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嫁人,我哭啊哭!
一天,爹和娘一大早起来就开始忙呼:他们请来前后院的二叔和堂哥拿锯和拉板车到村外的自留地里伐已长大的树木,我问娘:“为啥要伐树?”
娘说:“给你大姐做嫁妆。”
“啥是嫁妆?”
“就是你大姐要嫁人了,俺家要给她做陪嫁的家具。”
“那是不是大姐就不住在俺家了?”
娘点点头说:“嫁了人怎么还能住在俺家?她要有自己的家了。”
我一听这就大哭道:“不,我不让大姐嫁人。”
旁边的人听了笑了起来:“真是傻,嫁人是好事怎么哭了起来。”
我不理会地闹着:“嫁人不在自己家住怎么是好事?俺就不让大姐嫁人。”
“你不让也不行啊!过一段时间她的婆家人就赶着马车来接她了。”
一听说这我就到处找大姐,发现大姐正坐在房间里偷乐呢!我立即不高兴地说:“人家要把你接走了,你咋还笑呢?”大姐继续笑却不吱声。
二姐在一边说:“她要做新娘子了能不乐吗?”
听了这话我更加迷茫了,问大姐:“你就要离开这个家了,再也见不到俺们了,你怎么不哭?”
大姐听了这话“噗哧”笑出了声,说:“谁说俺离开这个家?俺永远不离开这个家。”
“那……那马车来拉你,你也不走了?”
大姐拉着我的小手说:“俺的身子走了,可俺的心不走,俺的身子走了去建立一个新的家庭,俺的心还永远留在这里。”
我不懂地摇摇头,大姐又安慰我说:“俺长大了就去建立新的家庭,就像大树长大了要分叉一样,俺只是娘这个大树上分开的一个树叉,俺的根还永远在娘的身上。”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歪着小脑袋问:“那你还回来吗?”
“当然要回来了,俺还欢迎你到俺的新家去呢!”
“家里来客人喽!”忽然有人高喊,我急忙跑出去,发现一个很高很瘦的小伙子拎着个大花布包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娘看见了就对站在一边的三哥说:“这是你大姐夫,快喊姐夫。”
三哥不喊地扭着头跑一边去了,看三哥不高兴的样,我就向前抬头瞟望着他:“姐夫?为啥你是俺姐夫?”
那小伙子笑了:“为啥?你大姐喜欢俺呗!”
“喜欢?喜欢就叫姐夫?那俺喜欢二哥,三哥,也叫姐夫?”我的一番话把那小伙子笑得捂着肚子,笑出了眼泪,笑得支不起腰:“呵呵,两码事,你和你哥是有血缘关系的,俺和你姐是没有关系的。”
“血缘关系?啥叫血缘关系?”
“就是一家人。”
“我和俺哥姐本来就是一家人,你干吗把俺姐接走?”
小伙子急了:“唉呦!俺的娘唉!俺说不清楚了,让俺怎么说她才明白?”
娘把我拉到一边责备着我:“有你这样给姐夫说话的吗?女孩子不许给姐夫说话。”
“那大姐不是女孩子吗?她咋能给他说话呢?”
娘急了:“她行,你不行。”
“俺咋不行呢?”我倔得昂起头非要说个明白。
周围的人都被我问住了,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你不懂,你还没有长大来,长大就明白了。”
“俺咋没长大?俺去年只有凳子这么高,而俺现在已经超过椅子了,还不懂,你们唬谁?”
“管,管,莲花,就唬你,你要长到和天这么高就懂了。”三姐说。
“那你怎么没有天这么高就懂了?”
“嘿,你这个小妮子,三姐明明帮你,你却不识好人心。”
我指着小伙子:“你为啥不嫁到俺家来,却叫俺姐嫁到你家去?”
小伙子更笑了:“给她说不明白了。”
我哭我闹我不让大姐嫁人,大姐和那个小伙子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他们讲话我就“啊啊”地叫,要不然我就找出种种的借口:“俺要回家。”“俺要喝水”,“俺要买鱼”。变着法子不让他俩说话,但都没生效。也都被他们水来土挡般地一一攻破。“回家天太晚了,路上有坏蛋”,俺吓坏了,只好做罢。“这个水是糖水,比俺家的好喝,你尝尝。”唉,是瞒天的,我又一次作罢。“俺给你做一碗小鱼锅贴,听你姐讲你不是最爱吃这个的吗?”我一吃两碗,还想要第三碗,第三次作罢。终于大姐出嫁的日子到了,一大清早起来,天边的太阳刚露头,院子里的那个大公鸡又在“鸡勾勾”地叫了起来,我拿起苕笆一下向它砸去,嘴里骂道:“你叫魂啊!一大早不让人睡觉?”砸得大公鸡在院子里四处乱串。
“你这妮子,大喜的日子竟说一些丧气话。”娘的手里拿着一包喜糖,从贴着红双喜的房子里出来,“来,堵上你的嘴。”
“俺不要,俺不要。”
“你这个小妮子,今天咋的了?”
“俺不让俺姐走。”
二姐从喜屋里出来哄我到另外的一间屋子,指着满床的新的花被子,花枕头和陪嫁的家具等等:“喜欢不?”
我瞟了一眼:“丑得扎眼,俺不喜欢。”
“那你喜欢二姐不?”
“喜欢。”
“那如果二姐嫁人你也这样瞎闹?叫姐伤心不?”
我“哇”地扑在二姐身上:“俺不让二姐走。”
二姐抱着我,心平气和地笑着说:“这女人呐!长大了都要找男人的,成一个自己的家,然后再生一群宝宝,有一帮自己的孩子,就像爹和娘一样,如果娘和爹不结婚,能有大哥、大姐、俺和你三姐、二哥、三哥吗?你想如果你这么一闹大姐心里多难过,她一难过如果真的不出嫁了,她就很快就变得又老又丑……”
没等二姐说完,我就说:“俺不要大姐丑。”
“那你还闹不?”
我违心地摇摇头:“不闹了。”
虽然表面上服了二姐的话,可心里面却是苦得很,啥滋味都有,酸的、甜的、辣的都有,酸得是舍不得,大姐虽然不爱说话,人老实,但对我提出的要求她总是不反对,尽量满足我;甜的,从那天那个小伙子(我的未来大姐夫)来我们家,家里好吃的就不断,我可开心了,好多东西我都没见过,像那个一咬一口就碎的小孩酥糖和那个花纸上画着一个活蹦乱跳的小白兔奶糖,他说是专门从上海买来的;辣的是想一想大姐很快就不能像平时那样呆在家里了,和我们*几个玩耍,我的心就像吃很辣的大辣椒辣得我眼泪直淌。可我又开心地笑,因为我看到了大姐穿得象画上的人一样,两脸抹得红红的,嘴唇涂得红红得,脖子上扎个红头巾,穿一身大红棉袄和大红棉裤,脚穿绣着两只鸟的花鞋,听娘说那叫“鸳鸯鞋,就是一只是公的,一只是母的,两只鸟要在一起生活了,就像你大姐和你大姐夫在一起要生活了”。大姐的粗辫子上扎了一个大红蝴碟结,好漂亮。我围在大姐的旁边转过来转过去,舍不得走,把大姐搞得眼泪汪汪,我也是眼泪汪汪。
外面的喇叭“滴哒哒”地响了起来,只听一个人在院子高声大喊:“时辰到,新娘子上轿了。常言道‘姑娘上轿要嫁人,上轿前再望一望爹和娘,两眼泪汪汪,叫一声爹和娘,爹亲娘亲似海深……”这个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刚出门的大姐就发疯似地扑向了站在轿前的娘,大喊着:“娘……娘……俺走了……”娘两眼泪汪汪,哽咽着:“走吧!这是高兴的事,到那边你要孝敬公婆。”爹也走了过来,红着眼睛,用手擦了一把鼻涕和眼泪,在大姐的头上摸了一下:“莫哭了,娃,这是喜事,有闲和想爹想的时候回来看看,家里的门永远向你敞开。”
讨厌的那个在院子大声叫的人又叫了起来:“一声声叫唤亲又亲,叫得孩儿泪扑溯溯,回头再看一眼爹和娘,俺不想走,俺不想走,俺要和爹和娘过一辈子,一声声叫来一声声情,一滴滴眼泪一颗颗心,爹娘的恩情孩儿永不忘。轿子夫、催得紧,孩儿迈不动脚来,迈不动腿,让孩儿再回头看一眼爹和娘……”挨千刀的那个在院子里叫的人,他叫大姐实在是迈不动步,哭喊着向娘扑去,却被周围的人拉扯着上了花轿,听着大姐的哭喊和爹娘不停地抹眼泪,和那叫唤人的声音:“起轿了,向外走,一颠一颠奔幸福,奔幸福是孩儿命,可怜天下爹娘亲,长大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滴滴砸在爹娘的心,摸去眼泪装出笑,将闺女送上婆家门,只要孩儿幸福,爹娘就放心,慢走慢走慢慢走,女娃大了都要走这一步,当年你娘也是这样走过来的。”八个人抬着大轿在唢纳、大鼓和那个破嗓子像狼叫喊的叫唤声中,轿子出了门,我挣脱二姐的手,跌跌爬爬,满脸泪和汗搅在一起,没命地向轿子跑去。一边跑一边撕心裂肺地喊:“大姐,你回来,俺不让你走。”跑到轿子前扑通一声跪下,大姐掀开轿门把我抱了起来,她两眼肿得像胖胖的大红栆,泪水沾湿了衣襟,她托起我的泪脸对我说:“大姐,是去享福的。”说完就把我推到外面,对着领轿的人喊一声:“走”。轿子又走动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以前那么爱我亲我的大姐竟会这么狠心地把我推倒在地。我随手抓起一把烂泥,朝轿子上砸去,随后一个屁股蹲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大姐,你别走,俺不让你走,哇……呜……呜呜……”
在我的记忆里,很长时间我都跑到那间贴着喜字的屋子内看,那里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凉凉的床,沾满灰的桌子和椅子,整个屋子也不再鲜亮,在心里暗暗发誓:“俺长大一定要娶个男人回家。”并用牙齿咬破手指。现在想来真是幼稚可笑,是啊!每当我徘徊在公园的湖边,我总会情不自禁地走到那一棵棵长大的树前,抚摸着、欣赏着,看着长大成材的挺拔大树,身上的斑斑破破的树皮,难道这就是生长的磨难的见证吗!再看看大树旁正叶茂繁盛的小树苗是那样的柔弱,风一吹来就晃晃悠悠,丝毫没有大树的笔挺和伟岸,抗得起强大的风浪和雨雪。年轻毕竟是年轻,为什么说阅历是人生的一大财富呢!我一直到现在才深深得懂的:啥叫人生?
人生就是一块磁铁,由不得你去作主,一切与磁场、吸引力密切相关。
大姐走了,我不知道二姐、三姐是否也这样吸去我的眼泪,叫我在磁场中再度历经人生情感磁场强大的吸引力,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全文完-
▷ 进入桃花江痴心女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