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今年春天，大概就是三月，春暖咋寒。印象中就是一个周末，我刚回到家，父亲就把我叫到跟前说，昨天他和母亲去了一家石碑厂，那里的石碑型样很多，都说了好几年了，一直说给我爷爷奶奶立块碑，总是错过时间。我当时一听有些愧疚。因为我小时候就是和爷爷奶奶在一起生活的。前几年我也一直说给爷爷奶奶立块碑，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每到时候总就没有成行。

现在又让父亲重新提及起来，我当时赶紧说，说什么，今年清明节前一定要为爷爷奶奶立块碑，也算了却一桩心愿。记得当时我就和父母去了石碑厂，那里的石碑琳琅满目，真的令人目不暇接。当时父亲走到一块大石碑前停住了脚步。我明白父亲的意思。于是我赶紧说，就选这块吧。和人家讨价还价，最后总算谈妥了价格。只是父亲说现在的社会变化真大，不就是一块青石，怎么会这么高的价钱呢。

我给父亲解释说，现在物价飞涨，这么大的石碑运送到这里也不容易呢。过去吃猪肉也不过一块钱一斤，可现在已经是好十几块钱了。再说了，给爷爷奶奶立碑，也是我的心愿，贵就贵点，权当是给九泉之下的爷爷奶奶一丝安慰。

当时已经是三月初了。要在清明节前立起来，时间很紧。于是那段时间，我只要有点空闲，就去石碑厂督促。工匠们也是辛苦，也是不停的加班。用了半个月的时间，石碑就做好了。石碑很大气，是当时石碑厂里最大的一方。我感觉少说也有两三吨重。立碑的那天，天气出奇的好，仿佛春天真的来了，阳光明媚，一丝风儿都没有。

当时我和叔父和堂弟，还有工人一起把石碑运送到爷爷奶奶的坟前，是用吊车竖起来的。就在四月二号的那一天，一切都完工了。按照家乡的民俗，我们还举办了一个仪式，两位姑妈都来了。在石碑前，我还说了几句话。虽说平日在大会上说话也算不得什么，可那天说话也不知道怎么啦，吞吞吐吐，仿佛还有些紧张。大概这也是冥冥之中的是事情，是在爷爷奶奶的坟前。

立碑的那天父亲没有去。原说一定要去的，可是到了跟前父亲对我说他不去了，因为他走路不方便，他不愿让爷爷奶奶看到他那个样子。父亲身体一直不好，患糖尿病已经三十多年了，多亏是现在的医疗水平很好，所以保养的还算不错。去年我还得意给父亲过了八十大寿。虽说因为条件的限制，规模很小，但是做儿子的，我想这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当时是在饭店里搞的，朋友说应该热闹，可我想，按照老父亲的性格，一定是不愿意张扬的，所以就只订了十五桌饭菜，大部分都是父母的老友，也有我少了再少的朋友。

虽说规模很小，但是我看得出来，父亲当时很高兴。因为在宴会上，都是我的朋友登坛演唱，尽管嗓子有些那个，尽管音色不敢令人恭维，可是那种气氛却是特别的令人感到舒服和滋润。过了大寿，记得父亲对我说，人生就这样，走了这一节，就再也不会有第二节了。我当时还说怎么可能呢，我一定还要给老父亲庆祝九十大寿呢。

立完石碑，我特意照了很多照片，为的就是能让老父亲看看我给爷爷奶奶立的石碑。可是等照片冲洗出来父亲却不看，非要去爷爷奶奶的坟头去看看。于是我选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用车拉着父亲去了爷爷奶奶的坟地。好在距离不远，大概就在中午的时分，我总算搀扶着父亲来到爷爷奶奶的坟前。

父亲从去年开始，突然双腿没有了力气，走不动了。于是他就坐在石碑前，端详着石碑是的字，看得很认真，似乎也很天真。看了很久，最后对我说，这个石碑刻得好，人的一生总是应该有些记忆的。立块石碑也算是一种纪念，也算是给后辈们的一个交代。当时我觉得老父亲也真的是老了，在爷爷奶奶坟前啰啰嗦嗦的说了很多，有些话说的令我都不能理解。但今天想起来，似乎却有着一种冥冥的意味。

清明节的时候，父亲突然对我说，他要去给爷爷奶奶上坟，我说不用了，他身体不好，当时天还下着小雨。可父亲不肯，说一定要去。我拗不过他老人家，只好答应。当时我准备好了一切祭奠的的贡品，就和父亲去坟地。因为要走一段小路，当时好在雨不大，也是下了不久，所以还不是很泥泞，就这样等我搀扶着老父亲来到爷爷奶奶坟前的时候，已经是大汗淋漓了。当时我发现父亲也出汗了，可我问他他老人家却说没有，说那是雨水淋的。

那一天上坟的人很多，不过好多人都不认识老父亲，还觉得好奇。往常上坟我去最多也就一个多小时，可带着父亲去，整整耗了四个多小时，等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说来也奇怪，去的时候小雨蒙蒙，可等我们回家的时候，天却已经放晴，阳光很美，也很暖和。不过父亲回到家，可能是淋了雨水，结果那天下午他就开始发烧。因为他年纪大了，我们最担心的就是怕他有个什么病，那一天等到晚上父亲发烧三十八度多，脸通红。说到这点，可能是遗传的基因，我也是对发烧特别的敏感，别说三十八度，三十七度多一些，我就开始迷糊了。

当时给父亲打了退烧针，父亲就有些和往日不一样。平日里遇到发烧，总是呻吟不止，可那天刚打了退烧针，他就坐起来了。精神竟然很好，说他又算完成了一件大事。因为父亲身体不好，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去爷爷奶奶的坟前看看了。这回是在清明节，又是春雨纷纷，所以老父亲显得很激动。

要放暑假了，他孙子要回家。是坐飞机回来的，当时我没打算去机场接他。我觉得他长大了，应该学会自己锻炼自己了。可是当我把想法告诉父亲的时候，他老人家竟然不乐意了，说我都当兵了，回家的时候，还是他骑着自行车去车站接的我。我有事拗不过老父亲，最后去接儿子。就在回家的路上，我把爷爷让接孙子的事情说给了儿子，当时儿子竟然哭了，这可是我没有想到的，二十年了，我忽然发现，儿子就在这突然的一瞬间长大成熟了。

到了九月中旬的时候，父亲又对我说，今年的十月一他想去省城转转看看。我当时没在意，觉得这很普通。因为我们家当年为了儿子能在西安接受教育，早早就买了一套房子，当时的价格是每平米一千二百元。十多年过去了，社会已经发展的面目全非，当然房价更是变得五花八门了。我当时说，去省城很简单，还有些时日呢。结果父亲说，这次去他想住宾馆。这又是我没有想到的，一生崇尚节俭的父亲怎么突然想着要住宾馆呢？我开始时一愣，不过很快又觉得住宾馆就住宾馆吧，这也没有啥。

不过当我和西安很多宾馆联系的时候才发现，人家早就预定完了。为了不让父亲失望，我只好向省城的朋友求救。朋友最后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订到了宾馆，不过价格高的令人咂舌。往常只有二百多元的房间，那时候已经成了四百多块钱一个晚上。我没敢告诉父亲房间的价格。不过当我们到省城入住宾馆的时候，父亲一看房间不错，就有一次问我房间的价格，我说也就二百多块钱。我是不想让他老人家觉得贵，国庆长假心情不好。

当时我儿子突然也回来了，本来才去一个月时间。我问他回来的理由，儿子竟然说他是回来看爷爷和奶奶的。这小子会说话，一句话说的爷爷奶奶喜笑颜开，不停地说他们的孙子懂事了。不过待了大概有两天时间，在晚上儿子突然对我说，他有三位同学要来西安看兵马俑，其中一位还是女同学，是里边一位男同学的女朋友。现在的孩子和现在的社会，这样的事情也已经是见怪不怪了。我问他什么意思？他说他得去陪陪同学，然后一起回学校。我这时候才知道他回来看爷爷奶奶是幌子，可是当我把这一切告诉父亲的时候，父亲却笑得嘴都合不拢，说就是回来呆一分钟他也愿意。

真没办法，爷孙的这种关系，令人羡慕，也令人嫉妒。当然了，也令人回味和感慨。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我们都让那鬼小子给糊弄了。原来是他的女朋友来西安。后来我还是在一个女孩的空间里发现了这个秘密。因为我发现了我给他刚买的那台苹果笔记本，于是我让他母亲给打电话询问情况，结果电话刚拨通，儿子就嬉皮笑脸的说，他一直在等家里的电话，他知道一定会有电话来的。

我把这事告诉了父亲，父亲不生气反倒高兴的不得了。还给我说，到今年春节的时候，让孙子把女朋友带回来，他要看看。我当时是好笑又好气。不过在老父亲面前，我也是儿子，为了讨老人高兴，我就答应了。国庆期间我们一家人在省城待了五六天，不过回家后父亲就身体一直不舒服，开始说因为糖尿病的缘故，双腿的伤口总是不能愈合。后来说腹胀，吃不下饭。因为在我们家，除了我和大妹之外，都是医生，所以我也没有多想什么，总是按照父亲的吩咐去买药。

直到十一月中旬的一天，我回家发现父亲的脸色不是很好，就问是不是哪里有不舒服了？父亲说最近一直腹胀，总是消化不好。我说那就去医院做个ct,看看情况。当时我单位事情很多，我也就没有多上心。可是到了晚上妻子悄悄告诉我说，医院的检查结果出来了，说父亲患的是肝硬化腹水。我当时说什么也不相信，这怎么可能呢。三个月前还在西京医院做过检查，肝功性能还不错。

妻子说，当时结果一出来，她就和小妹赶紧想办法，当天下午就给父亲打上了蛋白。十毫升一瓶的蛋白，一瓶就是七百六。钱不算什么，只是我觉得病怎么会来的如此的突然，怎么会来的如此迅猛。在家治疗了两天，本来已经有疗效了，可我心里还是不踏实，那天晚上我就和母亲商量把父亲送往省城大医院。毕竟大医院的条件要好一些。

送父亲去省城医院的时候，我们单位正赶上县委主要领导来调研，说什么我也该陪陪领导。当时父亲就说，让司机去，他和我妈就可以了。告诉我，工作要紧。所以我没有去。等我去的时候，已经是父亲住院的第三天了。按说我是该在医院侍奉老父亲几天的，可那段时间我总是有事情，手机响起来一刻也不停止，很多次我真想摔了它，真想让自己与世隔绝。父亲看我总打电话，说我要忙就回去，他这病也是慢性病，不碍大事的。

其实父亲是在给我宽心，肝硬化腹水意味着什么，从事了一辈子救死扶伤的老父亲怎么会不知道呢。就这样，我总是来来去去。很快老父亲已经住院半个月了，九月三号是周日，我当时就在医院，原说不回去了，和父母住两天，因为医院大夫说周一要做检查，老母亲一个人根本不行。都到下午了，结果我又接了一个电话，说是学习什么报告，是书记讲课，还给我安排了一个表态发言。时间也就在周一。

我说冥冥之意，也许这就是天命，也许这就是生命不可或缺的遗憾和苦楚。没有办法，我只能回家，当时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单位小卜好心还给我准备了一个发言稿，她知道我最近很忙，没有心思去思考别的。当时我也没有多看。为了第二天的表态发言，我那天晚上早早就睡了。但是第二天到了会场，我还是感到恍惚不定，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按照我的想法，议程应该是书记做完报告我谈体会，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一开课，我竟然被告知第一个上台表态。

真有意思，没有一点心理准备，慌忙中我拿上稿子就上了台子，可是等我定下神来才发现，把稿子拿错了，原来我是把总书记的讲话稿给拿上去了。我知道不能再下去拿稿子，那样玩笑就更大了。于是我只能顺口胡诌，说了几分钟。都说了些什么，现在早就忘记，不过当时下来大家说我还说得好。其实我知道，好与不好天知道。

下午单位的事情一个接一个，一直到晚上六点半，我都没有歇息下来。就在这时，母亲打电话来说我父亲可能是吃的不合适，腹胀的厉害。我当时赶紧给医院的教授打电话，教授说他看了，第二天就做抽水治疗。还告诉我问题不大。大概过了也就十几分钟，母亲又打电话里说，父亲吐血了，很厉害。当时我刚盛了一小碗烩菜，只吃了一口，一听上消化道出血，我就一刻也没有停，叫上妻子赶往西安。

一路上妻子不停和医院联系。我当时让小王把车开得再快一点。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的心里就像被什么堵住了，呼吸都显得很困难。大妹夫先我一步到了医院，所以他不停给我电话，不停的问我走在哪里了，说父亲一直在问我为什么还没有到。我在努力赶，我知道当时的情形意味着什么。

我不想说了，我也不敢再往下说。所有的一切就在在这里打住吧。五十年父子情缘瞬间打住，做儿子的心怎么会不碎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