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被贬官的陶渊明，和首阳山上的伯夷叔齐，每个人都要生存在体制中。在这个体制里，人们被不知不觉的体制化，最后彻底融入其中、其乐融融。

体制化这个词是从《肖申克的救赎》里学到的。那部电影很好解释了一个人被体制化的过程。面对高墙电网，人们慢慢形成一套适合自己且赖以生存的习惯。以至走出去反而对一些常识不习惯，以至终于因为这不习惯而走上绝路。

看了一篇文章《朝鲜学校的海报》。里面介绍了朝鲜学校最常见的十张海报。其中“打击和俘虏美国人”里，一群孩子正攻击一名美国士兵并把他的头打爆。一张《数字科技》说的是朝鲜学生正在使用各种现代化科技产品，尤其是朝鲜自产的电脑。一张“平壤的课堂”则展现了孩子和老师们在一起的快乐。而“光明星一号卫星”说的是成功发射了的光明星正如领袖一样在天上看着人们。那张最著名的“感谢父亲金正日”里，则有不少儿童在感恩领袖恩赐的食物。孩子们在领袖的牵引下，就像下一张“噢！豆腐……”海报中的豆腐一样，幸福安康。

看着这每一张海报，总要发些感慨。那孩子们都穿着整洁的服装、吃着丰盛的食物，住着无可挑剔的房屋，都是那么兴高采烈，完全没一点食物短缺，营养不良，经济凋敝的影子。加上看过的一些朝鲜旅游回来写的游记和照片，那整洁的街道，威武的战士，整齐的集体舞，庄严的领袖宫，真的很让人羡慕。果真如此的话，就觉得那朝鲜真很了不起，简直就是活脱脱已经在人间实现了的共产主义了。

只是每当自己这样想的时候，就会提醒自己，这些其实都是假的，那些海报只是政治的宣传，那些照片只是警察监督下让游客拍摄的景点，其真实性还不如看一场魔术演出。然后就告诫自己，你并不是朝鲜人，你不必对这些国家的政治宣传深信不疑，也不必对警察监督下的游客照片信以为真。就像因为你并不住在华西村那游廊里的景色并非华西村人的生活一样，也像因为你并没有真的被薄王黑打过所以并不真的了解重庆一样。

不过，这并不影响海报的存在和照片里的辉煌。从常识的角度想，假如现在找家外国公司对朝鲜做一次民调的话，那结果一定也是百分之九十的朝鲜人会认为自己幸福。或者很坦诚的说，只要华西村的父子掌门人仍然在台上，他们也会被大多数的华西村人所敬仰。甚至就是在薄王完蛋了以后，也可以肯定的说过去和现在绝大多数的重庆人还会念叨他们俩的好。

某种程度上说，很多故事不必区分谁对谁错，其内涵基本大同小异，因为它们都发生在差不多相似的体制下。所谓“体制”，听起来很大，其实这玩意却无处不在。

当你走在路上会遇到“不许闯红灯”的体制，当你吃饭时会想到“左手端碗右手拿筷”的体制，当你睡觉时离不开“不能跟别的女人睡一起”的体制，当你上网络时也免不了“有些话很黄却招人喜爱，有些话很正却敏感到不能发表”的体制……

可以说生活本身就是一个体制。它就如同政府，与你如影随形。这玩意，有时候是必要的糟糕，有时候是不必要的糟糕。有时候即使你知道它不必要，却还是要无形中去坚持它。

假设有这么一个“体制”，比如就说是一个网站吧，在那里聪明人都不爱说话，蠢货们却滔滔不绝，你就会说这里体制有问题。更进一步，假如这个网站，会让聪明人学坏，让笨蛋们失去希望，你会说这个体制的问题严重。登峰造极的情况是，假如这个网站总是让聪明人得到邪恶的快乐，让蠢货们充斥蠢蠢爆发的欲望，这个网站是好还是坏？答案很可能截然相反：当事人们会对它顶礼膜拜说它好的无以复加。而外人则尽管感觉到了其中的邪恶，却也无能为力。对此，你该怎么办？

如今我们所住的地方，再不是鲁迅的铁屋子了。就算仍然隔着一层什么，但透明度多少还是有些了。甚至模模糊糊能看到远方有一片蓝天，上面似乎还飘着一面旗子，甚至能看见旗子上写着“现代文明”四个大字。

于是，这诱惑总会让你感到透明屋子的憋屈。于是，你就可能不管不顾的嚷嚷一句“我要出去”。且不管他娘的是不是真的能出去！也不用问相隔的玩意，究竟是易碎的窗玻璃，是防弹玻璃，还是柔韧永不劈裂的有机玻璃!　

可嚷嚷了一阵子依然出不去，时间长了难免有挫败感，且慢慢知道嚷嚷也很费力气，经济上算起来不划算。然后就学着长者成熟的样子，让自己变的聪明起来。把衰老和智慧等同起来，把消极和优美搅合在一起，把爱好秩序和因循守旧混为一谈，把激情变成麻木，把隔层当成安全，把理想当成坐垫，把自己也融化在屋子里消失不见，甚至把别人的嚷嚷当成噪音——于是，不知不觉中你自己开始享受屋子带来的一切，也成了体制的一部分。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会被体制化，例如那个安迪。可以想象，不管是在他被狱长提拔管账的时候，还是他被狱长构陷关在黑牢的时刻，他心里想的都不会是如何让自己苟活，而是算计着如何逃跑。所以才有了那只关不住的鸟儿：因为他浑身长满了自由的羽毛。

一个人要像安迪那样，拼却一生的努力，去维系这身羽毛，且终于冲破牢笼，那难度实在太大。作为常人，只希望自己保留哪怕最后一根羽毛，去平和的等待某个春天的一缕春风。就算到那时再也不能飞起来，但至少还可以想象飞翔的自由吧！

这根羽毛能被藏着且留下来吗？这缕春风会在羽毛还没烂前吹来吗？

于木鱼宅

2012-12-6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