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生性活泼，能歌善舞，从小给我们很好的艺术熏陶，使我对艺术自小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爱好。小学毕业时，市里京剧团来学校选拔苗子，我报了名，被挑选人员看上了。初中毕业的时候，我报考省文艺学校，初选也过了关。之所以会有这两次报名，首先是因为自己对文艺很有兴趣，而更重要则的是看到母亲劳动太艰苦，家里生活太困难，想为母亲和家庭减轻一点负担。母亲先是写信跟父亲说了情况，然后他们统一了意见：不让我去学文艺。父母亲对我是抱很大希望的，他们要我安心学习，好好念书。以文艺作为业余爱好他们是赞赏的，但要把文艺作为一种职业，出于老一代知识分子的传统观念，他们又是无法接受的。母亲跟我再三说：“家里的事你不用去考虑，你就读好你的书，再苦再难，我也要缴你读完大学。”

我这辈子只挨过母亲的一次打，那是一次遍体鳞伤的鞭打，是一次刻骨铭心的责罚。

父母亲被划右派，父亲送劳动教养，母亲脱离学校去拉板车之后，我仍留在母亲任教的学校读书。我的老师，也就是原先对我非常亲热喜爱的母亲的那些同事们，可能是因为怕惹上立场不稳的嫌疑，对我一下子就疏远起来。而同学们受老师的影响和教育，也把我当成了身患麻疯病的另类。学校里四处是冷漠的言语，四处是歧视的目光，我在学校的地位一落千丈。对于上学我开始视为畏途，对学习也没了过去的兴趣。

那时因为母亲白天超负荷地出卖体力，下了班还得给我们洗衣、补衣，也就没有时间和精力来关心我们的学习。我记得我曾有过几次作业未交，我的一个姓蔡的班主任在开班会的时候批评我，我还跟他顶嘴。那天上午学校里开大会，全校师生都集中在礼堂里。蔡老师可能是早就跟校长商量好了，命令我要作为一个方面教材，站到礼堂前面的舞台上去。我死活不肯上去，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企图阻碍他的拉扯。那简直就是一种“螳毕挡车，蚍蜉撼树”蔡老师毕竟是个年轻力壮的男人，见拉我不动，也就不管我怎么挣扎，一把就将我直接抱了上了舞台。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公开示众，我觉得很伤自己的自尊心。后来我不但没得变好，反而开始经常逃学。

那时家里生活很苦，常年吃不饱。我就背着书包假装上学，偷偷地跑到河的对面，到农民地里去偷摘桃子，偷挖蕃薯充饥；还到体育场和几个同样逃学的小伙伴弹玻璃珠，赌画片……那样断断续续地混过了一个学期。

不上学听课，不交作业，经常在外面疯玩，我对学习也没有了半点兴趣，学习成绩也就可想而知。到了期末考试，我有几门课都不及格，学校判定我留级，那是我读小学五年级的事。

那天，学校已经宣布了放假。晚上，母亲下班后，要我们交成绩报告单。我十分磨磨蹭蹭地从书包里把成绩单拿出来，嗫嚅着交给母亲。母亲一看那成绩，一看那评语，一看那留级的判决，气得浑身直颤抖，她顺手操起一跟竹缆（用细篾条编绞在一起，用来固定船只用的，那些废弃了的，我们一般捡回来家里做饭点火）劈头盖脸地朝我打来。母亲一边骂一边打，我开始还忍着痛扛着，后来就桌下床下到处钻。但母亲这次是发了狠，我钻到哪儿，她就打到哪儿，打散了一条再换一条。我小时候也是个非常倔强的孩子，任母亲怎么打，我就是不讨饶也不哭。直到母亲骂累了，打累了，直到祖母和弟妹们一致为我求情，母亲才住了手。那一次真是打得我皮开肉绽，遍体鳞伤啊！

那天晚饭也没吃，我就上了床睡觉。深夜，我带着一身伤痛，迷迷糊糊地入睡了。睡梦中，我身上的痛点突然有了一种凉爽舒服的感觉。我的眼睛慢慢睁开了一点缝，看见母亲一手拿着煤油，一手掀开我的衣服，小心地在我身上的伤痕上擦着万花油。她一边擦着一边低声喃喃地说：“孩子，别怪妈今天下手太重，妈今天是气昏了。你爸不在家，你知道妈有多累，心里有多苦吗？你在家是老大，要给弟弟妹妹们做个好榜样才对啊。你过去是爸妈的骄傲，你怎么现在就这么不争气了呢……”母亲说着说着，眼泪就“啪啪”地掉了下来，一滴滴地掉在了我的身上，掉在了我的心里……

我始终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说话，但我已是泪如泉涌，悄悄地不住地涌，涌湿了我的脸，涌湿了我的枕头……我咬着牙，在心里暗暗发誓：“妈，我一定会争气的！我一定还会让你们为我感到骄傲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