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里我最怕的事

“莲花，快出来，你哑巴姨来了”，奶奶穿着三寸金莲咯噔着过来，人还没到声音先飘了进来。我一听哑巴姨来了，就拼命地躲藏，我最怕哑巴姨了，因为她结婚多年没有孩子，看我长得可爱就打我的主意，还每每来都拉我给我扎小辫，发现我头上生虱子，就打我，嘴里还伊咿呀啊呀地叫着，我听不懂也不敢反抗，因为一反抗她反而抓住我更不放了，两手紧紧抱住我的头给我捉虱子，然后再给我洗头，扎小辫，把我“折磨”得如同上刑场，我恨她，每次听说她来我都躲藏，尤其听说她要领养我，我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我吓得钻到床底下，以为这样就安全了。母亲告诉我，不要怕，只要她在，谁都不能抱走我。可我知道奶奶在我们家是说一不二的，没有一个人能拧得过她。可奶奶却先走进我们的房间，喊我，见我不应，就问一边的母亲。母亲说我不在出去玩了。奶奶不信，翻箱倒柜到处找。母亲在一边很反感地说：你找她干嘛？

奶奶却很霸道地：让她跟她哑巴姨去？

娘，你凭什么把莲花送给她哑巴姨？娘不满地大声抗议起来。

凭什么？凭我是她奶奶，凭我是一家之主，奶奶的嚣张更是激起了我娘的不满，再加上我娘早就对我奶奶很反感，认为是她逼死了我大妈，才造大妈的娘家人来闹，并逼着买上好的棺材，现家里没有钱就打我的注意。于是变得强硬起来：莲花是我身上掉下的肉，任何人都没有权利把我的孩子带走。看娘的坚决，奶奶的语气缓和下来，你，你，你咋这么糊涂呢？你妹妹结婚多年没有孩子，也喜欢莲花，她男人还是生产队长，莲花跟着她还能受罪？娘不领情，不是你的孩子你不心疼，让一个孩子跟着哑巴去生活，你不是要她得命吗？可奶奶不甘心，继续煽风点火，哑巴很会疼人的，你看她每次来都给莲花买这买那，还给她梳小辫，比你还会照顾她。娘依然坚决道：我就是饿得去要饭，也不愿意把孩子送人。奶奶不依不饶，你，你，你的心肠咋这样狠？你眼瞅着你妹妹没孩子你不关心？咱家没有钱买棺材你也不管？娘高昂起头，决不妥协：我妹妹只是现在没有孩子，以后她说不定会有的。买不买棺材那是你造成的，凭什么让俺莲花来承担？奶奶看没有办法说服我娘，就破口大骂起来：你个二b*子，你说这话简直气死我了，咱们家现在困难，你都不伸手帮一下，你还是俺的媳妇不？娘不为所动，喃喃说，那就让俺送孩子帮你？俺可舍不得。奶奶听了娘的话，认为还有希望，就进一步说：有啥舍不得的？丫头片子长大了还是人家的人，早是人家的人晚是人家的人有什么区别？看着不死心，娘狂叫起来：区别大了，在个哑巴家生活，孩子不寂寞？孩子不孤独？有了心理话她给谁讲？奶奶瞪视着娘好一会，见说不过娘就想拿家威，于是手指着她恶狠狠地说，还说不过你了是不？二b*子，我告诉你，在咱家里还是我说了算。说完就走出了房间，我立刻爬出来，紧紧抱住娘的腿，生怕娘一松口我就完蛋了。

自我记事起，家里的大人小孩就没有一个敢给奶奶大声讲话的，父亲和大伯更是在奶奶面前敢怒不敢言。曾听说，我小姑在18岁的时候相中一个对象，可我奶奶死活不同意，逼着我小姑嫁跟一个她看中的大户人家的后生。没办法，小姑上吊自杀了。面对着小姑冰冷的尸体，奶奶竟然没有掉下一滴泪来，还说谁敢违背自己的意愿，谁就只有死的份。还听说我爷爷就是被我奶奶的强势给逼死的，在旧社会，我家里很穷，奶奶家还算富裕，但我奶奶的爸爸相中了我爷爷的长相和厚道，就把我奶奶嫁给了我爷爷。可我爷爷除了会种地就不会经营其他的，因此日子过得很紧巴。我奶奶就感觉嫁给我爷爷很委屈，于是常常欺负爷爷，逼着我爷爷干这干那，我爷爷是日劳成疾累死的。我爷爷死后她变得更强势了，在家里孩子们是绝对地服从，稍有不满，就哭天喊地，打骂孩子。今天，母亲公然挑衅奶奶，奶奶感觉很没有面子，也感觉威严的丧失，尤其看到来了很多邻居，她更是觉得尊严受不了了。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她走到院子高声喊道：二孩，你过来。

二孩是我爹的小名。一向对奶奶畏惧几分的爹走过来，毕恭毕敬地说：娘，您找我有啥事？奶奶命令他，你把莲花送给她哑巴姨，让她哑巴姨给咱们一百元钱。爹听了这话皱起眉头，苦着脸：这样不好吧？有什么不好？你能看着你嫂子不下葬？能看着她娘家人来闹？

娘听了这话，把我抱出来，大声对我爹和奶奶说：你们谁把我的莲花送人，我就给谁拼命。爹看看娘看看奶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奶奶大声呵斥道：二孩，没明白娘的话吗？

爹迟疑地走到娘跟前，鼓起勇气：把莲花给我吧！娘抱着我退到一边，坚决地：不给，莲花是我的孩子，谁都不能打她得主意。奶奶听了这话，飞快地走上来抢夺我，还高喊：二孩，还愣啥？爹站着没动。我吓哭了，奶奶不顾我的大哭，继续高喊二孩，二孩。

我娘气恼地伸腿把奶奶踢倒在地。这下可不得了了，就像惹了马蜂窝一样，奶奶趴在地上哭爹喊娘起来，说自己被人欺负了，骂我爹没有用，哭自己的命苦，说自己养大几个孩子不容易，还说自己辛苦为了谁等等。我爹看着这架势，走过来给我娘一巴掌。我娘哭喊起来：我不跟你过了，你跟你娘过去吧！说完抱着我就往外跑。我回头看去，发现哑巴姨捶打我爹几下，然后伊咿呀啊呀地叫着跟上来。

我爹家和我娘家是远房亲戚，我爹喊我外公表舅。但我爹很怕我外公，我外公是木匠，手掌很硬。今天我爹打了我娘，我爹很是害怕，怕我外公来找他。他看我娘走了，就去追，想把我们拉回来，可我奶奶却叫嚷着：你如果去拉她我就死给你看。追赶了几步的爹看着奶奶停了下来。

果真我外公听完我娘的诉苦后，就说：“这还了得，竟然敢打我女儿的主意，走，我送你们回家，看以后谁敢欺负你。”说完，还叫上大舅、二舅和三舅。

在家成天抹泪的奶奶哭喊着：我这日子怎么过呀？不如让我死了好啊！

围着看的村民见我外公气势汹汹地领着一群人过来，以为要大闹一场，都纷纷地跟上来看热闹。

可外公离很远就听到整个院子里哭声震天，恻隐之心油然而起，走过去安慰奶奶：“别哭了老嫂子，我知道你家的难处，但你也不能把自己的骨肉随便卖掉啊！”

“我没法活了，你让我去死吧！”奶奶越说越伤心，竟然拿头往墙上去撞。

一向吝啬的外公却从口袋里掏出所有的钱来塞到我奶奶的手里，安慰着：我没有多，你拿去应应急吧！然后劝我娘：我走了，好好过日子吧，我相信你婆婆不会把莲花送人了。

可是我还是怕，怕奶奶把我送人，更怕哑巴姨到我家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