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五百年前，我是一只小妖，随风奔逐，无牵无　挂。我以为，我的素锦年华注定要在风起风落中　慢慢褪尽，无人问津，终如岚烟飘散。　

直到一日，我遇见了那个清新俊逸却冰冷如剑的　男子。　

风告诉我，他是一个残酷的复仇者，只为悼念战　乱中无辜死去的妻儿。

但是，为何月光微澜，宛如他眼眸中倏忽闪动的　泪？若他是无情的人，又为何流下多情的泪？　

风不语，拉住我往前飞驰。

我知道，我的身体虽渐行渐远，心却落地生根，　与这片墓林长牵绊。　

二　

那日过后，我时常梦见那个男子。每当我远远唤　他，他还未回头寻声，就隐没在茫茫人潮中。纵　使我踏破铁鞋，也寻不着丝毫有关他的讯息。

只记得，他的左手永远提着一壶忘情酒，右手永　远握着一把绝情剑。

我哭着醒来，青衫尽湿。夜夜如此。　

风怜悯我，却帮不了我。终于，风悲伤地告诉　我，我因思念太深，入了凡尘，他再也载不动　我。　

我明白地点点头，泪水却模糊了花容。

风离开后，我独自爬上了那座檀香萦绕的莲山。　我曾经听风说，莲山的山顶有一座佛寺，虽然破　败不堪，香火却旺盛如日中天，来祈福的人也都　圆了梦。

只是，当我靠近佛寺时，一道金光拦住了我。瞬　间，我遍体鳞伤。

我来此地，只为求得一把春风刀，裁去我头上的　三千烦恼丝。为何不许我踏入佛寺半步？

烦恼由心生，若你心缠万千红尘，一把春风刀又　有何用处？　

那么，就许我与他结一段尘缘，哪怕我是吹入他　眼里的一粒沙。　

人是人，妖是妖，终归殊途，你何必执念于此？

我望断天涯路，不求与他相行相伴，只求默默守　候他。我匍匐在地，坚定如磐石。　

于是，在我苦苦哀求了五百年后，佛把我化身成　一棵玉兰树，长在他的妻儿的墓旁。

三　

玉兰花盛开时，正值清明。那夜，杏花雨连绵，　墓林一片寂静。　

我挺直树干，小心翼翼地点亮每朵玉兰，等他归　来。每夜，我都做着相同的事，只因害怕暗夜太　深，他寻不着来时的路。　

他回来时，左手提着一壶酒，右手握着一把剑。

只是，不是忘情酒，也不是绝情剑。　我欣喜万分，却看见他的身上布满了刀伤剑痕。　一道交缠着一道，犹如黏密的蛛网。　

兰心，我很快就能来陪你了。他抱住墓碑，一遍　一遍地念着他的亡妻的名字。

我的心忽地抽痛起来，泪水潸然而下。　

你可知道，我为你掌了千年的灯，只为等你予我　一眼？

四　

那夜过后，我再没有见过那个男子。我知道，他　不再回来。

只是，我始终不愿相信他的死讯。　

风告诉我，那个男子被万箭穿心时，眼里闪过了　一丝忏悔的光。　

我泣不成声。　

几日后，我的树身完全枯干。风来，带走了地上　几片破碎的玉兰。

奄奄一息时，我向佛许了一个愿：若有来世，请　许我化身青石路。我愿遭人人踩踏，以赎他今生的罪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