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在坎坷的路上行走,总是让命运穿过激流,每一次把希望还给大地,每一次把苦涩埋在心头……”每每唱起孙悦的这首歌,我就会情不自禁,浮想联翩……
走过冬夏,走过春秋,在人生的道路上几十年的跋涉,任其风吹雨打,任他数伏数九,我和你都在一年又一年的劳作、寻求。结局怎样,效果如何,有那些收获?谁能说得透。但,无论是种田、经商、从政还是从军,都有他们自己的坎坷。这就好比演戏,无论是精彩的花旦还是无聊的丑角,最后都有曲终人散,渐渐谢幕时候。
舞台上,有的人会因为自己出色的表演而掌声四起,有的人可能会表现一般而反应冷淡,甚至会有负众望造纸冷眼,在是一片唏嘘声中给自己留下深深的遗憾……
在这个纷纷扰扰的尘世,有过多少酸甜苦辣的日子,悲欢离合的人生,坎坎坷坷的历程,峻峦险峰的攀登;又有过多少忙忙碌碌、寻寻觅觅的日子,宛似蝼蚁觅食,更像蜂儿含蜜,涉足千里万里,爬行南北东西。赴唐江、闯广东、过兴宁,到永定,路途千里迢迢远,山高水险象环生。头顶炎炎烈日,身披刺骨寒流,年年皆在重复,永远不会停留。
光阴似箭,一眨眼就过了将近半个世纪,但只要看到这漫天飞舞的雪花,眼前就会再现那大山深处那烧炭的袅袅白烟,以及在古驿道两旁堆放着一篓篓薪炭的情景。乌黑的炭芯是炭翁们的鲜血和汗水凝成,当人们沉浸在暖融融屋子里时,谁会知道和想起那些正在寒风中劈柴烧炭的人们。
又是一年梅花飘雪的日子,当我托人给老家的妈妈买木炭的时候,我就会情不自禁的回想起那个难忘的年成……
那年我刚从初中辍学在家务农不到半年,就因生活所迫而常常跟随大人们翻山越岭去砍柴;冒着坐牢的危险去偷伐;将从台湾顺风飘过来的食品偷偷的搬回家;锯板、打砖、挑石灰、揩木板、挑木炭等等,只要能填饱肚子什么都干。在我印象中最深的莫过于那个大雪纷飞的寒冬跟随兄弟们去大山里挑木炭的情景。
那是七十年代初,由于“备战备荒”的需要,本来就不多的粮食还要提留相当数量的稻谷来“战前储备”,使得所有“向阳花”般的社员嘴唇发白、面容憔悴,他们和我一样都过着半饥半饱、冬寒暑热、身心欲碎的日子。为了生存,社员们常常偷偷摸摸地躲过队长的“看管”,采取早出晚归的方式,靠卖力气到黑市上换回一些大米和集锦薯干,夏至以应儿女的饥渴之危,冬来以调节老人的饥寒饱暖。
那是一个接近过年的日子,我第一次冒着漫天大雪同大人们去三四十里外大山里挑木炭,由于极端的寒冷,路上极少行人,即便有也是那些等米下锅的人们,他们是迫于家人的生存才会不顾生命危险地冒着鹅毛大雪行走在陡峭蜿蜒的山路,跌跌撞撞在冰凌料峭的河涌小桥。与其说是去挑担倒不如说是去拼命,就在这条古驿道上,不知有多少善良的人们从这里走过,在这里攀也不知道有多少年轻生命留在了这条崎岖而险峻的山路之中……
母亲将我叫起来时天还没亮,厨房和大厅都亮起了摇曳的灯光,我推门看了看天色,天空阴沉沉的,低低地和山头接在一起,门坎、窗棂和瓦面已经铺上了一层蓬松的雪,不时地还有雪花从瓦檐里飘落下来,滴落在我滚烫的脸颊上似麻似冷似扎针。还未等我洗好脸母亲就将一钵子满满的白米饭端上了桌,一碗腌菜,一钵子煮芥菜在桌面上哭丧着脸等待我去筷。我狼吞虎咽中尚未吃完,堂哥和堂弟们已经来到我的家门口等候。母亲在催我快点吃,省的让兄弟们在这里干等,我几乎是端开脑袋往里倒,总算塞了个饱。母亲看着我,不知她心里是哭还是笑。
刚刚走出大门,这凛冽的西风摇撼着山野,像要要把整个大地翻个个儿似的。鹅毛雪犹如大风卷起了一座座棉花山在山间翻滚着、漫无边际地飘摇着,稍稍大点儿的雪花劈头盖脑地砸下来,松针翠竹变成了银枝玉叶,山峦、道路、河流、草丛……白茫茫的一片。地面上全是雪,没有了路,只是梯田的轮廓在白色中高低起伏。脚一踩上去就陷入半尺深,长青、升青、两位大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前头,我和文林老弟跟着他俩的屁股走。此时天色大亮,而雪却依旧在下,雪片密密地飘着,宛似在前面拉起了一张银白色的网,那耀眼的光芒令人不敢抬头远望,锅底一样的天空下如刚刚出锅的爆米花,不时地落在了长青哥他们露出了棉絮的肩膀,还时不时地有几片从肩头跳到地面上。
见此情景我似有点儿慌了神地问道:长青哥哩,这样大的雪我们还能去吗?我真担心既走不到也回不来哦!
“小崽仔不可乱说,出门说话要注意忌口!怎么不能啊,我们在今年上春落大雨都出发了,还不是照样能顺顺的去,当当地回啊。”长青哥似在有意识地将我那不吉利的话修瞻回来。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茫茫山野盖棉被,请问哪儿是我家?”升青哥吟起了诗,我当时在想,这分明是唐代诗人岑参的千古名句呀,诗意蛮好的,但这后两句可是从来都没听过更没看过的呀,原来升青哥是沿用了语法上的借喻。“老哥好棒哦,你的诗词把这场大雪都驱走了”。我夸赞并带奉承的口吻说。文林老弟接着说:这场雪好大哦,下得也是够猛的,我长这么大了还是第一次见过,真的是壮观极了。
“是啊,俗话说瑞雪兆丰年,如果不出现倒春寒的话,明年又将是一个好年景。”长青哥气喘吁吁地说着。“再怎么兆丰年都与我们无缘,收成再好也是那些行得前、靠得近的干部们的。”升青深感哥无奈地说。我只是默不着声地跟着两个大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刚刚出门时的那种上牙也下牙打架的颤抖渐渐停息,早先的寒冷早已不知去了那里,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沸腾的热气。
也不知道走了有多久,长青哥突然停下脚步说:“咱们撂一肩吧(休息),再走过一条坑,翻过一只岐就到漆寨村了。”此时两个哥哥迅即掏出烟袋,各自卷了一支大大的喇叭筒用口水舔湿压紧,用火柴点燃后大口大口的抽着,浓浓的烟气融入了雪白的山沟,呛人的烟味让我不停的咳嗽。这时我感觉渴了,走近路边的一汪泉水,将下嘴的方位观察得仔细,它好似镶嵌在雪中的一只暖壶,袅袅依依地冒着白气。我两只手趴在岩石两边,引伸着长长的脖子,宛如黄牛灌尿钵一样滴喝着。此时此刻,我感觉肚皮塌陷快要靠到后背,早晨妈妈蒸的那一钵子米饭早就变屎化尿了。我摸了摸别在腰里的那半斤大米说:长青哥哩,还有多远啊?我都有点儿饿快走不动了。“快了快了,别总是想着这半斤子米消化不了,你越想就越走不动的,坚持坚持就到了。”升青哥连连哄我,而且非得让我和老弟走在中间,他来断后。我几乎是摇摇晃晃地地跟着、走着,空空的腹腔里开始戈洛戈洛地响起了音乐,这是刚才喝的那一肚子水正在帮我洗胃。
“到了,就在那几颗古松树的坎下就是漆寨村了。”就在长青哥说话间,隐隐约约的传来来了悠扬的山歌:
烧炭郎子好可怜,一年到头唔见天;烧得多来人又苦,烧得少来又冇钱。
五工烧出一窑炭,磨烂裤子磨烂衫;十指乌黑如墨棍,张张老脸成砚盘。
哦——喂!
烧炭种田累死人,清早做到日西沉;一年四季冇闲日,冇见一年好收成。
作田老表好凄惨,天晴落雨冇下闲;收成再好人家的,过年照样着烂衫。
哦——喂!
我问长青哥:这是谁唱的呀?声调高亢而委婉,声声悲戚似哭喊。这就是漆寨村的烧炭的哥们最拿手的山歌,尤其是现在唱山歌的老人都快六十了,在这里烧了大半辈子的木炭,我们濂河上下的揩炭人没有不认识他的。
终于到,我们在寨子里一家石屋前停下脚步,两个哥哥随即同一壮汉打招呼。壮汉将我们四人请进了他的老屋。屋外冰凌料峭,寒风刺骨,而此时的石屋里边一盆炭火正吐着红彤彤的火焰,我的心里顿时涌上来一股暖流。为了我们能及时吃上饭,两个哥哥一边在隔壁厨房的灶前忙于烧火蒸饭,一边同屋子的主人聊着:“老枫头,今天我们来了四个人,一共三担就够了,你按照先前的价钱,帮我讲一担分成两半,用小篓子装成卖装,你先记个账,等下次过来就跟你结清。今天给你带了二十斤大米和三包盐,这脚力钱就免了。”说话的是长青哥。
“好说好说、好说,我今天给你准备了今冬以来烧得最好的一窑鸡肋骨炭,尽管产量很低,作为老熟人我还是按原价格给你们。我知道你这两天要来,所以,昨天西街坝的那几个人来了我都带他们到山上去挑栵树炭,你看到这屋子背后的那十三担全部留个你们的,咱们还有什么多哇的呢。”老枫头说起话来挺直率,高高的嗓门能匹敌男高音,怪不得他唱的山歌会这么动听。
饭终于做好了,用山里人那干柴蒸的饭,炒的菜有一股淡淡的木香味,这与现代人用液化气、天然气炒菜强二十四倍。尤为有口福的是这老枫头为我们准备了一盘子腊麂子肉和一汤盆萝卜炖野猪脚。哇!我真没想到,都馋死我了!托哥哥饿福,今天让我们也能尝到如此鲜美的山中野味。
饭熟菜热,香气熏天,不屑三分钟我就完成了第一碗,当进入第二碗时我明显地放慢了速度,一双眼睛仅仅地盯着那一盆野猪脚煲萝卜。我一边吃着一边看老枫头,此人头高肩宽,印堂饱满,修长的身材配上那张黝黑的脸庞,宛似三国志里魏延;他高高的鼻梁撑起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浓浓的眉毛让人一看就气度不凡,尽管在眉宇间有一道明显的刀疤,而且刀疤上长出了一条红红的肉芽,说明这刀疤存在有了相当的年载;在他这张写满了沧桑的脸好像正在向我们讲述他人生的坎坷和无奈,同时也告诉我们他在磨难之时是如何的坚忍不拔。诚然,这道明显的瑕疵并没有因此影响他曾经的英俊和魁梧也没有因为刀疤而影响他的淳朴和是在。我在想:这样好的条件干嘛不去当兵或上大学什么的?在山里烧炭不是浪费了人才?看他风餐露宿,没早没夜的多可怜啊!我正在吃着、想着,不知觉地将第二碗米饭又吃了个一干二净,当我想去舀第三碗时,饭蒸桶的托底显露了出来,我知道老枫头还没有吃,故随即退了回来,抄起一根竹签轻轻地剔起了牙。
此时老枫头开了口:“小兄弟不要急,你慢慢吃饱来,如果不够吃我再煮点便是了,这猪脚煲萝卜我看你很喜欢吃,既然喜欢就不要客气多吃点,吃饱了保管你一鼓作气将木炭挑下山。”
谢谢伯伯,真好吃!我都撑得很饱很饱了。
“再吃你就走不动了,如果将肚子撑爆了可别怨我呀!”升青哥明显是在暗示我别这么鲁粗,叫我别再撑了,人家老枫头好不容易弄到这点菜,他还要留着下餐的呢。
……
在后来在家的一次闲聊中,长青哥告诉我,老枫头原本是广东汕头人,当年日本鬼子侵略中国在他的老家汕头登录时,他才四岁,为躲避战乱,父母用货郎担将他挑到了江西后,为了孩子能平安地活下来,父母忍痛割爱地将他送给了一山里人家,这山里人家就是如今他烧炭后山的高塘隘,因为长期的战乱,山里人一直就很穷,无法为他提供除了吃饭穿衣以外的爱。所以他从来就没进过学堂的门,只是全国解放以后上扫盲识字班学了一点常用的读写。因为家里穷,加之他是广东人,无论你多门能干,如何的会为人,非土生土长的人总是低人一等,这是客家人最不可取的风俗——欺生。
老枫头还未成年,养父母就撒手人寰,苦命的他再次成了孤儿。因为山高路远而与外界接触的机会甚少,即便生活富足的人家要娶亲到山里都难,况且他还是个上无父母下午兄弟姐妹的孤儿呢。所以,老枫头到了35岁都还孑然一身。就在37岁那年,邻村有一个因死了丈夫的寡妇,经人介绍俩人结为夫妻,从此相依为命在山里。因为那中年寡妇天生命硬,嫁给老枫头之后照样没有生养,就在他俩结婚三年之后,曾经领养了一个孤儿,后来因风湿性心脏病而中途夭折。老枫头曾经为此哭了好几天,差点一病不起,好在这个相依为命且贤惠有加的老婆才让他起死回生。
漫漫岁月他走过了六十六年,与老婆相依为命也走过了整整三十年。自从被父母撂到这偏僻的赣南山区之后,一直就与大山为伴,默默地耕耘着这一片山高水冷的梯田,农闲时节就砍柴烧炭挑到三四十里外的县城去换些零钱以添置衣服鞋袜和日常生活用品。他的遭遇跟一千多年前的诗圣白居易笔下“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那个卖炭翁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后来我听爸爸说:“六十年前的漆寨山只有四户人家,且皆为从外地流浪到此安家落户的。那时候,这里是个虎豹豺狼、野猪山牛出没的地方,虽然有数块古人开垦的梯田,但因为山高而缺少光照,水冷而不长秧苗,无论你费多大力气,亩平也只能收获区区三四担谷子。”据县志记载,明清时期这茫茫大山深处一直都是荒无人烟。可以想象,在这样的环境里披星戴月,凌霜冒雪,一斧一斧地“伐薪”,一窑一窑地“烧炭”来维持生存是何等的艰辛!当我回想起老枫头石屋背后那几十篓乌黑的薪炭时,我就好像看到了每一根木炭都渗透着他的心血与汗水,也凝聚着他一生唯一的希望。相比于白居易笔下的卖炭翁,老枫头在一千多年后的复活,无非是多了几亩梯田,否则也照样地“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
时过境迁,从唐朝迄今一晃就过去了上千年,我不无感慨地说,人生是何等的短暂!难怪古人会用“江山为主人为客”来形容人的一生。我就想,烧炭的老枫头就是白居易笔下的“烧炭翁”,那么,如今我们这些挑炭到县城去贩卖的人不就是当年的那个“卖炭翁”了么?所在的区别就是时代不同,而情形依然相近。我看到两个哥哥穿着褴褛、骨瘦如柴,面容憔悴、神情秃废的样子心里就发誓:尽管生不逢时,文革让我辍学失去了学习的机会。但我绝不能就此沉沦而一蹶不振,我要依靠自己的努力走出大山,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来缓解生活的劳累!……
说话间,长青哥已经屋后捆扎好了大大小小四担木炭,并催促我们准备出发。我辞别了老枫头伯伯来到屋后,两大两小四担木炭就在眼前,我好奇地试了试长青哥他两个大人的那两担,无论我怎样用劲,那担子依然坐地纹丝不动。我问长青哥这担子有多重?他却轻松地回答:“也就百十来斤吧。”
“别闹了,我们赶早上路吧。”升青哥囔囔着,看到他那气势汹汹的样子我和堂弟不敢怠慢,随即抡起扁担穿进绳结,蹲下身子落担上肩。我凭着早年上山砍柴时练就的本领,跟挑柴火担一样的娴熟,将扁担轻轻地搭在肩上缓缓起身,因为木炭很飘,所以第一感觉并不太沉,充其量也就三四十斤。因为路面还有雪,在山坳的背风处还有结冰,长青哥嘱咐我和老弟不但要跟紧,而且每走一步都要踩实,千万不能让前脚掌悬空。
离开漆寨村不到百米就开始上岽,约莫三四里之后就一直下岽,那无数的石阶都残留着早晨的那一场雪,我们每个人穿着草鞋的脚趾已经冻得又红又肿,我感觉到已经是钻心的疼!大概走了十来里的古驿道,我感觉身上的担子越来越沉,身上发热而两脚却冰冷,我与他们的距离越来越大,两位哥哥不得不在一处茶亭内放下担子等我两个老弟。刚刚放下担子尚未回过神,我就一屁股坐在茶亭的那冰冷的石凳上,十个手指和十个脚趾都如红萝卜那样,这种疼痛我现在无法用什么文字来形容。
长青哥看见也很心疼,他赶紧采摘了一把如芹菜一样的小草,揉搓温热之后过来为我擦揉,约莫过了十几分钟,还真的很灵,刚才的疼痛感稍稍缓解,红肿的程度也得到遏制。就在这时,我们的升青哥竟然纵情地哼起了客家山歌:
揩炭郎子好苦辛,燥一身来湿一身;上上下下汗骚味,自家闻到都头晕。
揩炭郎子好冇味,头顶寒风大雪飞;上身袅袅冒热气,下身冰冷如石锤。
哦——喂!
揩炭寻食实在苦,养了子女冇书读;子子孙孙都揩担,我格老命怎黯苦。
老弟老弟要争气,做官做员莫做田;刻苦诵读学文化,跟我揩炭冇出息。
哦——喂!
我原来没有听到过如此委婉而又钟情的山歌,更不知道升青哥会有如此迷人的嗓音。这山歌具有很深的内涵,字字句句都是心的呼唤;这山歌如一曲曲催人泪下的诗,听罢不能不让人陷入沉思;这山歌也是一句句促人奋进的词,字里行间充斥着当年的社风和政治。在当年,他所代表的不单是我们这些挑担揩炭的群体,而她所包含的却是与他一样仍在为生存而苦苦挣扎的广大的社员群众。
这首山歌如一杯醉人的美酒,她久久萦绕在我的心头,这山歌如一缕驱散严寒的春风,他将促使我挑灯夜读,在这寒冷季节里更加勤奋,使自己成为一个在家族中有出息,对社会有用的人。
山歌袅袅的余音在崇山峻岭中回响,那千树万树的雪花也在歌唱的声波中振落而下,在这千沟万壑中纷纷扬扬,飘飘洒洒。我随即问:升青哥,您才情具备,嗓音过人,这可是天赋神韵啊,这样好的先天条件为何不读到书来去学戏呀?
“他这是野才,当初父母让他去读书他却读不进去呢,还说如果读书还不如去砍柴。”长青哥没等升青哥回答便抢先说话。
“是这样,长青哥说的事实,不完全是因为家里苦而读不起书,而是我生性就怕诵读经文,写写算算。加上几个算命先生都预言过我不是读书做官的料,所以我也就自动放弃,一心一意作田挑担。”升青哥似无可奈何地说着,随后蹲下身子抡起扁担,如一阵风似的冲出了茶亭。我和我的堂弟强忍着脚趾的疼痛,在饥寒交迫中坚持着,终于在星星的陪伴下挑回了家。
我一直咀嚼着升青哥说过的话,他说的是真的吗?难道一个人能不能读书也是命中注定,同时也要具备所谓的天赋吗?几十年过去了,迄今为止我都还没有明白过来。
双亲看到我第一次“远征”就如此坚强地坚持下来,而且平安地回到了家,嘴里没有说更多的话,而是用眼神向我传递着无声的爱。在我洗过热水澡之后,妈妈又端来一盆热气腾腾的草汤让我泡脚,她说这草头很灵验,只要泡上一次就能消肿。泡着泡着我困倦的神情渐渐消退,感觉明显没有刚才疲惫。此时,妈妈专门为我煮了一碗粉皮丝,在我的碗里还多出来两个香喷喷的鸡蛋,让我体验着家的温暖,分享着母亲爱的绵甜。
晚上不但周身还在疼痛也感觉到从来没有像今夜这么困,上床后竟然一觉就到了天光。
清晨起来,只见鄞岭山顶辉映出一抹彩霞,预示着雪天暂时结束,太阳终究要出来将这残雪融化。俗话说:霜寒雪暖,这化雪的天气将更加的寒冷。我透过窗棂看了看屋外,没有什么人在外面走动,整个山野田园就如死了人一般的寂静。我懒懒地来到厨房,妈妈正在煮饭,我顾不得刷牙就喝了一碗妈妈乘上的米汤。
坐在灶膛前,我看着噗噗作响的火苗又好似看见了老枫头那一个个冒着白烟的炭窑。我终于可以在这暖融融的灶膛前分享母亲的爱,感受这温暖的家。我咀嚼着昨天升青哥的山歌,回看那几十里山路的坎坷,设想着未来的生活走向和运作。
通过那一次长途跋涉雪中挑木炭,让我在苦难中又有了一次深沉的体验。我当时也曾想过,妈妈之所以在天寒地冻中让我跟随大哥哥们上山挑木炭并不完全是因为生活所迫,而是作为母亲相夫教子的一种方法,磨砺孩子意志的良苦用心吧。
光阴荏苒,时光老人将我们带入一个全新的世纪。我想没有多少——尤其是青年人会知道人民公社、大跃进之后那穷困潦倒的国情,如果不是邓小平同志高瞻远瞩实行改革开放,如果不是一代接一代有志青年为之拼搏的远大理想,也许我们现代的子孙就可能照旧重复着我们当年“卖炭吟”。
——壬辰年冬作于深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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