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三民真是老季

发表于-2012年12月06日 早上8:03评论-3条

01

三民,姓黄,是季家沟的村民。

季家沟是平城管辖的一个极小的村落。沟里大部分住户都姓季,据传季姓家族由于某种天灾原因,于是拖家带口,逃难来了这里。最早的时候,沟上沟下无一住户,季家最早的先人来到沟里以后,开荒种田、挖窑凿洞,遂定居此处。

辛勤的季姓祖先把沟上沟下的荆棘之地一点点地开垦出来,荒野变良田。沟北不远处有一条河流,一年四季清水长流,滋养着一代又一代的季家沟庄户。随着季家沟沟上人口不断繁衍生息,沟上季姓聚集的多,而被当时的官府钦定为季家沟。虽季姓人多,但沟上也容纳了不少逃荒、躲债、或由于联亲而来的外姓村民。

黄家便是外来一户。三民的父亲黄长胜解放前是国军三十师的一个炮兵连的连长,驻扎在平城。在平城解放时,不愿让平城所在的老城区沦为废墟,伤及贫民百姓,于是投诚解放军一野九师。该炮兵连,在四九年五月打退胡宗南部反扑平城新政权时立下了汗马功劳。因其贡献,在平城工委会成立后,县上安排黄长胜在工委会的一个部门工作。

黄三民是黄家老三,其父给其取名为三民。黄家是在文革期间被下放到季家沟的。据说黄长胜在投诚前,曾经向解放军开过火,打死打伤了不少解放军战士。清算时,说他是混进革命队伍的敌特分子。

黄长胜死在了季家沟。他是被批斗死的。一日,让他忏悔罪行时,被反捆了双手,绑在马棚里拴马的桩子上。因看守的人家里有事忘记了松绑,第二天下午发现时,人已僵硬了。对待一个敌特分子,死了就死了,没有引起多少波澜,草席裹尸挖坑土埋了事。他父亲死时,黄三民才八岁。

三民能依靠的也就是他娘,而他娘不是个吃苦的主,跟着黄长胜享受生活习惯了,不会种地,自家的口粮地的荘稼收成一般,勉强糊口度日。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落实政策,黄家摘掉了反革命帽子。但黄长胜已死,黄家老大已然成家,担心政策多变,害怕运动,不愿回平城工作,也就在季家沟落户,成了一个普通农民。三民还小,也就没有安排工作。

当改革春风吹遍大地的时候,平城也躁动着改革气息。三民像季家沟的任何一个小年轻一样,对生活充满着信心。十五六岁他就跟着村民,走进平城开始了打工生涯。三民揽的第一份工,是给平城向阳小学扎盖围墙。

扎围墙其实在揽工活里是个较简单的活,水泥、沙子、白灰、水,按比例搅拌好,用车推过去,把砖头搬到工匠跟前,由工匠根据学校的要求扎墙。刚开始,三民就是干个简单的力气活。

工匠头叫个田栓,他非常喜欢三民。三民别看十五六岁,个头却一米七有余。只是在身体发育阶段,个头不小,但很单薄。田栓看三民干活老实,肯出力,不偷懒,脾气和顺,也愿意把工匠手艺交给他。有事没事只要喊一声,三民立马就跑过来。

“三民,给叔把茶拿过来,”田栓远远喊道。三民急忙把田栓的罐头瓶茶杯拿过去,“咕咚咕咚”几大口,田栓就把茶一口气喝到茶渣进嘴才停下,把杯子递给三民,突出嘴里的茉莉花茶叶,“去再给叔加些水,”田栓命令道。三民到临时搭起的民工帐篷去倒水,发现暖瓶早没水了。摇了摇暖瓶,又放下。早到三月了,杨柳都冒出了浅浅的嫩绿,在夜里,还稍显寒冷,帐篷里的火炉子把帐篷里烘的暖暖的。去提水烧吧,他想。

提起水桶,三民就去学校的水房去提水。向阳小学其实并不大,每个年级也就一个班,总共五个年级五个班。教职工宿舍是一排半边盖的厦子。深褐色屋瓦上面长满苔藓,偶尔还能发现孩子叠的纸飞机,以及沙包等物品。从屋檐溜下的雨水、雪水把台阶下的流水槽的青砖硬是滴出一排排整齐的小坑。学校里的粗壮的杨树、柳树已经发芽,一圈围墙就在透着阳光的树荫下逐渐建成。学校已经恢复正常教学了,破损的围墙,漏雨的教室急需修缮。

由于是周末,学生都回家了,离家近的教师也都不住校。学校里非常安静,只有工匠敲击转头的声音清晰可闻。

水龙头在教职工宿舍的旁边,正对着校长的宿舍。那时,条件有限,办公室是和住宿混在一起的。里边有一张床,一张办公桌,有时,不愿回家的教师就住在里边临时休息。

02

三民快步来到水龙头边,放下水桶,对准龙头,扭开阀门,水便哗哗的流了出来。三民低头看着水桶,快要满了。才关住阀门,提起水桶,刚要走,猛然抬头,只见一位姑娘站在他的旁边,提着铝制水壶,也要提水。

三民一紧张,脚下一滑,桶倒水流,惹得那个姑娘哈哈大笑。三民打量了姑娘一下,发现其实姑娘和自己年龄差不多。姑娘好像是刚洗完头,头发没干,还有些湿漉漉,个别的发梢还有朝下滴的水珠,长长的披散在头后边。由于距离较近,还能闻到洗发水散发出的淡淡香味。姑娘瓜子型的粉脸,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显得清秀雅致,笑时露出了整齐洁白的牙齿,周身透散着活泼的青春气息。蓝色套碎花的上衣,裁剪的合身得体,蓝色运动裤下是一双白色运动鞋。

三民再打量自己,他妈给他做的布鞋鞋面也湿了,上面本来就糊了不少的砂浆,这下更显龌龊不堪,由于个子长高,粗布染黑做成的裤子的裤管离脚面老高,稍显滑稽。被陌生姑娘嘲笑,使他狼狈不堪。

等姑娘把水壶水灌满提走,他还处于窘迫之中。姑娘提水走向了教工宿舍靠边一间房子。他的目光远送姑娘,心里扑腾扑腾地跳得好厉害,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但他心里闪起一丝亮光,多美的姑娘啊。要能和姑娘说说话,那该多好啊!少年心中的青春萌动使他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

田栓喊着,“赶紧来搬砖,砖不够用了,”他才急忙提满水,回到帐篷,给壶里灌满,把壶架在火炉上,才去给田栓搬砖。

整整一下午,他都像落了魂一样,丢三落四,害得田栓又骂了他几次。

晚饭时分,田栓喊他吃饭,三民觉得心里堵的满满的,吃不下。这娃今天撞邪了,平常一顿吃八个馒头,今天拿起一个馒头,也才吃了一小半,放下就不吃了。田栓默道。

第二天,天刚亮,三民早早起了床。一个人在校园转了几圈,散发心中的郁闷。鸟雀在枝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清幽的校园让人感到如处世外桃源一般,静雅的让人心动。

吃罢早饭,田栓叫过来三民,“你今天去给校长帮个忙,他的房顶逢雨便漏,你去上到房顶给把瓦片检查一下,有破损的就给换一块。”田栓交代道。

三民答应道,“好,我这就去。” 

三民知道那间是校长宿舍。他端来梯子,迅速的爬到房顶,其实检查也很简单,瓦上有破损的地方一眼就能瞧见,有人在玩弹弓打鸟时,石子落在房顶上,瓦片就极易被砸碎,漏雨自不在话下。三民一个人在房顶,细细查看,换掉了几块破损的瓦块。

在三民下梯子时,梯子支撑处受力,斜向一滑,三民哎呀一声摔倒在地上。眼前一阵金光冒过,头好像不听使唤了,脑袋耷拉着,直不起来,腰好像像散了架一样,浑身动弹不得。

校长听见响动,从屋内冲了出来。扶起三民,搀扶进入自己的办公室。校长给他脱去鞋子,让他躺在自己的卧榻之上。三民晕晕乎乎的像是飘在云端,摔下疼痛的感觉一点也没有,自己感觉飘飘然像是回到了季家沟,像是看到了死去的父亲黄长胜,像是在河里玩抓鱼的游戏。

多半晌,三民才从昏迷痛楚中知觉过来。看到校长和田栓关切的站在床前,田栓嘴里还骂着,“你个坏怂,你要摔死,我可给你妈咋交代啊!” 

其实,三民摔得并不严重。只是头碰到梯子,瞬间失去知觉而已。年轻小伙子身体强壮,倒没有伤筋动骨,有知觉之后,就是觉得着地的身体有些痛楚。

“吴梅,倒杯水来,”校长喊道。三民这才注意到站在田栓后边的,就是自己提水时碰到的那个姑娘。也知道了这个姑娘叫吴梅。吴梅从靠墙放的暖瓶中倒了一杯开水,放在床旁边的办公桌上。三民又打量了一下吴梅,吴梅略带羞怯地站在三民睡的床的旁边,目光对接,三民的心扑腾扑腾地加速跳动,脸有些微红。用三民的话来讲,吴梅很美,不知该咋样来形容,他自己也说不清,只知道,吴梅就像个小仙女。她那样的美,是季家沟里姑娘所不具备的。那可能她那独特的气质使然吧。

吴梅其实也注意到了三民的窘态。这个小伙子个头非常魁梧,黝黑的皮肤显得健康,脸庞很大,棱角分明,目光炯炯有神。只是他的头发好像长时间没洗了,胡乱的贴在头皮上,一身黑粗布做的衣服有些不太合身。她看到三民紧张,就有些想笑。她其实从来没有这么被一个陌生的男娃娃这么瞅过。把水倒好,就离开了床边。

田栓还在给校长唠叨着,“三民可怜的很,父亲被批斗死去的较早,他妈又不会种荘稼,全靠三民帮衬着过活,家里穷,才跟自己出来打个零工,补贴家用,是个懂事的娃娃。”

校长看着三民,依稀感觉好像是在哪见过这个方脸的小伙子。但他自从被组织委派到向阳小学任校长以来,基本上都生活在学校里,和外面的世界基本上来往很少,不可能见过。也是由于校长强力维护着,学校才没被拆掉和占用。

03

这个小伙子倒很像自己以前认识的一个人。“你爸叫什么名字?”校长问。“他爸叫黄长胜,”田栓替三民回答说。“黄长胜,黄长胜”,校长重复着这个名字,“你认识?”田栓问。校长叹道,“咋能不认识呢,以前我们还是战友呢!” 

校长姓吴,叫吴守义,是黄长胜炮兵连的副连长,是我地下组织派到国军三十师的一个地下共[chan*]党员,做策反炮兵连的。在黄长胜投诚后,两人被工委会安排了不同的工作,就分开了。现在突然看到了故人的儿子,激动的心情一时难以平复。吴守义也被怀疑是敌特分子而被下放到学校教书,并担任校长的。好在平城县志里记有自己策反炮兵连的事迹,才没受到多大迫害。黄长胜的事他听闻了,只是苦于无法帮助,也不知黄长胜的下落。找人打听了几次,终无音讯,只好作罢。要是自己出面作证,也许黄长胜的命运就会改变。这些年他一直在自责,黄长胜是个有良知的国民党军官,他们曾经是亲密的战友,如今故人已然西去,自己带着女儿吴梅,避难在向阳小学,保护着学校没有被占用和破坏。

田栓不知道这些情况,硬是把三民从校长室抱到帐篷的床上放下,吴校长拦也拦不住,累的自己气喘吁吁地。三民躺在帐篷里歇着,田栓出去扎围墙去了。帐篷里有些闷热,火炉上烧的开水开了,咕嘟咕嘟作响,壶嘴里冒出的热气呼呼向上喷去。三民想要起来把水灌到暖瓶去,刚一动,浑身就疼得呲牙咧嘴,于是只好躺着不动,任凭水一直在滚着。

三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被田栓的吼声给惊醒了,“这碎怂,睡得还美的很!”田栓笑着吼道。田栓灌了暖瓶,倒了一杯水放在三民床的旁边。他也是心疼三民,回来看看三民咋样了。三民自己感觉好多了,只是还有些疼。“歇歇就好了,”三民安慰田栓道。“那你歇着,我去干活了”。

傍晚时分,吴守义和吴梅来了。吴守义让吴梅下了碗挂面,端来看望三民。三民躺着,吴梅拿来帐篷里的另一床被子垫在三民的背下,三民靠着被子斜坐起来。自己要伸手去端碗,只是力不从心,努力了一下,就放弃了。吴守义让吴梅喂三民吃饭,吴梅还没说不愿意,倒把三民给窘坏了,连说不用,不用。再三推辞不过,三民才勉强接受,其实挂面就是普通白米压制的,晒干存放方便食用。挂面汤里飘着一层葱花,滴了几滴香油,挂面里还有一个荷包蛋,闻着一股清香。

“来,我喂你吧,”吴梅说,三民只好张口,吃了几口,三民感觉心跳得厉害,也紧张的厉害,就想大口吃完了事。没想到,一口呛住了,连咳嗽几声,憋得满脸通红,一碗面就这样仓促下肚。吴梅闻不惯帐篷里的汗腥味和极重脚臭味,收拾完碗筷就出了帐篷。

吴守义和三民聊了一阵,也出去了。

第二天早上,三民疼痛轻了许多,年轻人,躺不住,挣扎着起了床,到校园里溜达。恰巧碰到了校长吴守义。“咋不躺着,这么早就起床了?”校长看见三民,远远就打招呼。“好了,没事了,就起来了。”三民说。吴守义穿着已经洗的发白的旧中山装,也在学校散步。吴守义膝下只有吴梅一个女儿,看到战友的儿子,就觉着亲切,早把他当自己的熟人了。三民也觉着校长大人和蔼可亲,愿意和他拉话。此后,三民也主动帮助吴守义干了些力所能及的活。

学校围墙快要扎好的前一天,三民向田栓请了假,说自己要回家一趟。田栓说活完了再回家吧,三民不允,硬是回了季家沟。天快黑时,三民回到了学校,背上背了不少东西。他来到吴守义办公室,放下了口袋。“吴叔,我给你带了些家里的农产品,你尝尝!”三民说。“这娃咋这么客气,叔这啥都有,不用了,拿回去吧。”吴守义推辞道。推辞再三,吴守义执拗不过,勉强收了东西。吴梅在旁边看着只是抿着嘴不停的笑。并叮嘱三民回家后,代问三民母亲好,三民连连答应。

田栓知道三民义气,夸他做的对,还指望通过他拉近关系,在围墙扎好后,把工钱尽快要到手。

学校的活完了以后,田栓就带着三民去找其他的活计。一晃两三年过去了,三民打工挣的钱除了补贴家用,也就千把块钱。眼看到了该定亲的年龄了,三民母亲整天叨叨着,那个急啊,托这个,托那个,看能否给三民说下个媳妇。

04

夜晚来临的时候,三民躺在床上,屋里黑乎乎的,只有冷冷月光从窗外斜射进来,映出屋子的轮廓。是该定亲的年龄了,可谁愿意跟咱呢,三民睁大着眼睛看着屋顶。家里有三间拱顶房,一间是客厅过道,一间母亲住,一间自己住。墙是泥坯墙,屋顶是茅草,只是在屋檐处摆放了红色机瓦,屋里的墙上用报纸四面糊墙,也都变旧发黄了。床上是草席,褥子也是薄薄一层棉花做就的,躺到炕上硌的人肉疼。一下雨,家里泥泞不堪。经济条件不好,谁家姑娘愿意来受穷呢。他计划把家里重新盖上几间大瓦房,在庄基地的后院盖,盖好后,把院子用砖一铺,拆掉老房子,修个门楼,订上铁门,并刷上朱红色的漆,那就阔气了。他预算了一下,大概得一万多元。自己手头也不过千十元,还得几年挣呢。再娶个媳妇还不得几千块。盖房带娶媳妇,两万是足够了。照目前,怕得十年后才能考虑婚事了。

自己倒是见过几个姑娘,她们差不多都被三民帅气的外表所吸引,可是人家姑娘家委婉的提出要是能把房子盖了,才可考虑。三民就一直这样拖着,一直没有找合适的对象。三民心里其实还有个秘密,他老拿自己以前见过的吴梅来做比较。虽然也有不错的选择,最后都因他的不主动而失败。想起了吴梅,他决定第二天去看看吴守义叔叔,也有一段时间没去了。

第二天,三民把自己家的面粉、花生、五色豆子、红薯各样带了少许,直奔向阳小学。吴守义年纪大了,头发也已花白,再有两年也就退休了。他还住在学校,见到三民,倒显得非常高兴,胡乱聊了一阵。刚要起身就要告辞,吴梅进来了,“三哥可是有一阵没来了,”吴梅大声说,“是啊,有一阵没来了,要是娶了媳妇,那就来的会更少了。”吴守义道。三民赶忙表白,“哪会呢,只要吴叔叔不嫌弃,我会常来呢。” 

吴梅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身材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干瘦,头上的烫发极为洋气,白皙的脸蛋、弯弯的眉毛、清澈的双眸、修长的身材和女性特有的曲线美,显得她富有青春活力。吴梅脖子上围了一条淡紫色的纱巾,一件紧身的多色毛线织就的毛衣,长长的遮住了臀部,配上浅蓝色的微型喇叭裤,像个八十年代新潮女性。吴梅一直在向阳小学做校工。学校的一些杂活基本上由她来干,如扫院、摇铃、开门、通知会议等。

“对了,三民找对象了没有?”吴守义问道。“没呢,”三民答道。“该找了,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呢?”吴梅笑着插话道。“我要找就找像妹妹这样的,天底下哪会有第二个吴梅呢,”三民也笑着说。话刚落音,就见吴梅腾地红了脸,不再说话。其实,三民不是那种油嘴滑舌之人,话一出口,就已后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说。吴守义微微笑了笑,没有吭气。女儿大了,也该找对象了,一直也没有合适的,婚姻这种事是机缘,急不来的。看着女儿和三民倒是不错的一对。三民好像有这种意思,也不知女儿咋想。“吴梅,你三哥要娶你呢!”吴守义戏谑道。“好啊,等他挣够了钱,盖了青砖大瓦房,成了万元户再来求婚吧,”吴梅脸也不红了,吴梅去过三民家,他家的光景确实不咋样,还敢说娶我,于是狠狠的开了三民一个玩笑。“此话当真吗,” “当真,” “那到时可不要反悔啊,”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其实在八十年,要想成个万元户,那可不是个简单的事,吴梅看来是要三民知难而退了。吴梅后来最后悔的也就是这件事,以致终身遗憾。吴梅其实有了自己的相好的,那就是学校新来的渭城师专毕业的谭亮。在三民看来,吴梅这样的仙女真得盖上大瓦房,栽上梧桐树,成为万元户才能配得上娶她。

三民坐了一阵,喝了杯茶,才起身告辞。吴守义父女俩把三民送出好远才回家。

05

三民把吴梅的话当了真,也就一门心思谋着赚更多的钱。恰好田栓听说到内蒙贩羊皮到平城可以赚钱,就喊上三民一起去,三民带上仅有的一千多元和田栓就出发了。

那时,一张羊皮在内蒙就十五六块钱,运到平城可以卖到三十几元。如果能赚到十几元钱,一个月跑上几次,就能赚上不少。

两人找了一辆前往内蒙拉货的顺车,给司机掏了一百元车费,就上路了。车行了三天才到呼市。三民是第一次来草原,早被一望无际的大草原给迷住了。阳春三月,草原上的草还不是很密,高矮不同,就近处,还能看见裸露的斑斑黄土地,远远看去又是碧绿一片,草原上的天真蓝,大块的白云像是镶嵌在蓝天上一样,白色的蒙古包透着异域风情,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让人心胸豁然开朗。

等到呼市,才发现这里的羊皮和平城其实是差不多的,差价也就五六元。这样的话,还不够来回的花销和运费呢,基本上是没钱可赚的。

既然来到了这里,再回去的话,路费花了不少,没赚上钱,是不合算的。田栓就和三民干脆就来到了劳务市场上,看能否找份零工来干。

两人就像其他揽工的人一样,圪蹴在劳务市场的一角,像是牛羊市场上牛羊一样,等待人来品评挑选。反正是打工的,只要能揽到合适的活,还管干什么呢?说来这两人的运气也算好。刚蹲下不久,就有人过来问,放牧干不干?一听说有戏,两人立刻站起来,和来人攀谈了了起来。只不过,牧场在格根塔拉草原,据呼市还有一百四十多公里。田栓和三民小时候在季家沟的河边也放过羊,那时,只不过是家里养的奶山羊,也就两三只,把羊赶到河滩上,羊儿吃草,孩童们就抓石子玩。

来人看三民年轻,就留下了三民,并把田栓介绍给了自己熟悉的另一位需要雇人的牧民。两人就此分别,本来两人是要在一处揽工的,但为了能多挣些钱,只好分开了。临别时,田栓一再叮咛三民,挣上挣不上钱,不想干时,可以到呼市,直接在呼市坐火车回西安,再倒车去平城。三民毕竟还年轻,不知道会不会照顾自己,田栓心里老是放心不下。

坐了三个小时的汽车,才到了草原的边上。一路上,三民对自己的老板身上散发出来的羊奶味、牛粪味、和长期未洗澡散发出来的腥臭味熏得直捂鼻子。但又不敢过于表现,只是偶尔拿手在鼻子跟前遮挡一下。老板倒是个和蔼的大叔,并不在意这些,他不准三民喊他老板,让叫他巴特尔就行。三民哪敢直呼老板大名呢,干脆就呼为巴特尔大叔。原来巴特尔大叔此行是来呼市给自己的老婆抓中草药的。老伴长期患风湿性关节炎,一直好不利索。他拿着大夫开的药方,一次就在呼市抓了七十副草药,他相信,呼市的药效肯定比在四子王旗抓的好,抱着这个念头,才来到呼市。顺便雇上个人放牧,自己好照顾自己的老伴。两人背着用蛇皮袋子装的草药包,步行了三个多小时才来到巴特尔大叔的蒙古包。虽然中草药份量不重,但体积大,背上走路,累赘的很。但三民年轻,走走还帮着巴特尔大叔拿他的行囊。

巴特尔大叔安排三民住在羊圈旁的一个小蒙古包内。三民是个打工的,自己要按主家的吩咐办事,在主人邀请自己进入蒙古包时,自己死活也不肯进主人的蒙古包。也许是礼节,也许是主人好客,反正自己是揽工的。不能太随便,三民给自己定下了规矩。主人看三民执意不肯,也就不再勉强,吃饭时,巴特尔给三民盛来了米饭,奶茶、和一些煮熟的羊肉。奶茶喝着有些咸味,自己勉强可以接受。其他倒和自己在季家沟的差不多,蔬菜较少。这里羊肉倒是膻味极轻,不像自己家乡的羊肉,如果煮来直接吃,膻味大的让人捂鼻远避。家乡的羊肉最适合做羊肉泡馍。半发面的饼子掰碎,配上粉丝、木耳、黄花菜等辅料,在羊汤里煮熟,就着辣椒酱和糖蒜,热热的吃上一碗,醇厚的羊肉泡馍的味道使人久久难忘。

06

巴特尔大叔有一个女儿,比三民小一岁,今年十七。天刚擦黑时,巴特尔的女儿赶着羊群回来了。晚上,巴特尔来到三民的蒙古包,先是拿来了一个铺盖卷,帮着三民整理好床铺,然后坐在三民的旁边。“三民,明天先让塔娜带你去放羊,等你熟悉了,再一个人去,”巴特尔说道。“行的,”三民低声应道。“一年给你五千元工资,管吃喝,但丢失羊只,一只赔偿一百,你看这咋样?”巴尔特大叔说。“自己就是来打工的,肯定不能让羊只丢失,那是我的责任!”“好的,工资年底结清咋样?” “那个自然,”三民应道。塔娜是巴特尔的女儿。三民奇怪父女的名字叫“巴特尔、塔娜,”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意思。反正和平城的人的姓名不太一样。

三民躺在床上,一时半会还睡不着,干脆起来来到蒙古包外。草原上漆黑一片,一切都湮没在黑暗的包围之中,没有人烟,没有声音、没有嘈杂、只有草原上凉飕飕的风一阵阵地刮来,远望去,只有很远很远的地方有星星点点的亮光,忽明忽现。风儿吹过枯草发出沙沙的声音,寂静时,羊儿反刍香甜地咀嚼草的声音清晰可闻。这和季家沟人来人往,串门闲聊的习俗差别很大。三民就要在这度过两年的打工生涯了。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三民还没起床,就被巴特尔大叔叫醒了。昨晚很晚才睡着,迷迷糊糊的刚进入梦乡。三民起床后,巴特尔大叔早准备好了放羊的东西,交给三民一个白色挎包。说是白色,其实已经被脏兮兮的染成土黄色了,但底色还能看出来是白色的。包里装了一天的口粮—炒面和肉干,另外还有一军用铝壶的饮水。一件老羊皮袄,一把铲子和赶羊鞭。塔娜已经赶着羊群出了圈,三民急慌慌的跟在塔娜的后面。三民也辨不来方向,四周还没大亮,也不知道向哪去,只有头羊领着整个羊群。个别犄角很长的羊偶尔向其它的羊发起简短进攻,和传来的“咩咩”声之外,只有羊蹄踩踏草地的声音。约莫一顿饭功夫,羊群的脚步迟缓了下来,开始低头吃草,绿草还没长高,去年的枯草还在,高的枯草和低的绿草,被走过的羊群横扫无漏。 

等太阳升起老高,羊只饿了一晚上的肚子开始有了草料时,有的羊只就不太愿意跟随大部队走了,要独自挑选嫩草来吃,看见有羊只离群,塔娜拿起铲子,铲起一块沙土,远远的抛去,正好摔在羊头的正前方,羊儿就立马回归队中。三民看着塔娜赶羊的动作,也学起来,也铲土抛出去,但方向和力量没有掌握好,土块直接落在羊的屁股后边,把羊反倒赶出去老远。自己赶紧跑向侧边去拦,结果把整群都赶的偏了方向。最后在塔娜的帮助下,才算作罢。

草场其实很大,即时羊跑出几百米远也没关系,六百多只羊也是白白的一片,都算不上什么,也不用来回赶,只有跑的太远时,才赶一下。到目前,塔娜和三民也没说一句话,只能听到塔娜“嗨、嗨”的禁止羊乱跑的声音,塔娜穿着一件极为普通的用粉红底色印有红白花的那种布料做的衣服,下身穿着一件牛仔裤,脚上一双蓝色球鞋,显得极为朴素简单。腋下夹着一件老羊皮袄。她的面部一直用一条紫色丝巾缠绕遮住,在脑后打一结,只露出了眼睛。草原上紫外线极强,很容易灼伤皮肤,并形成红脸蛋。本来,三民还以为牧民们都会穿着鲜艳的民族服装放牧,甩长鞭,啪啪作响,原来是和平城的人的服饰都差不多。

中午时分,三民有些饿,拿出炒面吃了一些,嚼了几块肉干,喝了些凉水就算撂过。塔娜也是一样。吃饭时,塔娜才取下纱巾,三民看清了塔娜的脸,也是眉清目秀,尽管有纱巾遮面,两个脸蛋还是红扑扑的。这是恶劣的自然条件造就的。比起吴梅来,塔娜可是要逊色多了。吃完简单的午饭,塔娜把羊皮袄铺在地上,和衣侧躺在上面闭眼休息。羊儿只管低头吃草。三民也学着塔娜,和衣倒卧在老羊皮袄上。天上的云还是那么白,天还是那么蓝,周围一片寂静,只有草原上不知名虫儿发出微弱的鸣叫。其实,放牧的人整天面对羊群,没有人烟,没人拉话,久而久之,话语就少了。也倒不是塔娜不理三民。

再晚些时候,塔娜和三民才赶着羊群回到了驻地。第二、三天也就这样度过。三民基本上能跟着把羊赶出去,赶回来了。第四天,三民独自就能放牧了。塔娜帮着巴特尔去放牛了。

07

草原上的生活其实很单调,三民怕的就是孤独,没任何人和他说话。放牧回来,三民就帮着巴特尔干这干那,他不愿闲下来,甚至还帮巴特尔从呼市拉过一趟袋装的玉米饲料。很快就到了秋季,三民也许会了割饲草,然后晒干后打包,堆放。这之前,还搬过两次家。

冬天如期而至。一天,三民帮着巴特尔在驻地堆饲草,清理羊圈等力气活,塔娜赶着羊群出去了。草原上的天说变就变,还不到十一月,刮过的风就让人感到冷的直钻衣领。塔娜出去约莫半晌时间,突然从西北方向刮来十级大风。把草原上刮得昏天黑地,沙石、饲草漫天飞扬,沙粒打到人的脸上生疼。

带着雪花的白毛风越刮越大,不一会草原片白茫茫,三民放下手中的活计,抓起老羊皮袄,骑着马就朝外跑,巴特尔知道三民是去帮塔娜赶羊回圈。雪花飞舞的让人辨不清方向,好在三民每次出去时候,就不断在去的路上堆些石头帮辨方向,虽然有石头指引,被雪一盖,只能看出个大概。三民在风雪中艰难行进寻找,根据出去的时间,他估摸塔娜走不了多远。但风雪很快使他迷失了方向。

塔娜早上出来时,天气还好,刚赶羊出来没多久,就刮起了暴风,最要命的还是夹杂着白毛雪,如果不赶紧把羊赶回羊圈,大风很快就会把羊群吹散,被暴风刮走,即使不被刮走,也会冻死在大雪之中。最好就是先把羊聚拢在一起,摸索着超回赶。

沙石让她睁不开眼睛,暴风让她喘不过气,甚至把她刮得东倒西歪。她不停跑着、赶着、喊着想把羊拢到一起,羊群哪会懂人的意图呢,赶了这边,那边又跑了,最后嗓子都哑了,也跑不动了,勉强才把羊群赶到一个稍微避风的土鼓堆高地旁边。稍微背风些,羊群才稍微安静了些。雪越下越大,已经有快没过膝盖了。羊不停的抖动着身子,想把雪花抖掉。塔娜又冷又饿又怕,这样的暴风雪是她长这么大也没见过的。

三民寻找塔娜的方向,就是平日塔娜喜欢去的地方。自己的马在风雪里一阵狂跑,还是没有找到塔娜,视线很近,狂风带起的沙尘使他看不清楚前方,雪直没马蹄,并且马蹄越没越深。夜幕在草原上降临了,他驱马来到了一个高地之上,看能否看清塔娜在哪,他想喊塔娜,可是喊声就像石头扔在大海里一样,被湮没了。白茫茫一片,什么也没发现。三民打马下了高地,刚转过一个低洼之地,突然,马不走了,它看到了它的主人塔娜。

塔娜很坚强,她是草原上的姑娘,应该什么都不怕。她这样鼓励自己,她想父亲巴特尔肯定会来寻找自己。当看到自己的枣红骏马和三民时,还是心头一热,她看见了自己的亲人。眼眶一热,不争气泪就流出来了,喉咙哽咽了。三民也看见塔娜了,跳下马,直奔塔娜。两双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没有言语,只有激动。

塔娜的双手冰凉,浑身冻得瑟瑟发抖,三民赶紧把自己的老羊皮袄给塔娜穿上,刚一脱下,就一个冷战。他拿起放羊铲,围绕着羊群开始铲雪,可惜铲子头太小了,要铲起一道雪墙谈何容易,谁要他是三民呢!把羊群用雪墙围起来,给羊群一个避风的港湾,不会冻死羊只,巴特尔曾经教过他。

差不多一个时辰,一道一米多高的雪墙就筑起来了,只要还在下雪,他就不停的铲,直累的爬了下来。风还在刮,雪小了很多,羊儿互相依偎在一起,安静的卧在避风处,不再乱跑。天已经黑严实了,借着雪映出的微弱的光亮也找不到回蒙古包的路。

放下铲子,寒气一阵阵穿透衣服,刚劳动散发的热量瞬间就没了,晚上咋过呢。塔娜一直注视着三民的一举一动,这个小伙子来草原快一年了,自己家的活不挑不捡,从来不抱怨,有活还抢着干,是个不错的小伙子。自从三民来到草原后,家里的粗活、重活基本上三民的都干完了,母亲在父亲的照顾下,病情也好了许多。

塔娜不用每天都出去放牧,泛红的脸蛋也逐渐白皙润嫩,粗糙双手也开始光滑了。三民魁梧健壮的身躯,英俊潇洒棱角分明的男子汉脸庞,早在情窦初开的姑娘心里激起了爱的涟漪。她喜欢三民的勤劳质朴和踏实能干,草原上的活计,三民样样都能拿得下来,简直就成了她家的主要劳力。要是他能作为自己未来的夫婿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可姑娘的矜持使她不敢表露自己对三民的爱意,塔娜把对三民的爱意深深地藏在了心底,自己能做的就是给三民缝补衣服和放牧时多拿些上好的干肉和炒米。

08

父亲巴特尔特别喜欢他,老在塔娜跟前提说三民,父亲多少有意三民作为自己未来的夫婿,她一直不接话头。父亲也不好再说什么。不是她不喜欢三民,只是她不了解三民。也不知道别人是否喜欢她。如果打破这个局面,要是三民不喜欢她,那是多么的尴尬,也许三民就可能因此离开草原回老家去。如果自己出嫁,父亲要照顾母亲,唯一的出路就是放弃放牧,到呼市周围的农作区去种地。结束游牧生活。可父亲喜欢游牧生活,她还不知道以后会咋样。

三民来到塔娜跟前,塔娜有了两件老羊皮袄,还是瑟瑟发抖,毕竟草原上夜晚的气温逐渐下降到了零下二十季度。塔娜和三民蹲在高坡的崖下,感受着肆虐的狂风。看着三民累的直打盹犯困,塔娜知道,一旦睡着,会在夜里不知不觉被冻死,老人们都这样说,三民不懂。可不敢让三民睡着了,她心里想,“三民,给我讲讲你家乡的故事吧,” 塔娜说。自己想要说的话发出的声音却很微弱,嘴唇都快要冻住了,尽管声音很小,三民还是听见了,见他冻得不行,塔娜就把三民给自己的老羊皮袄要脱下来给三民,三民忙阻止了她。

三民就给塔娜讲了季家沟的故事,还说了掏麻雀、粘知了、套野兔、下河游泳、捕鱼的趣事。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微弱了下去,三民快要僵了。塔娜也冻得不行了。“来,过来,抱住我!”塔娜说道,“要不然我们都会被冻死,”“不,我还挺得住!”三民微弱的声音也许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得见!见三民倔强的不肯过来,塔娜放弃了少女的羞怯,她就主动过来抱住了三民。三民只是在给吴守义修房顶屋瓦摔伤时,吴梅近距离给他喂过一次挂面,此外再无这么近距离和姑娘接触过。塔娜温热的身体紧挨三民的宽阔的胸膛,似乎还能感受到三民的心脏缓慢跳动的起伏,一旦接触到塔娜的身体,寒冷趋热的本能使他不由自主的把塔娜紧紧的搂在自己的怀里,看着塔娜那清秀的脸庞,闻到姑娘呼出的气息,以及脸上涂抹的雪花膏的淡淡香气,三民在瑟瑟的寒风中逐渐涌现出男子汉的激情,愈发把塔娜紧搂,似乎自己要变成一团火,融化掉塔娜。塔娜偎缩在自己爱慕的心上人的胸怀里,感到了阵阵幸福,她需要的就是一个能爱自己,愿为自己付出生命的男子汉。三民也许就是自己要找的白马王子。两个年轻人的青春的唇不知不觉紧挨在了一起,忘情的热吻起来,似乎寒冷的世界已经远离而去。

风一阵一阵紧似一阵,土崖上的茅草发出刷刷的声响,应和着带着哨子的风响。不知是茅草还是被风刮起的其它东西,打在的三民的脖子上,三民一个激灵,猛然从热吻中清醒,慌忙推开塔娜,他羞愧难当,痛恨自己的失态,塔娜更是娇羞难当,静默一旁。

三民似乎看到了吴梅,他是为吴梅而来草原贩卖羊皮打工来的,机缘使他巧遇巴特尔一家人。不能让自己的鲁莽行为玷污清纯无暇的蒙古族姑娘塔娜,自己更对不起吴梅。在寒风中,雪已经停了,但不时还有被风刮起的积雪在空中飞扬。有了刚才的经历,即使冻僵,两人也不可能再相互依偎取暖了。

塔娜一直好奇三民从平城跑这么远过来打工。三民才又叙说了出来打工挣钱娶吴梅的事。塔娜想这个吴梅可真有福气啊,有这么个帅气的小伙子肯为她出来打工挣钱盖瓦房。幸亏她没应父亲提说三民的事,自己更不可能和三民成双结对了,她不后悔刚才自己的举动,对三民的这份爱就只能尘封在永远的记忆里了。

吴梅其实有了自己男朋友,那就是渭城师专毕业的谭亮。谭亮长吴梅两岁,和三民同岁。吴守义倒是没注意到女儿吴梅和谭亮的事。谭亮倒是非常喜欢吴梅,吴梅也喜欢谭亮,两人决定到适当时候再告诉双方父母。

谭亮家在平城县城,每周六就回家去,谭亮母亲在政府机关办公室工作,家里条件也不错,住在县政府给分配楼房,谭亮吃饭穿衣自是讲究些,一身西装,白衬衣、黑皮鞋看着就觉得精神精干。

一天下课后,谭亮跟在吴梅身后进入自己的办公室,他还以为谭亮找他有事。“小谭来了,有什么事,”吴守义问道。谭亮脸刷的就红了。“他来是想和你说我们俩的事,”女儿吴梅赶忙道。吴守义顿时明白了,谭亮也放下了酒和点心包。

09

其实,吴守义对谭亮工作还挺满意的。娃娃初中就考上了渭城师专,普通话也讲得标准,他带的四年级在全县统考中评比中取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绩。以后会成为学校的教学骨干。这样的成绩在向阳小学来说也是破天荒的,吴守义作为校长对他自然有好感。只是突然要和女儿交朋友,他倒是始料未及。女儿不是要让三民给她盖青砖大瓦房吗?三民咋办,三民好长时间没来了,只听说去内蒙打工去了。他哪知道此时三民在草原已经冻僵了。

谭亮母亲王淑芬为儿子做了长远打算,先要儿子在基层学校锻炼一两年,凭着自己在县城的关系要为儿子铺平仕途之路。等条件成熟,就把谭亮调回自己身边,进入政府机关工作。当然这些他不会对儿子讲。当谭亮提说此事后,谭亮母亲极力反对,吴梅仅是个校务工,如何配得上自己的儿子。落实政策后,好多人的子女都被安排了工作,可是县办企业好多都倒闭了,吴梅也许有一天照样待业甚至失业。儿子的前途可不能毁在吴梅身上。谭亮母亲反对的事,谭亮一直没敢对吴梅讲。在学校里还是和吴梅成双成对的出入。

王淑芬在听闻儿子不听自己的话,还和吴梅交往时,可气坏了。一个电话就打到了吴守义校长的办公室,表达了反对的理由,说是吴梅勾引他儿子。吴守义倒是没有很生气,父母都是为子女着想,站的角度是相同的。只是说勾引谭亮这话有些过了,谭亮随后也被一纸调令调到了城关小学教书。想起这些,吴守义肝部就有些隐隐作痛。他还不好直接对吴梅说,只能劝吴梅再考虑,哪知吴梅倒是个纯情女子,听不进去劝。有空就去城关小学找谭亮。

黎明前是草原上最黑暗、最寒冷的时候,大风还在不停的刮着,雪已经停了,如果挨过这一阵,一切都会好起来。困意一阵阵袭来,两人终于抵抗不住,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巴特尔一晚都没睡,他清楚突然而来的暴风雪对迷路的塔娜意味着什么,对寻找塔娜的三民意味着什么。巴特尔一家已远离定居区,已经深入到了草原深处,只有自救了。他准备在风雪小的时候,开上自己的拖拉机去寻找。可是自己半年多没去放羊了,也不知道塔娜把羊赶到哪去了。天刚麻麻亮,他就出来寻找了。等他发现自己的枣红马时,才找了羊群和已经冻僵了的三民和塔娜。

巴特尔把三民和塔娜用车拉回蒙古包,塔娜还好些,在喂了一碗浓浓的酥油奶茶后,慢慢苏醒过来。三民几乎停止心跳,巴特尔把三民放在蒙古包内,脱光了三民的衣裳,铲了一桶雪进来,不停的用雪擦拭三民的身体,直到周身通红。奶茶是喝不进去了,巴特尔就撬开三民的牙关,一点一点喂些奶茶进去。

蒙古包里,牛粪燃烧的红色火苗,把不大的空间烘的暖暖的。三民直到中午才苏醒过来,要不是三民身体壮,怕是就不会醒了。巴特尔也赶回来了羊群,六百只,一只不少. “你就像我们草原上的雄鹰,我知道你会把塔娜和羊群照顾好的”,巴特尔大叔说道。

三民的勤劳、质朴、勇敢、义气和爱心赢得巴特尔全家人的喜爱。巴特尔从此对三民比以前更加亲热,不再把他当成是揽工的外人。只是三民清楚自己的角色,从不敢越雷池半步,还保持着和刚来时的一样的礼数和做法。塔娜也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三民才慢慢放下心来。

年关临近了,巴特尔把肥壮的羯羊除了自己吃的全部卖掉了。今年的羯羊和肉牛大部分被贩子贩到北京去了,牛、羊价不错,收入了几万元。只留下了下仔的母羊。一天晚上,巴特尔大叔宰杀了一只羯羊,放在锅里煮了。

等把一切弄停当后,端上手抓羊肉,才把三民叫道自己的蒙古包内,巴特尔问三民,“明年还放羊不?”三民想了想,说:“叔,目前就剩二百多支母羊了,还需要我吗,”“需要,需要,明年羊下仔后,又是一大群,咋会不需要呢!” 巴特尔大叔连声说。

巴特尔拿起一根肋巴条肉,撒些盐沫,递给三民,三民赶忙接住。三民感觉放羊其实就是孤独一些,活不重,管吃管住,收入还高,比自己给人打零工强多了。吃完饭撤去桌子时,巴特尔大叔拿出了一摞钱,交到三民手中,这是你一年的工钱。

10

三民拿起钱,掂了掂,感觉有些不对,数了数,整整一万。三民赶紧抽出多余的五千元,交到巴特尔大叔手中。“大叔,你多给了,”三民说。“不多,不多,这都是你应得的,你除了放羊还干了那么多不属于你的杂活,叔老了,干不动了,巴望你一辈子住到叔家呢,”

三民当然明白,这是在试探他呢,他知道巴特尔大叔就这一个女儿,希望给塔娜找个自己信得过的夫婿。虽然塔娜也是个眉清目秀,勤劳质朴的姑娘。可他心里只有吴梅。“大叔,只要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就是从老家千里迢迢的赶来我也是心甘情愿的。”当他眼神的余光扫过塔娜时,塔娜忧郁的眼神让他心里不忍。他真想冲动的说,我愿意留下。可他不能,他喜欢吴梅远多于塔娜。他不能骗自己和塔娜。他又把自己五千元交到了巴特尔大叔手上,“大叔,我带着钱放羊不方便还是你留着明年一起给我吧,”巴特尔自然答应。

这年春节,三民没回季家沟。他还在巴特尔大叔家继续放那几百只羊。这年他十九岁。第二年一开春,巴特尔大叔除了自家母羊生的小羊羔外,又从外边收购了几百只羊羔。羊群总数达到了千头。三民自是无怨无悔地担负起放羊的重任。

吴守义年底就该退休了。最后这一年里,他已经不再代课了,只是名义上的校长,教学、事务皆由副校长主抓。自己没事闲着转悠转悠,只是女儿吴梅的事老让他操心。谭亮调走了,吴梅有空闲就去城关小学去找他,而谭亮他妈根本就不同意俩孩子的交往,他害怕伤着孩子一直没敢直接告诉吴梅。

吴梅是个好姑娘,自记事起就跟着父亲生活在学校。整天面对的就是一些民办教师和懵懂无知的小娃娃们。自己的生活波澜不惊,平静的就像一潭死水。在每天干完必须的工作之外,一直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当谭亮来到学校以后,他的一举一动深深地吸引了她,吴梅的生活就像平静湖面扔进了一块石头,泛起了阵阵涟漪。谭亮向他表白爱意时,她还觉地有些慌乱,初恋都是美好的,幸福的。

在谭亮调到城关小学后,自己乐意跑上十几里路去看谭亮,谭亮带她看电影、逛公园、下馆子,两人都享受初恋带来美好生活。只是每次父亲都隐晦地劝说自己没事别去找谭亮,说影响谭亮的工作。这次,她拿定了注意,不管咋样,喜欢谭亮,就要勇敢的去追求自己的生活。革命人的后代对自己的目标的追求都是勇往直前的。

谭亮自小就听母亲的话。在上学时,学习成绩非常优秀,在初中毕业时,母亲不让他上高中,让他直接考渭城师专。谭亮很是争气,还果真给考上了。像他这样成绩优秀的学生,完全可以继续进入高中学习,再考大学。他本来坚持要上高中,可母亲死活不让。谭亮没有坚持住自己意见,动摇了。他是个孝顺的孩子,不愿让母亲生气。而王淑芬有自己的打算,上高中上大学还得七、八年,眼看着平城的发展变化越来越大,人事调动频繁,自己在平城这几年经营的关系圈子也将不再存在,希望儿子步入仕途的希望将会破灭。上学嘛,就是参加了工作,也还可以深造学习的。

八十年代,一切都在发生着巨大变化。从街上流行的喇叭裤、蝙蝠衫、尖头皮鞋、男娃娃留长发到街上高音播放流行歌曲《我家住在黄土高坡》,一切都充满了活力。吴守义给学校办了个小卖部,主要经营一些小吃和学生用品,主要以学生的需要为主,吴梅是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售货员。这样,吴梅多半时间就守在了小店里。吴守义偶尔也来小卖部转转,看着吴梅精心照管着,也就放心了。

生活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在学校放寒假前,一天,吴守义骑着自己的飞鸽自行车刚要出门,突然腹部疼痛难忍,疼的直弯了腰,蹲在地上,满头都沁出了密密的冷汗珠子。学校老师赶忙喊来了吴梅,扶着吴守义回到办公室。

以前疼只是隐隐的疼,今天咋厉害了。本来出门要去办退休手续,看着吴梅紧张地要哭,吴守义安慰道,“没事的,爸的身体壮得很,歇一会就好了,”吴梅还是不放心,在吴守义疼痛减轻时,由两名老师陪同,吴梅和父亲到平城人民医院做了个检查。当时先进的仪器就是刚从德国进口的一台b超机子。医师也是才经过培训,得出的结论是“肝部声波反射异常,疑有包块,”吴梅拿着b超片子当时就惊呆了。她私底下问过医生,医生说包块其实就是肿瘤。

11

她以前只听别人得这个癌那个癌,总觉着离自己好远好远,如今自己最亲的亲人也得了癌,一时的打击让她眼前直冒金花,喘不过气。刚巧有西安的李姓外科专家来平城交流坐诊,吴梅拿着片子又找李姓专家咨询,专家倒是和善,“肝上长的是个良性肿瘤,回家准备钱做手术吧,拖久了就怕癌变,”专家说,吴梅这才稍微放下心来,“得多少钱,什么时间做合适?”“差不多得两万多,当然是越早越好,晚了就没必要做了。”李姓专家平静的说。

对他来讲,做过此类手术太多了,他是西安某医学院的教授,平城人民医院是医学院的教学医院,他经常来平城坐诊,提高平城的医疗技术水平。

一个b超检查就花了五百多元,两万对于一个月只拿几十块钱工资的吴守义来讲的确是个大数目。一时半会还真拿不出这么多钱,吴梅就先让大夫开了些药回家吃,钱的事回家再想办法。

吴守义第二天就去了教育局。教育局的领导也很关心,也很同情,说到钱的事,表示教育局也很困难,对于一个干了几十年就快要退休的老校长,最多能解决的也就五千元。

从教育局回来,吴守义很是平静,他是从战争年代过来的,生生死死见多了。就是想办法筹集到了钱,留给吴梅的将是一屁股烂帐,不吃不喝要还到猴年马月啊,他不能拖累吴梅。想通了也就平静了。

吴梅回来后就风风火火的去找谭亮,看从谭亮家能否借些钱给她父亲治病。谭亮很痛快,立马就回家找他妈商量。王淑芬本来就不同意儿子和吴梅交往,这还八字未见一撇,就来借钱,将来还不把儿子拖累死,干脆一口回绝。

吴梅看到谭亮失望的归来,立马就明白了一切。她是多么希望自己心爱的男朋友能帮自己父亲度过难关。自己就是做牛做马报答心爱的人也愿意啊。要是在父亲年底退休之前还不能安排手术的话,就连教育局答应的五千元也泡汤了。

吴梅从小到大都没这么难畅过。自己一直在父亲的庇护之下成长,父亲就是她的依靠和支柱,吴梅伤心地恸哭起来。她知道谭亮家能拿出这么多钱,她不恨谭亮,钱数谭亮父母的。虽然没有借来钱,但她还是爱着谭亮。

学校放寒假了。学生和教职工都回家了。校园里静悄悄的,只有鸟雀儿在光秃秃的枝头叽叽喳喳的叫着,树叶经受不住凛冽的寒风,早已变黄落下,地面上落了厚厚一层。吴梅也无心去打扫,小卖部因放假也暂时关闭了。吴梅陪着父亲在校园漫步。吴守义刚吃过药,吴梅非要拉他出来走走,看着女儿一天天消瘦的脸庞,心里大不忍。他知道女儿为自己的病忧心忡忡。他从小参加革命,早没了家,在工委会安排自己到校任教后,这里就成了他的家,几十年来风风雨雨地度过来了。

他放心不下的倒不是自己,是吴梅的未来,学校也要精简人员。以前的民办教师如果考核不合格的话,也要退出教育系统。女儿也仅是是个初中毕业,还是在那个年代。向阳小学一个年级也就十多名学生,如果和附近的光明小学合并的话,吴梅很可能就会下岗待业。平成县里的供销社、棉纺厂、毛纺厂、床单厂基本上倒闭完了,工人每月拿着政府补发的十几元的生活费。好多下岗职工开起了公司、摆起了地摊、跑起了运输,有的搞得还红红火火。他也看不清发展的局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早上天就不好,阴沉沉地,西北风也一直刮着,柳树长长的枝条不停的摇摆着,拍打着自身。下午就开始落雪,是到下雪的季节了,大片的雪花漫天飞舞,静心的人能听见雪花落地的簌簌的声音,鸟雀早早就钻进了房檐下的窝。早上起来,麦田间、道路上全被皑皑白雪覆盖,校园里杨树、柳树的纸条上也都挂满了白雪。真有“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景象。

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吴守义早早起来,他还有孩子般的童心,找来一个箩筐,扫出箩筐大的一片雪地,用一个木棍支着箩筐,箩筐下洒满了秕谷,用一条长长的绳子拴住支棍,另一头直拉进办公室,自己躲在门帘后。鸟雀看到箩筐下的秕谷,从树上飞下来,四处张望一阵。然后慢慢接近箩筐,先是啄食箩筐周围的秕谷。看看无危险,才蹦蹦跳跳地进入到箩筐下,大胆的啄食起来。吴守义也不着急,等鸟雀完全放松警惕,呼朋引伴,全部进去时,才拉动绳子,箩筐下顿时就有几十只鸟雀。战争年代打伏击战就是这样。

12

吴守义正套的高兴,就听见外边有人喊门,“吴叔、吴叔开门”的喊声。吴守义拿了钥匙开了学校的大门,才认出人来,“三民,咋是你,快到屋里坐”,吴守义兴奋的说。三民头戴了一定棉帽子,穿了一件黄大衣,裹得严严实实的,手里还提着些农村的土特产,吴守义赶忙接住东西。三民跺了跺大头鞋上的雪泥,跟着吴守义来到了校园。看到吴守义在套鸟,一时兴起,把箩筐下的鸟儿全部抓进吴守义早已备好的笼子后,也套了一把,抓了几只。

三民进了吴守义办公室,吴守义早已泡好了茶水,茉莉花茶叶散发出的香味满屋子都是,三民也不客气,端起来喝了一口。三民两年都没来看吴守义了。看着三民越发壮实的身体,模样越发透出黄长胜当年的风采,吴守义自是兴奋,三民没上过多少学,但他重义气,在两年前扎围墙认识后,隔三差五的来看自己,他早把三民当成亲人了。自生病以来,谭亮一次也没来过。也许是谭亮脸皮薄,帮不上自己不好意思来吧。

吴梅还没起床。由于下雪,前一天早早睡下了,想睡个懒觉,听见外边有说话声,才从教职工宿舍最边的那个房间起来看个究竟。进入吴守义办公室,才知道是三民来了。“三哥,你咋来了,”她惊奇地问到。不过这次她没提“盖青砖大瓦房、万元户”的笑谈。三民比以前黑多了,穿着农村人避寒的军大衣棉帽子,显的朴素朴实。“不欢迎吗?”“当然欢迎,”“爸,不是不让你喝茶吗,咋又喝上了,药吃了吗?”吴梅急促促的说,“起来就吃了,”吴守义应道。“吴叔生病了?”,三民问到,“没事,小问题,”三民看着桌子上摆的药盒,全是护肝之类的药。“咋没去医院看呢?”三民问到。“去了,就开了些药”,吴梅说。三民看到了吴梅眼睛闪过里忧郁。

吴梅早成大姑娘了,姣好的面容挂着丝丝的忧愁,这可是自己心中的小仙女,看愁成啥样了。在三民的一再追问下,吴梅才说了要动手术缺钱的事。三民沉默了片刻说,“吴梅,你去联系平城人民医院动手术的李姓专家,钱我来想办法,干等着咋行呢?”吴梅听三民这么说顿时瞪大了眼睛。看着三民真诚样子不像是开玩笑,“三哥能弄来钱!?”吴梅半信半疑。吴守义赶忙制止道,“就不麻烦你了,没事的,”三民一个给人揽工的娃娃到哪去弄钱,这不是难为别人嘛。“吴梅一会就去医院联系,我明天过来,”三民的口气不容置疑。三民随即告辞。

地温还有些高,太阳一出来,雪就开始融化。房檐上的雪水滴滴答答从上面流下,发出“啪啪”的声音,后半晌,融化的雪水就在房檐上结成了长长的冰溜子。

第二天,三民早早就到了学校。吴守义已经起床,三民嘴里吹气哈着手,进入到学校。消雪比下雪冷,户外,人呼出的都是白气。吴梅也已起来,伺候吴守义吃完药,和吴守义在闲聊。见三民来了,刚忙让进屋。三民从口袋里拿出个报纸包的东西,展开,露出了崭新的三扎百元人民币。“叔,这是三万元,你先拿去看病,不够我再想办法,”八十年代的三万可不是小数目,吴梅更是睁大了眼睛,眼神里全是感激。吴梅接过钱,收起来,加上自己和父亲几千元钱,应该没多大问题了。吴梅已经联系好了李姓专家,确定了床位和动手术的时间才回来,后天他从西安到平城坐诊。这怕是年内最后一次来了。

手术如期进行,李姓专家做这种手术已非常娴熟。在西安的大医院,自己被外科的同行称为“小李飞刀,刀刀成功。”学校放寒假后,谭亮跟他妈回省城的看他奶奶去了,没能来探望吴守义。只有三民和吴梅紧张的守候在手术室外。在进手术前,吴梅发现三民悄悄把李姓专家叫住,两人嘀咕了一阵,三民塞给专家了什么,专家推辞一下,也就收下了。三民只希望专家进心把手术做成功,其他都好说。

肝部的良性包块已完全剥离,手术非常成功。当护士把吴守义推出手术室的瞬间,俩人才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吴守义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毕竟年龄大了,动刀动枪的让人不放心。

13

李姓专家做完手术就要回西安,临走时叫来了三民和吴梅,把三民塞给他的红包还给了三民,说:“你爸是革命前辈,他身上的伤疤教育了我,我们都不应为钱而活着,我要回西安,有什么问题找人民医院的大夫就行。”吴梅感激的望着李姓专家,一再的说着“谢谢、谢谢”,两人把专家送出老远。专家把三民当成吴守义的儿子了。

三天后,吴守义就被转到普通病房。三民守护着吴守义,端屎端尿伺候着,他比吴梅方便。同病房的人还以为三民是吴守义的儿子呢,三民也不辩说,一笑了之。

由于不能吃荤腥肉类,吴梅来回跑着给父亲做些软糯的稀饭面条之类的食物。吴守义恢复的很快,他一直想问三民从那挣那么多钱。一天闲聊时,三民才把在草原上放羊的故事讲给吴守义听。

原来,巴特尔大叔把要给三民的工钱全部买成了羊羔子。只是他没给三民说,羊群里还有三民的羊。尽管羊群数目达到了千头,三民还是精心放养,塔娜没事时也帮着三民,那年雨水很好,草长的也茂盛,到了秋季牛肥羊壮。售完了羊,巴特尔大叔才告诉三民帮他买羊的事。巴特尔大叔为塔娜也找好了对象,自己放牧一辈子的钱也够自己花了,放牧也放不动了,塔娜的母亲身体不好,索性带着塔娜的母亲到呼市的农作区种荘稼去了。

巴特尔大叔把三万元交给三民的时候,巴特尔大叔哭了,他是多么希望三民能留下来。可三民有自己的生活,不能勉强。临走还叮咛三民到草原上来的时候,一定要去巴特尔大叔的家。三民也是依依不舍,他忘不了吴梅—自己心中的小仙女。也许是第一印象先入为主使然吧。

当三民把草原上的故事讲给吴守义时,他父女二人也跟着不住唏嘘感叹。吴梅笑说:“怪不得呢,刚见你就是一股羊膻味。你要留在草原上的话,塔娜早成你媳妇了”。自从吴守义动完手术,吴梅心情好了许多,又变得开朗起来。吴梅开着三民的玩笑,突然想起了谭亮,谭亮也太不像话了,自己父亲住院帮不上忙,也不知道来看望一下。也不知道他咋想的。“我哪还敢留在草原呢?我还要回来给你盖青砖大瓦房呢!” 吴梅腾地脸就红到了耳根。

三民打心底爱吴梅,也不知吴梅啥态度,反正把她当自己的人了。吴梅为了不继续话题,提起暖瓶打水去了。吴守义看着三民,“三民是个实诚娃,心眼好,这次住院还多亏了三民,要是三民娶了吴梅,她的后半辈子就不用愁了,即使自己不久人世,他也能放心的走。”吴守义心里想。谭亮和吴梅的事,该咋给三民说呢,女儿的事,当父亲的不能像部队上那样下命令,只能看个人缘分了。

年关跟前,吴守义病愈出院了。这前前后后住了近一个月的医院,看病带花销近三万元。吴守义在教育局报销了五千元。随后也正式办理了离退休手续。教育局为了照顾吴守义,让他继续留在了学校,返聘他给学校看大门,每月三十元。加上自己的退休工资,一个月下来能拿不到二百元。

三民回到季家沟的后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度过了,阴历年他和母亲简单的买了几样蔬菜,割了二斤猪肉,凑合地过了个年。母亲老了,地里的活基本上都由三民他哥帮着种和收了。就连茅草房漏雨也是他哥给重新打铺的茅草。年三十,他给他哥买了两瓶便宜的西凤酒,算是感谢哥哥。

自己的钱全部拿给吴守义救命了,也没给母亲买上件衣服,心里也很愧疚。开年就得出去揽工,房子确实该修了。田栓比他早回来一年,也没有他的运气那么好,只放了一年羊,田栓过不惯草原上那种孤独的日子,他好人多热闹,年底把工钱已结就回到了季家沟。平城附近的闫城是西安的一个区,是造飞机的地方。这几年发展很快。活也很多,田栓就在那打工,一个月能挣几十元钱。两人说好,过完年一起去揽工。

这年的春节,谭亮去给他拜年了。见了吴守义,谭亮亲切的称呼吴守义为“吴叔”,吴守义对谭亮在自己生病期间没来看望他有些闷闷不乐,作为以前的学校同事,都来看望了他了,就谭亮没来。谭亮母亲打电话到学校既然说了吴梅勾引谭亮的话,自己不同意,这次就不应该再让谭亮来拜年。

他哪知谭亮是背着母亲王淑芬来的。谭亮走时,吴守义交代谭亮说,“你们两个的事,最好让你母亲找个中间人来提说,不然的话,你以后还是少来往了,这样对谁都不好。”吴梅也怨谭亮不来看望他父亲。只要两人能走到一起,儿女幸福,他也就不说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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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六,三民刚吃完早饭,吴守义到他家来了。见过了三民的母亲,他们在黄长胜还炮兵连时就认识,一直称呼三民母亲为嫂子。看着三民家的光景也不咋样,心里也是一阵酸楚。三民赶忙让茶,请坐。吴守义是来还钱的。凑了凑,把剩余的一万多元拿给了三民,三民刚要说客气话,吴守义制止了他,“我每月还有点退休工资,够我吃饭看病了,你抓紧把房子收拾一下,没有房子咋娶媳妇呢?”三民知道吴守义不是笑话他家贫,而是事实。

当杨柳发出嫩芽,大田里,麦苗返青,油菜开始变绿生长,从南方归来的燕子空中翻飞,河里的冰开始融化时,季家沟的春天就算来了。三民过完年就开始预订建筑材料,楼板、砖块、沙子、水泥、钢筋,窗门,一切预备停当。最后就剩工匠没着落了,田栓把他挑担找来做工匠,说好了工钱。其余的小工全是季家沟和三民常在一起打工年轻人。以前三民是想盖瓦房来着,可是平房目前是最时尚的。干脆就盖平房吧。那时盖三间平房外加一个厨房也不过七八千元。三民预算了一下,一万元是够了,可不能预算的那么准确,多余的两三千元是预备资金。

三月三是个好日子,三民通知了所有帮忙盖房的人,放了一挂鞭炮算是开工了,三民的哥嫂帮弟弟烧水做饭。农村人朴实,盖房以及红白喜事都是互相帮忙,在一个沟里,远亲不如近邻,帮别人就等于帮自己。上梁那天,吴守义和吴梅来了,吴守义带着一箱子西凤酒和几条哈德门香烟,吴梅是被父亲叫来的,三民对他们帮助挺大,农村盖房是大事,不去礼节有些说不过去。吴梅穿着时尚的胸前绣花的那种毛衫,和一条牛仔裤,配上高跟鞋,越发显得吴梅身材修长苗条可人。

不知谁说了一声,“三民,你对象来了”,一下子把吴梅弄了个脸红。在鞭炮声中,最后一块楼板被吊上了房顶,房子就算合龙了。晚上,吃肉喝酒庆贺房屋的建成。吴梅嫌季家沟的农民粗俗,早早就拉着父亲回去了。随后就剩一些收尾工作了,清理建筑垃圾,打扫卫生。房屋在墙干透后以粉刷,简单装修就可入住了,这不是当下的活。

三民在房子收拾停当后去了一次吴守义那。真不巧,谭亮也在。谭亮还是背着他母亲王淑芬来的。吴梅给三民介绍说谭亮是他男朋友时,三民头嗡的一声,眼前直冒金花差点没倒下。谭亮倒是没觉着什么,一看三民的打扮就知道三民是个农民,要是能配上件像样的衣服,三民倒也是个帅气的小伙子。三民礼貌性的打了招呼。吴守义看着三民脸色不对,就把三民领到办公室的外边。吴守义不是个势利的人,他知道三民想娶吴梅的想法,但三民不说透,吴梅又和谭亮谈着,他也不好说什么。吴梅倒是解脱了,这样尴尬的碰面可以断绝三民的想法,对三民是有些残酷,但长痛不如短痛,也好。她不是不喜欢三民,只是更喜欢谭亮。

三民回到季家沟后,田栓就带着三民去打工了。闫城离平城不远,也就是六七公里。飞机城的建设使得三民他们有了打工的好去处。三民他们没多少手艺,只能干些粗笨的力气活,田栓他们几个经常给闫城的红安公司挖埋管沟,打砸修补路面等零碎活。

管理红安公司基建的一个领导叫刘长安,他对从季家沟来的这几民工干的活非常满意。不像从皂角村来的那伙民工,管沟不是深度不够,就是宽度不够,要么就是干活拖拉,说好的期限不能按时完成。一次,刘长安在和田栓他们闲聊时,说自己曾在季家沟待过几个月,自己家的成份不太好,也在季家沟被批斗过。

看田栓年龄较大,问到:“你们是否认识季家沟黄长胜?”田栓说:“早死了,是被绑在马棚里捆死的,” 刘长安可惜的说:“黄长胜是个好人。”当年,刘长安只是成份不好,不像黄长胜那样“问题严重”。被批斗完后关牛棚时,黄长胜劝说刘长安要挺住,年轻人要想开,怕刘长安年轻想不通,还每次把家里的菜饼子偷拿送给刘长安吃。

15

那时,粮食都短,都吃不饱肚子。刘长安后来一直记着这件事。“那个小伙子就是黄长胜的三儿子黄三民,”田栓说道。刘长安就叫来了三民,“你认识我不?三民”三民摇了摇头,当然不认识,三民那时才几岁。看着三民还真有当年黄长胜的模样。刘长安就和三民聊起了一些往事和现在的变化。“叔,你家要有啥活要干时给我说一声,”三民说道。“自然,自然”刘长安应道。

晚上回家后,三民就把自家的花生、红苕、五色豆子等分装了一些。第二天就带到工地上去了。见了刘长安,“叔,你在季家沟待过,肯定喜欢那得农产品,我给你带了些,你尝尝。”刘长安欣喜的收下了。他不是要行贿刘长安,只是觉得认识他爸,自己应该保持这种亲近的关系而已。三民虽然认识了刘长安,还是和以前一样踏实闷头干活。直到这段管沟工程结束。

三民这辈子全遇到了贵人。一天,刘长安叫住了三民。“叔这有些过时的衣裳,收拾了一下,你拿回去穿吧。”三民连忙道谢。“三民,叔这有些零活,你能不能找些人来干?”“能,能,我们季家沟的人还不少呢”三民应道。“那可要保质保量啊,”“叔,质量不好,你不用付我们工钱,”三民说。

自此,刘长安有活就尽量安排给三民,三民和以前一样除了带着大家干,还亲自干。领工的收入自然不低。一年下来,还真是挣了不少。刘长安的衣服说是过时,但穿出来,效果自是不一样,稍微一收拾,谁也不敢认三民就是农民。在这期间,三民把新盖的三间平房也简单的装修了一下,年底就可以搬进去了。

每当夜幕来临的时候,三民就会想念吴梅。也不知道吴梅咋样了,白天的忙碌使他忘却了烦恼。虽然,吴梅接受了谭亮的爱,但要心上人过得好,自己也就心满意足了。他心里一时还装不下其他女子,虽然也有不少提亲的不少,也不乏好多长相家庭条件不错的女孩子。

吴梅现在和谭亮还是和以前一样,卿卿我我,保持着热恋的状态。十月中旬,三民所在的红安公司的基建项目基本上也结束了,他和田栓他们回到了季家沟。

田栓他们一帮子人因为有了三民的原因,不像皂角村的那些人,活计不牢靠,干今天歇明天,而他们今年一年的活多得干不完,工钱收入还不错,众人商议了一下,由田栓领头,不由三民分说,干脆就把三民的新房再给装修了一下,把三民和他妈的铺盖卷直接就给搬到新房里了。那个旧的拱顶房等以后再给拆掉。三民难脱盛情,也只好同意。

平城每年都有冬会,其实就是所谓的物资交流大会,看大戏、逛街道、品小吃、采购所需,往往人山人海,热闹非凡。三民听说今天的大戏是全本戏眉户剧《屠夫状元》,约好田栓他们一起去看大戏。他喜欢《屠夫状元》剧情里屠户胡山和党凤英之间的那些有趣的戏词,痛恨党金龙认杨猎奸贼为父残害生母朱氏恶行。看完大戏天色还早,他顺便买了些镜糕、油糕等一些小吃,顺路去看望一下吴守义。今年刘长安给他安排的活多,整天在闫城方向来回跑着,没顾上看望吴守义,其实他心里还是想着吴梅。

恰巧是周末,学生们都回家了,学校里静悄悄的。学校大门开着,三民径直走进学校,来到吴守义办公室。揭开门帘,只见吴梅在床上躺着,吴守义坐在床边,两人不知说着什么。吴守义看见三民来了,起身让座。三民笑着问:“吴梅也在,没去找谭亮啊?”又对吴守义说:“叔,我逛会回来给你买了些吃的,还热着呢,趁热吃吧。”吴梅见三民提起谭亮,一翻身面向墙里嘤嘤的啜泣起来。“吴叔,咋回事?”三民问。还不是那个谭亮给害的。

原来,谭亮母亲王淑芬给儿子在平城县政府找了一个对象,谭亮不愿意。王淑芬威胁谭亮如果不和吴梅断绝关系就喝药上吊。谭亮以为母亲只是说说而已,哪知王淑芬为了儿子的前途,还真喝药了,只不过抢救及时,住了几天医院就好了。谭亮向母亲妥协了,和吴梅提出了分手后,就再也没来找过吴梅。听说谭亮又被他母亲活动到哪个乡去当副乡长了。找都找不见。

16

三民一听完,就气得直跺脚。谭亮太不是东西了,以前只是觉得他性子软绵,没想到竟如此窝囊,没有情义。要是碰见非得打他个半死。“吴梅,以后还能找到比谭亮更好的呢!别伤心了,”三民说。哪知吴梅哭的更伤心了。在谭亮和吴梅提出分手时,吴梅已经怀上谭亮的孩子三个多月了。谭亮请求吴梅打掉孩子忘掉自己后,就羞愧的走了。

吴梅万念俱灰,好像天塌下来一样,自己对谭亮投入全部的爱,最终却被他给抛弃了。人生对她已经没有什么意义,自己不听父亲的劝,愧对父亲,愧对一直喜欢她的三民。在自己的房间割腕了,当吴守义发现时,鲜血已经流了一地。在医院抢救吴梅时,吴守义就明白了一切。吴梅失血太多,身体虚弱,不适合在堕胎,学校里已经传得风言风语,背后地被人指指点点,这可咋活啊!

听完这些,三民沉默了半晌。“叔,你和吴梅搬到我家去住吧,哪里都活人呢。”三民说。吴守义说:“使不得,上次动手术还欠着你的呢,吴梅如今这个样子,不合适的。”三民走到床前,爱怜的拉着吴梅的手说:“到我家去吧,你不嫌弃就行了,天塌下来还有三哥呢!”第二天,三民就找来了田栓他们,一车就把吴守义妇女的东西搬到自己家去了。

农闲的人们在冬季里是最逍遥的,荘稼不用管了,打工的也都回家休养了。村里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当有人问“吴梅是谁时”,三民立马就回答,“是我媳妇。”吴梅也只是含笑不语。此时,三民的录音机里正放着《屠夫状元》戏曲磁带,其中党凤英唱到:“胡兄忠厚堪敬仰,救我母女得同堂,女孩儿常怀它日相念,以德报德本也应当。胡兄自幼无依傍,孤草单凄凄熬冰霜。说什么手艺卑贱低人下,我看他比那纨绔子弟强。明月当空挂天上,怎不见胡兄转回乡。” 她想,三民就是她的“胡兄”,这辈子有了这个“胡兄”可比谭亮之流的人强多了,有夫如此,妇复何求?自此,吴梅和父亲扎根季家沟,过着幸福的生活。

轰轰烈烈的爱情抵不过生活的平淡。三民自从吴梅和她爸吴守义落户他家后,三民愈发拼命到闫城打工挣钱,他想给吴梅一个城里人的生活环境,使她忘却农村生活的贫乏与单调。他在自己的里院落修建了一个养花的花池,春来栽满了各色的月季花,花开之时,整个院落香气四溢,院落幽雅寂静,时闻鸟雀欢鸣,吴守义精心经管呵护着这些花花草草。三民还给自己的平房顶上装了一个太阳能热水器,在平房楼梯旁边修建了一个浴洗室,保证吴梅在家也能洗上热水澡。在八十年代,在农村这可是稀罕事。村人都知道三民把吴梅当宝贝一样对待。

吴梅自打到了三民家里以后,由于怀着身孕,基本上不用去干农活,都由三民承包了。有时,去田间给三民送些茶水,看着三民光着黝黑强壮的臂膀沁出粒粒汗水时,忍不住就要去给他擦掉,惹得村子里年轻后生只怪自己的媳妇不会照顾人,不像吴梅漂亮懂事,懂得花前月下浪漫体贴关心。于是,三民两口子就成了季家沟的一道靓丽风景,夫唱妇随,恩爱有加,成了夫妻模范楷模。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产下一男仔。吴梅悉心照料着自己的孩子,直到呀呀学语。一日,三民从工地回家,吴梅正在厨房做饭,看到三民回来,赶忙就端过来水盆,三民洗罢,吴梅喜滋滋的告诉三民,“儿子会叫爸爸了,”三民抱起肉呼呼的孩子,亲了一口,“爸爸”,孩子发着含混的声音叫道,三民乐的哈哈大笑。孩子粉嫩的小手,直推三民,原来是三民的胡子扎着了他。三民追求的就是这种天伦之乐的家庭生活。

田栓喜欢到三民家串门,“叫爷爷”,吴梅搂着孩子招呼田栓。三民忙给田栓倒茶递烟,“这孩子像吴梅了,一点也不像三民,”田栓说道。蓦地,三民心里闪过一丝不快,但他口里依然说道:“孩子不像我还能像谁?”仔细观察孩子,眉眼里还有一丝谭亮的影子,特别是那眉毛,简直就和谭亮像极了,再就是那个脸型,简直就和谭亮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农村人闲聊的话题,说孩子像谁像谁都是不带恶意的,仅仅是个话题而已。更何况田栓根本就不知道谭亮的事。

17

转眼冬去春来,寒暑易节,三年过去了。吴梅倒是再也没有怀孕,三民和吴梅也没有采取什么避孕措施,他悄悄还到平城医院做过检查,可化验结果显示都是正常的啊,三民心里一直觉着蹊跷。想再要一个孩子的愿望一直没能实现。可谭亮和吴梅的孩子却已长到三岁,被吴梅起名为童童。童童倒是非常喜欢三民,每次三民从工地回来,都要给童童带些糖果和小零吃食,童童就围着三民转圈,玩游戏捉迷藏。三民也早把童童当成亲生的了。近来一段时间,吴梅去平城的次数比往常多了,每次去都有适当的理由。不是给孩子买衣服就是买启蒙识字图片,三民倒也不觉奇怪。直到发现事实真相,三民才恍然大悟。

一日,吴梅领着童童逛县城回来。“今天叔叔给我买了串糖葫芦”,童童对三民说,“好吃吗?赶明爸爸回来也给你买,”三民应道,三民眼见吴梅闪过一丝慌乱。三民倒是没太在意,“童童,去自己玩吧,别烦爸爸。”吴梅对童童说。“他还让我把他叫爸爸来着,”童童说着就出门玩去了。吴梅说:“童童长的可爱,街上有人哄着童童乱叫爸爸。”三民“噢”一声没再言传。

八十年代末期,当台湾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的苦情戏传遍平城的时候,吴梅也一直想和三民去观看。可三民由于工地上忙,不能陪吴梅去看,吴梅就带着儿子童童去了。在紧急处理完事情时,才赶忙赶往平城影剧院。吴梅已完全沉浸在剧情之中不能自已,哽哽咽咽一个多小时。吴梅把自己和剧情中的林志强的母亲秋霞联系在了一起,也是男友的母亲林母拆散了秋霞和林国荣一对鸳鸯。而谭亮的母亲拆散了谭亮和吴梅一对恋人。不同的是,林志强生活在林家,童童生活在三民家。三民对童童如己出一般,爱护呵护备至,未受到任何欺凌和虐待。

到达影院时,电影刚散场,三民守候在影院外边,买了爆米花和五香瓜子等着吴梅母子俩出来。忽然,他看见了吴梅和童童从影剧院慢慢走了出来,还沉浸在剧情中的吴梅,不时的还抽咽一下,她是被《世上只有妈妈好》这首歌打动了。

三民刚要大喊告诉他们自己的位置时,却被一番景象惊呆了,谭亮竟然在吴梅的旁边,一手搀着吴梅,一手拉着童童,童童跟着谭亮,喜滋滋的转圈呼喊着什么,惹得谭亮哈哈大笑。人家本来就是一家人,郎才女貌。“恰巧碰到而已,没事的,”三民安慰自己。他喊不出声、迈不动步、手足无措呆呆的站在五香瓜子摊贩跟前。散场的人群四散开去,进场的人络绎不绝,只有可怜的三民木然不动。

过了好半晌,三民才回过神来。看着吴梅和谭亮远去的背影,他悲恸欲绝,他们俩咋又走到了一起,他对吴梅呵护有加,关心备至,从来都没和吴梅红过脸,高声说过话。他只觉着好像是沉入万丈深渊,虚无缥缈。看着天上的蓝天白云,他知觉眩晕步虚,踉踉跄跄跟着吴梅和谭亮他们的后面。这个打击对他来讲简直太残酷了。

谭亮和吴梅也是偶然一次在平城偶然相遇的。谭亮一直对他妈王淑芬给他找的老婆不甚满意,但对方父母人脉极广,谭亮能从一名教师被活动到某乡当副乡长就是老丈人的杰作。谭亮一次在下乡回来在书店门口遇到了吴梅,吴梅是给孩子买看图识字书籍来平城的。

谭亮看着吴梅也是百感交集,两人情投意合,惺惺相惜,相见恨晚,虽未成为鸳鸯比翼齐飞,但旧情依在。今日的邂逅,也是缘分,闲谈间才知吴梅已嫁给季家沟的三民为妻,这一切都拜谭亮所赐,她已被谭亮伤的遍体鳞伤、伤痕累累,丢人现眼,吴梅就是恨不起来谭亮,她喜欢谭亮,有时做梦还能梦见谭亮。

人就是这样,得不到想千方百计的得到,到手的又不知道珍惜。况且,童童就是谭亮的孩子,吴梅也没打算隐瞒。谭亮爱怜的看着吴梅,心里自是愧疚。偶尔相约县城幽会,三民懵然无知。

三民一直跟着他们来到平城县唯一的公园,为了隐蔽自己,三民直到他们进去后才买票进入。不大的公园,树木成行,百花争艳,绿树成荫,环境幽静雅致。儿子童童高兴的在公园的滑滑梯上玩着,谭亮坐在草坪上,吴梅躺在谭亮的腿上,两人窃窃私语的说着什么,是讨论刚才的电影剧情、童童的未来、还是他们两人私事?三民不得而知。说道高兴处,谭亮的手还抓摸到吴梅的胸部,吴梅也只是假装反抗,继而是欣然接受。

18

三民对吴梅来讲,就像是一个守护神,更像是一个庇佑神,在吴守义生病、自己自杀之际都能及时出现,帮助他们度过难关。给她买最漂亮的衣裳,最美味的佳肴,不用她下地干活,不用她汗滴禾下土,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和三民过日子踏实,但缺乏浪漫,在丰衣足食后,内心对感情浪漫的渴望三民满足不了。这也许就是唯一三民做不到的。三民要养家糊口,哪顾得上这些呢。

三民看着吴梅幸福的样子,五内俱焚。男女感情不需要怜悯,吴梅你既然看不上三民,何况要嫁三民我为妻,莫非欺三民老实。来到三民家,三民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大声说话怕吓着了,当成女神一样来供养。让你住最好的屋子、吃最新鲜的蔬菜、穿最时新的漂亮服装。

他没觉着自己那对不起吴梅。吴梅纯洁美好的形象一下子消失殆尽,好像是一个巨兽狰狞面孔张开血盆大口向三民扑来。三民一次在家里的地上捡起了一个白色药片,在自己检查身体时,问了医生,医生说是含什么甲基什么酮的一种药,好像作用就是避孕。三民还没来得及问吴梅,现在什么都清楚了。三民脑子里突然好像火花崩裂一样,四散开去,顿觉身子轻飘飘如羽毛在飞,热来如炭火炙烤,冷来如处寒冻冰窖,眼前满是云彩在飞,又如弓箭断弦,又如城墙轰然倒塌,顿时三民仰天倒地,不省人事。

三民疯了。那次还是童童发现三民躺在公园里的。童童赶紧告诉妈妈吴梅。吴梅看到三民已经晕倒,待叫醒后,目光迟滞,胡言乱语不知所云。裤子也被失禁的大小便完全弄得腌臜不堪。吴梅知道是自己罪孽深重,伤害了一直深爱自己的三民,三民是遭受到重大精神打击才变疯的。谭亮发现三民后早就溜之大吉。从此再没找过吴梅。

从此季家沟里又多了一道风景。吴梅整天追着给三民喂饭吃,换弄脏了的衣服。三民整天“嘿嘿”的憨笑着,傻笑着、苦笑着。尿湿的裤子散发着浓烈尿骚味,只有童童跟在三民的后边,亲切的喊着“爸爸”,并帮助爸爸找到回家的路。

人们都说,是吴梅害了三民。(真是老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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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月下的清辉推荐:雨素
☆ 编辑点评 ☆
雨素点评:

有些冗长的故事,但很精彩。
三民爱上了村里美丽的姑娘吴梅,在吴梅的要求他,他外出打工赚钱。在草原上三民遇上了对他很好的塔娜,但他心里仍是念着吴梅,意图坚定下他赚足了钱回家准备要娶吴梅。可谁知吴梅却已经和谭亮在一起了,三民伤心之余又外出打工。
谭亮的母亲为了让他有个好的未来,硬逼着谭亮另娶,结果抛弃了怀孕三个月的吴梅,吴梅伤心之余便想草草了结自己。三民看后不忍心便把吴梅娶回家,从此两人恩爱着,可三年过去吴梅并没有为三民再生孩子,最后三民才发现,原来吴梅背着他又和谭亮好上了,在此打击之下三民疯了。
三民为了爱,努力奋斗,也不因心爱女孩背弃自己而置她不顾,值得人钦佩。

文章评论共[3]个
绍庆-评论

洋洋洒洒的文字,精彩的人物传记!拜读朋友佳作,祝写作愉快(:012)(:012)at:2012年12月07日 清晨7:28

真是老季-回复感谢朋友光临,问好! at:2012年12月07日 清晨7:46

真是老季-回复感谢主编光临,祝好! at:2012年12月07日 清晨7: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