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冰儿，冰儿，他心里就只有一个冰儿。”那王后在愤愤哀叫着，不是阿鹃的声音。难道这个国王喜新厌旧？把阿鹃打入了冷宫又立了新王后。

两女子就在他所在的假山边经过，又姗姗穿过长长的花架走廊步入一所华丽的屋子，关上了门。阿杜一直尾随着她们到了门口。

又是许久，刚才一女子从那屋里出来，在灯影里，他仿佛在哪里见过她。忽想起，她就是当日在那只大船上递青布包裹给他的侍女。这使他更紧紧跟着她。又走了一段，终于他忍不住了。忽扑过去，从后面捂住了她的口，一个飞跃就很快地把她拉到了花园内的假山后。

“你不要怕，我不会害你的。”他说：“你要向我说实话，我就放了你。”

那宫女受如此惊吓，浑身颤抖不已，哪有力气说话？

“我想知道，你以前那个王后呢？她在哪里？你告诉我，我马上放你！”他又在急急地说。

她还在颤抖着，不说话。他更急了，但也没办法，只有放下口气，温和地说：“我真的只想知道原来那个王后在哪里？”见她依然没反应，便干脆说了出来：“我就是那天在大船上你给我吃饭，又给我青布包裹的那个人。”

“你是阿杜？”她忽然开了口，着实把他吓了一跳，接着便是喜出望外了。“你，知道我的名字？”他说着，显得更激动了。

她的眼里忽然有泪落了下来，只听她在无限哀伤地说：“冰儿虽是王后，我们其实是好姐妹。”

“那就更好了。你既然知道我叫阿杜，那我们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你快让我去见她呀。”

“你再见不到她了。”她哭得更伤心了，怕自己有声音出来，拼命又忍住。

“她，怎么啦？”这次是他嘶哑着喉咙颤抖着声音问，心，又在一阵一阵地疼痛着，象要飞出嗓子来。

“她，死了。”她终于很艰难地说出这三个字，无疑于他是一声惊雷，但随即，他几乎是在吼着：“我不信！她是故意不见我！”

“你可以去见她的坟墓，在春草国湖畔的那个山坡上。”她道出这句话转身欲离去，却被他一把抓住了，并且在无限悲绝地一字一字如滴血一样地在问她：“请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堪细说，这个一直在阿鹃身边的贴身侍女小莲，本也是从春草国逃难至此。当时阿鹃和海涛一起在寻找她父亲的路上见小莲可怜，就收留在身边。后来阿鹃和小莲几乎成了知心的好姐妹，阿鹃的心痛小莲都知道。此刻对着阿鹃心爱的男人，她还是说起来了……

阿鹃从那只大船上回来就病倒了，国王海涛请尽全国上下的名医用尽良药，她的身体却是一天不如一天。小莲急在心里，却是无可奈何，只是劝她把阿杜忘了，因为国王对她是那么好，她应该那么做。可是小莲不明白，阿鹃自那次见到阿杜以后，回来竟是气息奄奄，抑郁愁容，憔悴如死灰了。

就那样病着挨了差不多两个月，一日清晨，阳光分外的好，阿鹃黯然的眼神里忽然闪出一道亮彩，她喃喃地柔柔地对海涛和小莲说：“我要回家，回那个湖畔去。”

对阿鹃百依百顺的海涛明白她要离开他了，心痛万分，但他还是答应着她：“我会带你回去的。”

“海。”她说，气若游丝：“对不起……你对我这么好，我却不能……伴你在身边……真的……对不起了……”

海涛的泪水已夺眶而出，他说：“是我没福。”

“答应我……找个……好王后……我不配……”她说着，又拉住小莲的手，轻轻地说：“以后……你好好照顾……国王……和新王后……”

“不！”国王哭着叫道：“你永远是我唯一的冰儿。”

“我不叫……冰儿……”阿鹃忽然没了力气，却断断续续地依然在说着：“我姓杜……名鹃……在那湖畔……写上……我的名字……”便咽了气。

阿杜听小莲讲到这里，全身上下仿佛有千千万万的针在刺着，遍体在流出血来。他对小莲只说了一句：“我要归去！”便已没了踪影。

他一路狂奔着日日夜夜在山川田野里穿行，一刻也没有停息。当他的脚步入那个湖畔那片山坡的时候，眼底下，全是大片大片洁白的花瓣儿，丛丛叠叠，绚丽灿烂盛妍开放着，仿佛在迎接着他的归来。

“杜鹃花！”他脱口叫出那些花的名字，泪水纷涌般从心头流向眼眸，再从眼眸里掉下来，红红的，那不是泪！是血！

他已然又看到了刻着“杜鹃”两字的坟茔，全被洁白的花朵重重包围着。他扑向那里。一滴一滴从他眼睛里掉落下来的血，落在洁白的花瓣上，把一片一片的花瓣儿都染红了。

他的眼底里，全是一片一片血红血红……

当他倒在那些血红的花瓣里的时候，眼睛里还在流着血。他挣扎着，又靠近了那个“杜鹃”坟茔。当他流着血的眼睛贴着“杜鹃”的墓碑，并再次把墓碑也染红的时候，天地忽然一声轰响，墓碑倒地，整个坟茔上全开放出了血红血红的花朵！就在原坟墓的中间，在一簇开放得最鲜红最艳丽的花枝间，出现了一只如山雀般的鸟，眼睛里依然在流着血，并一声声地啼叫着：“归去——归去——”凄厉的声音让那些花儿都一阵阵地颤抖起来。

鸟扑展着翅膀忽然从花间飞了起来，在山间久久地盘旋，它眼中的血依然在泣流……整个山间下起了血雨，滴尽染遍了山间的每一片花瓣儿。

“归去——归去——”鸟儿依然在凄厉地啼鸣，久久地在山间回响着。

花儿红得凄艳绝美。

人们都奔出来看这奇丽的景象。

“那是杜鹃花。”

“那是杜鹃鸟。”

在那个血红血红的黄昏，一种花和一种鸟相同的名字诞生了，千百万年来，流传着……

每年的春天，当杜鹃鸟凄绝地啼叫着，杜鹃花便漫山遍野地开放起来，把整个山岭都映红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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