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初春花烂漫的季节,也是农家人青黄不接的季节,每年的这个时候农家人几乎都没有粮食吃了,别人家因为自己的粮食吃完又没到收粮季节,只得厚着脸皮,托儿带女到处找吃的,我家也不例外。可我家还有一绝,每当我哥姐几个就像树上的小鸟等着俺爹俺娘拿主意时,老两口的神态总是怪怪的,俺爹“叭哒”一口旱烟,用手朝烟窝里夹了一把烟叶,有些无奈地说:“俺是孬种。”说完又大口大口地吸着旱烟。俺爹是没有希望了,俺哥姐六个又把头转向了俺娘,俺娘看看俺们,伸出手来摸摸这个的脸,摸摸那个的头,整一整我的散乱头发,又掸一掸三哥身上的尘土说道:“孬只能孬一个,不能孬一窝,你爹是孬种,俺这个当娘的可不孬。”说完站起身,用手掸掸身上的灰,理了理衣服后,三下五除二卷起了袖子,“你们说想吃啥?”
大姐说:“娘做啥俺就吃啥。”
“娘如果不做啥俺就不吃啦?还说这话呢!”二姐说。她挽着娘的胳膊,把脸贴到娘的脸上嘻笑着说:“娘,你看俺像什么花?”
三哥跳了出来:“我看你像鸡冠子花。”
“我看你才像鸡冠子花呢!”二姐用手打了三哥一下。
“就是鸡冠子花,你就是鸡冠子花”,三哥跑开了。
娘说:“俺看你像洋槐花,白白的,用油一炸可好吃了。”
众人齐欢呼:“吃洋槐花饼喽!”说完俺们*几个像马蜂窝里的蜂似地飞出了屋子。飞向了村后马路边的洋槐树边,我也像个小跟屁虫一样跟在了后面。路两边上开的洋槐花可惹人爱了,离远看白花花的缀满了枝头。快到晌午的时候,俺*几个抬着一箩洋槐花回到家,一进院子三哥就喊:“娘,洋槐花采来了。”娘走到跟前用手拨了拨箩中的洋槐花:“哎!你们怎么采的?这花老了不能吃了。”俺*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啥,老了?”还是二姐脑袋瓜灵,她凑到娘的跟前眼睛紧紧地瞅着娘,又用鼻子四处嗅了嗅:“咋这么香呢!”俺*几个也竖起了鼻子:“哎!是香。”这时俺们才发现三哥和二哥早就没了影。二姐一拍脑袋:“俺上当了,进屋,那两小子肯定在里面。怪不得他们一进院子就往屋里跑。”俺们一窝蜂地嗅着香奔进了屋内。一进屋俺们惊呆了,满屋子的香气腾腾,忍着口水,我睁大了眼睛,不由地叫了起来:“啊!俺们有吃的了,大姐、二姐你们看这是什么?这全是俺喜欢吃的,洋槐花丸子我喜欢吃的,洋槐花油炸饼也是俺喜欢吃的,洋槐花包子也是俺喜欢吃的。”
“对,你都喜欢吃,还有什么你不喜欢吃的?”二姐说。
我瞅着二姐的脸:“二姐的脸模子俺不喜欢吃。”
“有你这样讲话的吗?你想吃俺还不给你吃呢!”后来知道其实娘早就活好了馅,想了个招把我们支开,她和爹偷偷地忙活了一上午,本想保密的,谁曾想竟让二哥和三哥这两个馋猫给嗅到了味,还没走到院子就找个借口溜到了屋偷吃起来。俺们*几个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很快就把一小筐吃完了。娘一看急了:“看你们这猴样,真是一辈子没吃过的,俺还准备送给隔壁的张婶呢!她帮了咱们的大忙,做人要懂得知恩善报。”
我嘴里吃着香花花的包子,一边咀嚼一边问娘:“娘,啥叫知恩善报?”
“他张婶子帮助你二姐开假诊所唬你奶奶,要不然你会留下吗?这要不要报?”
“嗯,要报。”我点了点头,因为吞咽得太快我被包子噎住了憋得满脸透红,娘一边帮我捶着后背,一边说:“善报也不能太急,这不噎住了吧!只要放在心上有机会报答就行了。”
俺娘就是这么一个人,虽然没有文化,但是思维敏捷,心肠善良,是典型的农家妇女,一位伟大的母亲,但在她的身上又有一股艺术家的气质,这不,你听俺娘一边用她的方法做着和别人家不同的洋槐花饼,一边还抑扬顿挫地哼着歌谣:“洋槐花年年开花朵,俺娘从小拉巴我.吃娘的奶,报娘的恩,长大不给娘亲给谁亲!娘病了,俺心慌,花格子手巾包冰糖。左手拿着给娘吃,右手拿着给娘尝。娘不吃,娘不尝,怎样疼俺的好亲娘。”每当这时我们都鼓起掌。现在想来娘的这歌谣比起大款音乐家、歌唱家、歌手举办的个人演唱会一点也不孬,不信你再听,三哥说:“娘,你唱那凳子。”娘朝凳子看了一眼,继续做着手中的饼子,又唱道:“小板凳,歪歪,里头坐个乖乖,乖乖出来买菜,里头坐了个奶奶。奶奶出来烧香,里头坐个姑娘。姑娘出来磕头,里头生了个狲猴。狲猴出来打筋头,打不出佛爷的手指头。”我也不示弱:“娘,我要报娘恩,你还有歌吗?”
“有,莲花,俺天天都有。”接着娘唱道:“小娃娃,要记住,长大了别忘恩,一别忘生下时,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二别忘要吃时,娘一心一意为你做;三别忘要穿时,娘一针一线为你缝,一心一意系身上;唉呦!我的娃唉!你更不能忘了你冬天冷时,是娘把你的脚放在胸窝窝,暖洋洋,暖洋洋,娘不求回报,只求俺娃一生平平安安,身体健康。”在一旁烧锅的爹憋不住了,用毛巾擦了把因灶火烤出的汗:“还有俺的歌来。”
“你臭美吧!还有你的歌呢!俺亏都亏死了。”
“咋亏死了?”
“你一根旱烟呛了俺一辈子,从出嫁到出殡,你还嫌不够。”
“嗯,还行唉!还能说两句文绉绉的话。”
“俺还会两句文绉绉的戏呢!不信你们听听。”
在俺爹被灶火呛的不断咳嗽声和俺们*几个的“啪啪”的鼓掌声中,娘唱道:“自从媒人哄骗了俺,盖着罩头骑大马,吹吹打打磕头拜天地,进了毛草房,俺的心七上八下开了锅,俺的男人是啥人,跛子聋子加傻子,要不就是二愣子,唉呦呦,揭开罩头,俺一看可了不得,原来是个书生子,香喷喷,香喷喷,喷得俺直想去亲一口。”我和哥姐们听得大笑起来:“香喷喷,亲一口。”俺爹在灶火旁满脸红光,索性站了起来,走到俺娘边抱起俺娘就是一口,把俺娘羞得满脸透红,俺们*几个又是哄堂大笑:“亲一口,香不香?”俺爹咳咳地说:“香,咋不香呢!如果不香咋有你们几个?”
三哥跑到娘面前:“娘,还有吗?”
“有,多着呢?”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还唱吗?”
我也跑过去:“娘,我爱听。”
“好,莲花爱听,娘就唱。”
二姐说:“还唱亲一口。”
娘说:“还没完呢!既然你们爱听,俺就再来一口。”娘又放开了嗓子:“大年初一睁开眼,你爹就把俺往怀里拽,拽得俺心里洋洋的,俺问他为什么,他说要你为俺生个娃。俺问他咋生法?你爹就告诉我亲一口好生娃,将来把咱家好兴旺。”
我和哥姐们都笑了起来,我们又把头转向了爹,爹甩手不干了,“你们这不是在耍猴吗?戏弄你娘和你爹吗?”
我太喜欢俺娘唱歌了,我睁大了眼睛问娘:“娘,你咋会这么多歌呢?”
娘说:“因为俺会生活。”
“那会生活又咋样呢?”我天真地问。
“这傻孩子,会生活你就会编歌,就会唱就会写,生活过得就有快乐。”
“那我也要像娘一样。”
二姐说:“莲花,这叫什么你知道吗?俺听张婶的儿子说这叫文学。”
“啥叫文学?”我有一股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劲。
“就像娘一样的会生活,有了生活就能唱出来。”娘这样说。
这就是我最初对文学的了解,后来长大了看了相关的书籍,我才明白了娘的话也像书上所说的:“文学是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文学是人学。”如果说我现在算成功的话,娘给我的熏陶起了很大的作用。按照现代时髦的话讲娘是我的启蒙老师,是她用歌谣将生活以另外一种方式展现在了我的面前,让我品尝了文学的音符所带来的美感滋味。
娘就是我的启蒙老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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