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陌路相遇

落日的余辉将河畔的树梢抹成了金色，杨二林驾着自家的牛车往家里走去。

晚风吹过，河边的杨树叶子像无数小孩的手掌在拍击，发出一阵阵哗哗拉拉的声音，凉意驱走了夏日的炎热，二林坐在牛车上垂首打盹。

人说老马识途，其实老牛也识途。常走某条道路的老牛也会不用人指挥就把车和犁拉到自己家里。

走上了这条回家的路后，二林就一直双眼迷离放心地打起了瞌睡。

二林家住仙庄杨。

仙庄杨在杀狗桥下游十来里地处。

舞水到此，河道渐阔，水面宽缓，夹岸芳草杂树，枝叶纷披，郁郁葱葱。每当朝霞落日，阳光半映水面，却也是“半江瑟瑟半江红”，景色十分秀丽。

二林正在朦胧之际，觉得牛车突然停下。

二林慢睁睡眼，只见一个姑娘站在车前，拦住了牛车。

没等二林开口相问，那姑娘便说出了一长串的话，二林觉得这姑娘声如银铃十分中听，只听清楚了这姑娘说自己是落难之人，要坐他的车搭个脚。

古道热肠是庄稼人的本性，二林没有说话就接过姑娘手中的布包让那姑娘上了车。

“驾！”牛车又慢慢向前走去。

牛车走到拐弯处，突然车身一摆，那姑娘身子一歪，一只手就按在了二林肩上，二林觉得心中一震，一股莫可名状的暖流涌动而起，心中对这姑娘的敬爱之情油然而生。

小时候听老人说过，男孩子切莫让女子碰了身体，若是那女子是什么妖呀怪呀，她一碰你，你心里就犯迷了。你一犯迷，就听她使唤由她摆布了。她就会把你领到没人的地方吃了你！

老人还说了白蛇和许仙的故事。

说白蛇想迷惑许仙，人家许仙不贪女色，对白蛇不理不采，那白蛇在手心里写个“迷”字，装作路滑不经意地往许仙身上一拍，那许仙便像着了魔一样爱上了白蛇…。

现在想来这大概是农民版的《白蛇传》了。

牛车载着二林和姑娘进了村，顺着官道向北一拐到了二林家门口。

二林见姑娘还坐在车上，就对姑娘说：“你先坐在车上等着，我回去跟俺娘说一声，再接你进家。”

“好，你去，我等着。”姑娘回答。

二林进了家对娘说，他在路上遇到了一个落难的姑娘，天已晚了无处投奔，就把她带回来了，现在门外车上，问娘要不要她进家。

二林娘是心地善良的妇道人家，听二林一说，便忙不迭地责备起二林来：“你看你这孩子，这么大了多不懂事！人家是落难之人，投到咱家，还不快叫进来！”说着就抢在二林前面去迎接那姑娘，出门时又回头招呼大儿媳妇快把饭端到屋。

在二林娘热情的招呼下，姑娘下车进了二林家。

二林娘和嫂子招呼姑娘吃饭。

灯下端详这姑娘，见她高挑身子、丰硕秀整、厚重端正，不由不心生爱怜。

饭后，二林娘安排姑娘夜里和自己一床睡眠。

灯下免不了问长问短。

这姑娘说自己是陈州人氏，姓兰名秋玉，18岁，父母亡故，来投奔舅父，不料舅父随表哥迁往开封去了，自己盘缠用尽，正是走投无路，说到难处，兰姑娘虽然没有泪下两行，却也满面忧戚，格外动人。

二林娘和嫂子唏嘘一阵又安慰一阵。

“秋玉，放心住下！咱家门头不高却也不缺吃的。我这一辈子信奉西山老母，吃斋行善，生下大林二林两个儿子，就没个闺女，今天见了姑娘，不知怎的就像见了自家闺女一样，咱娘俩有缘呀！”

“妹子呀，不知为啥，我一看见你心里就喜欢你！”。二林嫂子把一只手搭在兰姑娘肩上满脸笑容地说。

“你们家里人都这么好！”。兰秋玉话外之音是二林也很中意呢。

说了一阵子话。

二林娘不时往自己腰上捶打几下。

“娘，你敢情是腰疼吧？”兰秋玉关切地问二林娘。

“是呀，我这腰好几年了，干点活一累就疼。”

“娘，我爹在世时是个乡间郎中，我从小看爹为人治病，时间久了，也多少知道一些医道，我随身带的有火罐、膏药，我给娘治一治吧！”

“唉呀，那敢情好呀！”

二林娘伏在床上二林嫂把她腰间衣裳撩了起来。

兰秋玉从随身包裹中取了一个火罐，用一团棉花蘸了点油在灯上一点，在火罐里一燃，就把火罐扣在二林娘腰窝上。

拔完了火罐，兰秋玉又用手在二林娘腰背处按摩了一番，二林娘觉得腰间已全无疼痛。

兰秋玉又从包裹里取了一张膏药，在灯上烘热了给二林娘贴在了腰上。至此，二林娘扭了扭腰肢竟然完全康复，喜得二林娘不住地赞叹。

“娘这腰，疼的可是不轻呀，要不早治以后可是什么活都干不成了。今天幸而遇上我，以后你再不会腰疼了！”兰秋玉很有把握地说。

当夜无话。

第二天起床，兰秋玉帮二林嫂子做饭，吃过饭后又给二林娘拆洗棉衣。

“真没见过这么勤快能干的闺女！”，兰秋玉做饭干净利索，做起针线活又快又好。二林娘和二林嫂子真是打心眼里喜欢起了兰秋玉。

二林娘把二林嫂子拉到一边咬着耳朵悄悄说：“兰姑娘18，咱二林21了，二林的婚事说过几家二林都不衬心，不知这闺女说没说婆家？要是还没人家，说给咱二林该有多好！”。

（2）洞房春深

“那咱问问呗！灯不拨不亮，话不说不明，论人才论德性咱二林也是个出尖人物，配这姑娘也不辱没她。该说的话要是不挑明，以后再后悔就迟了。”二林嫂子是个爽直性情：“我去问她，问问也不上税！”。

二林嫂子把兰秋玉拉到一边，快言快语说道：“秋玉妹子，我们家的人都太喜欢你了！有句话我想问问你，你有婆家没有？”

“没有”。

原来是名花无主，待字闺中，“小姑居处本无郎”。

二林嫂子快言快语连珠炮似的说：“我们二林属马，今年21岁，也还没有定下亲事，妹子若不嫌弃，就和我们二林成了你看如何？”。

“那，那，小女子愿意服侍娘一辈子，乐意和嫂嫂做个妯娌，只是，只是……”。

“快说，只是什么？”。

“只是不知二林哥嫌弃不嫌弃小女子？”。兰秋玉对二林心思十分清楚，早知道二林已被自己迷惑，吃饭时二林虽不和自己说话，但却不时飞眼偷看自己。

“这你就放心吧！”

二林嫂子把兰秋玉愿意的话告诉二林娘，喜得二林娘眉开眼笑，如获至宝。

二林娘急火火地问过二林，二林满口应承。

二林嫂子走路一阵风来见兰秋玉：“妹子呀，成了，成了！”然后噔噔跑到堂屋拿出一本黄历，咯咯地笑着：“唉呀！真是太巧了，今天就是黄道吉日！”然后对着二林娘和兰秋玉嚷嚷：“我看今天就成了吧！”

二林娘和二林嫂子左边一个右边一个站在兰秋玉身边等着兰秋玉回话。

兰秋玉粉面飞红，颔首表示同意。

当天下午二林嫂子和二林将新房收拾了一通，二林娘把早己准备好娶媳妇的新铺盖拿了出来，喜孜孜地铺了起来。农家小户，虽不能说是衾褥香软，却也算是干净整洁，一尘不染了。

收拾好房子后，二林嫂子和二林娘又来给兰秋玉盘头、绞脸，兰秋玉也从自己包裹里取出一套淡绿色湖绸衫、裙，换上了新衣，兰秋玉愈显得多姿多彩，丰厚逸艳。

“啧啧！妹子真是个大美人儿呀！”

二林嫂子让兰秋玉前走几步后退几步，兰秋玉款摆腰肢纤纤细步走了一圈，飘飘然如仙女下凡。

二林娘和嫂子上下前后打量起了兰秋玉，见兰秋玉高挑身子杨柳腰，红朴朴的脸庞弯弯的眉，婷婷玉立像一株迎风摇摆的红高梁。二林娘乐得合不上嘴！

入夜，二林嫂子将兰秋玉送入新房。

二林憨憨地笑着，二林嫂子在二林背上轻轻一拍。

“傻小子不知哪世修来的福气，娶上这么好的媳妇，今夜是良辰吉日，学得乖一点，好好伺候媳妇，妈等着抱孙子呢！”说罢把兰秋玉推坐在床上，咯咯地笑着关门而去。

正是斗室虽小却春深似海。

小俩口免不了宽衣解带。

满面娇羞，玉肌乍露，热香四流，真个是比雪输却三分白，如玉更添三分香。纵体入怀，丰若有肌，柔滑温软，说不尽千种风情，万般甜美。

温柔乡中，流光易逝。

看看三朝己过。

兰秋玉为感谢二林嫂子玉成之功，要给嫂子绣一对枕头，就让二林从镇上买来些绸缎和绣花彩线。自己剪裁绘画，飞针走线，绣了一对“蝶恋牡丹”。那花朵颜色精神，如同摘下来的鲜花一样。花上蝴蝶作欲飞还罢之势，惟妙惟肖，真是可以以假乱真。二林嫂子对兰秋玉的女红功夫赞不绝口，说是从未见过如此绣品。

那兰秋玉又指出嫂子衣裳肥瘦长短不当之处，并亲为嫂子修改时兴样式。

“常言道男人的头女人的脚”。兰秋玉说嫂子的鞋样拙，还给嫂子做了一双绣花鞋，不两日把个嫂子打扮的也似换了个人一样。

兰秋玉对二林的衣裳更是用心裁制，二林怕新娘子劳累，每每劝阻。

“男人街上走一走，抬着媳妇一双手”兰秋玉笑着说“我是怕人家笑话你娶了个笨媳妇哩！”。

过去，早上做饭都是二林嫂子的功课。自从兰秋玉进门，每天早上二林嫂子起床做饭时，都见弟妹己快做完了，嫂子心上甚为过意不去。

一天，嫂子有意起得特别早，但来到灶房，只见弟妹己坐在灶前，左手把个媒子纸压在火石下面，右手拿着火镰往火石上叭叭一打，燧石冒出的火星溅在媒子纸的灰上，兰秋玉放在嘴前轻轻几吹，媒子纸燃出明火，兰秋玉抓把茸柴点燃了送进灶膛，那火苗立刻映得兰秋玉满面红光，越显得妙龄少妇容光焕发、娇美艳丽。

“我有意早早起来，没想到还是起到了你的后面，你这么勤谨，让嫂子脸上都挂不住了！”嫂子边说边和起面来。

光阴荏苒，不觉金风飒飒，白露为霜，正是流光容易把人抛，转眼三个多月过去了。

嫂子不甘每天都比弟妹起得迟些。这天嫂子一夜未睡和衣躺着，瞄着二林屋子，心想我只要见二林屋里灯亮我就起来，定可走在弟妹前头。

二林屋子闪出灯光，嫂子一打挺下了床，悄悄来到二林窗前。

可能是鬼使神差，二林嫂子突然生出许多好奇心来，想偷偷看看二林屋里情景。

二林嫂子悄然伸出舌尖把窗纸润湿，拨下头上银钗将窗纸刺破一个小孔，向里望去。

这一望，惊得二林嫂子目瞠口呆。

（3）百日惊变

只见二林面墙朝里睡着，鼾声正香。那兰秋玉轻手轻脚端来泡好的刨花水，坐在桌前，把自己的头像摘帽子一样从颈上摘了下来，按在膝盖上，先用木梳把头发梳理顺当，然后抹上刨花水，再用篦子篦了几遍，把黑缎一样的秀发在脑后盘成发髻，带上网子，插好簪子，直把个头梳的又光又亮，密密实实，一根乱发也没有，然后又象戴帽子一样戴在了颈上。然后，持镜一照，端详片刻，眨一眨一双秀目，舔一舔红润双唇，嫣然一笑，妩媚动人，然后就要走去开门。

二林嫂子见兰秋玉要开门出来，遂一溜烟跑回自己屋里，心里扑腾扑腾地乱跳，再不敢出来。

“没想到这是个妖精呀！”二林嫂子吓得浑身乱抖。“这可怎么办呢？”。

“莫不是要害了老二吗！”二林嫂子听人说过，有些妖精变成美女迷惑男子，专为吸取男子阳精以修炼自己的道亨，那妖精夜夜缠得紧，不久男的就油尽灯灭、一命呜呼了。

二林嫂子救兄弟心切，打定主意要探个虚实，跟二林摊牌。

二林嫂子说要到镇上去买些东西要二林套车送她。

二林套了牛车，把车上扫了一通，又铺上一张高粱席子，然后请嫂子上车，牛车缓缓向镇上走去。

“常言道长兄如父，老嫂比母！”二林嫂子庄严地对二林说：“我有几句话问你！”

“嗯！”

“你和兰妹子成亲后，她，她，她是不是夜夜缠你缠的很紧？”问起他人房中之事，二林嫂子也觉羞口。

见嫂子问起这事，二林先是一怔，然后陷于沉思：新婚数日，是二林激情亢奋，那兰秋玉却也来者不拒，迎凑得趣，任其放纵。后来，只许一夜一度，常常是二林三索而秋玉才一与。每当二林意犹未尽要再来一盘之时，兰秋玉都温言相劝，枕上耳畔，絮语哝哝，说了许多话。那意思大概是说，男子之精为五脏六府之气，精存则形荣，大泄则萎枯，都是叫二林节制房事的正言。

二林觉得这些小俩口被窝里的事怎好给嫂子说呢。

“她倒没有那样”二林只平淡地回了嫂子一句。

嫂子见二林娶妇这几个月来，倒也满面红光，精神焕发，身体健壮，也就息了妖精化女都是为采阳炼道的想法。

二林嫂子暗想：“采补传言未必可信”。遂不再追问那羞口之事，但新妇是妖精一事是一定要说出来的，便将星晨窗外所见之事向二林和盘托出。二林虽心存狐疑但嫂子的话也不可不信。

嫂子嘱二林明日黎明面向窗子假装睡着静观兰秋玉如何梳头。

第二天，二林慌忙来找嫂子，说果如所言。

二人又忙找老母商议。

三人咕哝多时，定出了一个除妖之计。

上午二林借故躲了出去，约定未时转回。

二林嫂子故意洗衣，把水缸的水用完。

时近中午做饭，水缸无水。

“二林家，咱们去井上打一挑水做饭吧！”二林嫂子拿了挑水的钩担，故意把井绳和水桶留着让兰秋玉来拿。

二人来到村头井上，兰秋玉把井绳绑在水桶上正准备汲水时，二林嫂子从后面用力推了兰秋玉一把，只见那兰秋玉立脚不稳，扑通一声跌入水井。

二林嫂子慌忙提了水桶三步并作两步往家中跑去，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心想这下可把妖精除了！

那知二林嫂子推门进家，却见兰秋玉两眼忧怨、满脸通红站在院里水缸边上。

二林嫂子吓的扑通一声墩在地上，随即又爬起来一溜烟跑进自己屋里，哐当一声把门关死再不敢出来。

日过当午，二林返回家门，听见兰秋玉在屋里嘤嘤哭泣，便慌忙跑到堂屋，只见娘和嫂子抱在一起发抖如筛糠。

二人一见二林回来，家里有了男人，胆气稍壮了一些。

“兄弟呀，咱除不了这妖精呀！”二林嫂子把推兰秋玉落井及回来时却见她站在院中的事说了一遍。

正当三人惶恐无奈之时，只听兰秋玉在门外带着哭腔说：“我是诚心诚意和二林过一家人的，我进门这三个多月可有一点错处？我不会害你们，你们却这么不容我！既然如此，让二林套车送我走吧，我来时的东西都包好了。”

二林娘和嫂子听兰秋玉柔声细语与常人无异，二人大着胆子说：

“兰姑娘你的好，我们，没说的！”

“兰姑娘，我们是怕呀！”

“兰姑娘，让二林送你到哪里呀？”

“娘，嫂子，路也不远，就在河那边。当初在哪里接我就送到哪里就行了，二林要不送我，我娘家不收我哩”。

二林套好了牛车。

兰秋玉提着包上了车。

老牛拉着车缓慢地向村外走去。

秋日，天高气爽，碧空如洗，清风徐来，禾菽飘香。

二林低头不语。

牛车出了村，穿过一片高粱地，上了一面坡，过了一道沟……。

“二林，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你知道吗？”兰秋玉含情脉脉，温言婉语，一如既往。

“嗯啊！”二林一直低头不语，见兰秋玉说话才应了一声。

“二林呀，你可知道为妻进门到今日整整一百天了吗？”

“唉！”

“为妻进门后对娘对嫂对夫可有什么不是之处吗？”

“没，没有。”

“郎呀，民间多传什么采补之说，为妻可不是那样的！郎可知每当郎君乐后，我都把你揽在怀里，叫你噙住我舌吸气三口吗！那是以我修炼神功补你阴精！”兰秋玉至此方道出夫妻间不为他人所知之事。

“郎，你看你现在容光焕发，身健力强，可觉得比娶我前有少少疲惫吗？”

“没，没有呀，秋玉！”

“郎呀，我也知道今日与郎缘分已尽，我不怨天、不怪地，不生嫂子的气，娘和嫂子都是为你好。我之所以叫你送送我，是为与郎表明为妻心迹。”

牛车行至当初二人所遇之地，那老牛自己停下脚步。

兰秋玉下车，对二林嫣然一笑：“为妻走后，愿郎努力加餐，多多珍重。郎心地纯厚善良，一生无灾无虞，享年八十有三，儿孙至孝，至元年，无疾而终。”

“为妻别去了！”至此兰秋玉掩面而泣。

说罢张开两臂，身体一转，化作一阵旋风，渐渐离开地面，向空中飘去，消失在南面天际。

老牛慢慢将车转回，眼里垂下两行清泪。

进村之时，有人见二林默然无语、神情如痴。

后，二林果八十三岁无疾而卒，弥留之际，絮絮哝哝，若与人言，能听清者惟秋玉二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