，理由充分，也顺理成章。当时父亲就在我的单元里。他很久没有来过我这里了，在我的记忆里，这次来算是第二次吧。第一次是我刚搬进来住，是个周末，我陪父亲去吃饭，回家的时候父亲突然说要去我住的地方看看。当时我感到意外，也很高兴。那时候父亲身体很好，也还硬朗。我住在三楼，他是自己走上去的。

这次似乎比上次他看的更认真。最后说，当时买的小了一点，应该是三室才对。不过年的时候，孙子带女朋友回来住哪里呢。我又笑了，说家里那么多的地方，那里不能住呢。就让他们住在家里吧。和爷爷奶奶在一起住上几天，也算是一种天伦之乐。那一天父亲在我的单元里待了很长时间，直到天快要黑了，我才把他老人家送回家。

和父亲吃完饭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了，北方冬天的天气，这个时候似乎已经开始有了夜幕。我送父亲回到医院。原本还想和父亲再多坐一会儿，可父亲总是不停的催促我赶紧回家，说冬天里天冷，黑了路不好走。所以我就走了。临走的时候我还告诉父亲，等我忙完这几天，就请假到医院好好陪陪他老人家。父亲答应了。这也是少有的情况。不过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只是觉得人在病中也许想得多了一些。

可谁想，这一走竟然会成永世的诀别，这一走竟然会给我的心灵留下永无淡忘的悔恨和忧伤。去年年初，我就对父亲说，要给他老人家好好做个八十大寿。当时两个妹妹也是跃跃欲试，觉得父亲一生坎坷辛劳，人到八十也该好好的庆祝一番了。我当时已经和几位生活中最要好的朋友在一起商议。其中一位是在新闻界供职，他告诉我，这事情不用我管，他来操办，将来他要让端盘子的都是记者。他还说给我从电视台邀请节目主持人当司仪，既然给老人祝寿，就一定要热热闹闹的。

结果几天之后，谁想我的工作有了变化，一下子从一个在别人看来从不入法眼的小局调到了大家认为是大热门的单位。一时间我沉默不语的手机也几乎是二十四小时不停地在响，内容都是一样的，都是表示祝贺。其实说心里话，我一直没有觉得有什么可高兴的。人生几十年，什么没有经历过，说句不该说的话，该经历的经历过了，不该经历的也经历过了。人到这个年龄，还有什么会值得高兴呢。

新单位的确是热点，一上班就忙的要命，从早到晚，几乎一刻也不能歇息。特别是上任伊始，我受命一所新建学校九月一号要开学的任务。谁都知道几乎不可能。是都知道开学是天方夜谭。可是就是要开学。当时有人说，这就是政治。说到政治我心里明白，在这样的国度里，什么事情一旦和政治沾上边，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那些日子，我几乎是没日没夜的呆在工地，一个月都回不了一趟家，更不要说和父母坐上一会儿。尽管我离家很近。难怪父亲给母亲调侃说，县委书记还是有威力，他养育儿子四十几年，结果县委的一纸任命书，就把儿子给夺走了，几个月也见不上一面。

最后尽管九月一号顺利开学了，按说是件高兴的事情。当时大家都很高兴，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可我却躲在没人的地方悄悄的流了一次泪。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但我知道决然不是高兴的泪。回忆自己的一生，我有时候觉得自己仿佛就像是童话里的小丑，来去竟然都不能随心所欲，有时候竟然对自我的自由都产生怀疑了。

学校开学了，我的心才开始平静下来，当时我又想到了父亲的生日。当我在和父亲商议的时候，父亲告诉我，简简单单，他就是想和多年的老同事们一起坐坐。别的就不要搞了。我知道父亲的心思，开始我还想坚持。我觉得人生一世，什么都可以丢弃，唯独做儿的本分不能丢弃。说心里话，这些年，我尽管仕途不顺，但是家里的经济生活还算殷实。给父亲过八十大寿也不算什么。可是老父亲后来很严肃地对我说，既然到了新单位，就应该有一种社会的责任感，不能什么事情只想自己。

我接受了父亲的告诫。在饭店预定了二十桌饭，光是亲戚和父母的老同事就占去了十八桌，留给我生活中的朋友不过两桌。现在想起来我真的好后悔呀，我到底是在顾忌什么？为人儿想给父亲祝寿都要受到限制，那做儿子到底还有什么责任是属于自己的呢。不过当时父亲很高兴，因为他和自己久违了的那些老同事又见面了，他们在一起回忆，在一起总结。虽说场面不大，可给人的感觉却是那么的亲切，那么的温馨。

今年十月的时候，父亲突然对我说，他想把自己的生日在家来过。他要宴请老同事和村上的老人。我当时很纳闷。在家里过谈何容易呢。可父亲一再坚持，说我就可以下厨。我下厨怎么可以呢。尽管前些年无聊考了一个业余三级厨师，可如今社会变的，我哪点手艺还算什么手艺呢。可父亲说了，饭菜不在贵贱，而在于真诚。现在我明白了，这些年我做儿子的真的是欠账太多，也许父亲是怕我疏远了大家，真有一天他和母亲百年之后我会遇到尴尬，我会无法面对。

可就在父亲快要过生日的时候，突然查出来患有肝硬化腹水，不得不去省城住院治疗。结果生日是在省城过的，就我们一家人。当时还缺大妹和我那淘气的儿子。在饭桌上，父亲不停的说孙子和在日本的大闺女。当时我就隐隐约约的感受到，他老人家是在点数自己的人生，是在诉说心灵最后的那点牵挂。那顿饭不能说不丰盛，可是父亲说了，就是在家吃一碗大烩菜也要比这个舒心，毕竟那是在家里。

父亲在医院住了十六天，尽管他临走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尽管临走前一个半小时还我和通电话。可是上帝就是这样，不管是供奉他的人，还是不在乎他的人，到临了留下的结论竟然都是一样的。竟然会让我心灵留下永远也无法抹去的心痛。

回味自己的一生，我几乎都是在父亲的屁护下走过来的。说句也不怕别人笑话的话，几十年了，在家里，我从来没有当过家。在家里，我总觉得自己也是儿子。家里不管什么事情，问到我我总是一句话，去问我爸和我妈去。也许很多人不能理解，觉得当家是一件风光的事情。其实我知道，当家更多的是责任和辛劳。就在父亲离世的一瞬间，我忽然发现，这个家对我来说竟然会是那么的沉重。

我从来没有今天这样对父亲是山理解的那么深刻。既然父亲是山，怎么会说消失就没有了呢？就在刚才是给父亲烧二七纸的时候。跪在父亲的灵堂前，我忍不住又哭了。男人的泪也许只有在这个时候流下来才是真实的，才是值得的。想着父亲离去，今后我似乎就再也没有落泪的理由，就不由得忍不住更是泪流满面。我说回忆，可我真的不敢去回忆。我怕心灵承受不住，承受不住生命留下的厚重，承受不住父亲留给我生命的回音和对生命剧烈的撞击……

父亲，儿子心里难受！真的难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