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婆总携着跛脚的女儿缓步于行道、墙根,一前一后顾盼搜寻。碰到一两个塑料瓶,便示意身后的女儿捡起。再继续前行。回来时则把微薄的收获——瓶子、废纸片、干树枝,摊在破屋前分类。接下,母女半蹲半坐矮凳上,仰头看着淡淡的云天,慢慢消磨余下的光阴。
这座建筑至少有半个世纪了。我和龙婆及其他遗老们都蜗在这排简陋平房里。晴天,斑斓的阳光自屋顶瓦缝斜斜泄入;雨季,屋内要备些盆器来盛住殷勤倾注的长流水。只是龙婆的容器似乎更多。偶有她丈夫生前的故交,吃力的顺着梯子爬上屋顶,给她整修一遍稀疏破落的青瓦,顺便扫去瓦槽间枯叶。这时,龙婆的女儿总会端碗清水蹭到梯子前面,向善良的行为表达谢意。但晴天依然可在屋内沐浴到温暖的阳光,阴雨的日子仍要置放多个容器好盛住上苍的恩惠。
这十几平米空间就是龙婆和痴呆女儿活动场地。没有访客,静静的。我三岁的女儿常常会跑过去亲切的叫声“婆婆”。这是我听到隔壁最响亮的声音了。顽皮的女儿喜欢蹲在地上帮龙婆展开揉皱的废纸团。更多时候却将一叠漂亮的纸片折成飞机,“嗷嗷”的飞上天,再一头扎进旁边臭水沟。“回来!”我总是大声呵斥她。然龙婆不见生气,笑笑。又自己往水里拾起。“喜欢咋玩就咋玩吧。”我怎么忍心看着女儿糟蹋龙婆的纸片,龙婆的柴米油盐全在这堆破纸片里。
听别人说过龙婆还另有一儿一女。果然,在寒露后的下午,我见到他们的背影。在隔壁听到从未有过的笑声。令人诧异的是,晚饭前竟失去了龙婆儿女们的踪影。“给你送钱来了?”我撇嘴望着弓腰洗涮碗筷的龙婆。“哪里,我有低保,够了。”龙婆缓缓的往锅间掺水。妻扬扬扫把狠狠的盯我一眼,“就你多嘴!”我莫名其妙被数落。看来是问了不该问的。
龙婆和她傻傻的女儿每日照旧在各个角落漫步,做着同样的功课。她的傻女身上不时挥发出一种异味。垃圾箱经常混装些发酵的饭菜,她往往会用手扒开,探入底层捞出所需的纸屑抑或废瓶,再转身递给龙婆。每当此时,她们脸上就会氤出不易觉察的满足。欣慰的抱着一堆战利品返回家中,挑拣、分类。八十多岁了,还图个啥呀?我甚至认为她的傻女儿应该早点死,龙婆才可以放心的离去。
每逢晴日,老梧桐树旁会聚集三五人惬意的感受晚秋的暖阳。龙婆的傻女儿总要一瘸一拐靠近来,张嘴聆听,跟着大家傻笑。“回来!”龙婆轻轻呼唤,那么及时,那么温馨。就如我叫唤自己女儿的声调。之后,大家坦然目送她们蹒跚着消失于墙角拐弯处。
同事们大多无暇处理废旧书报,堆积多了,要么随手扔掉,要么烧成灰烬。这些确实没有什么值得惋惜的!我趁人不注意将废品收拢叠在办公桌下。几个星期下来,各色印刷物码至桌沿。大家不解我的怪异,间或有不屑。
一个周末的晚上,万籁俱寂。我摸到办公桌前,用绳子把积攒几星期的废旧书报捆好,费力的扛到龙婆门边轻轻放稳。我感觉像做了贼。但这晚我睡得特别深沉。
早上,龙婆与女儿坐在齐腰深的纸堆里清拣分类。龙婆神态安闲。傻女一脸兴奋,笨拙的把书报垒塌一地。我悄悄与她们母女擦身而过。不料却被龙婆的傻女看见,“嘻嘻”对我傻笑。“喝水吗?”我陡然一愣,忽而醒悟——原来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表示意外的感激。“不喝。”我回答得太干脆。我凭什么接受人家沉重的礼物?
初冬的寒气不期而至,门前白杨枯叶落尽,地上最后一片黄叶隐约写着“暮秋”。她们还要相伴去搜寻冬天的每个角落,去算计着冬的脚步。
春天真的会来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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