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写篇关于考试的文章已很久了,总觉得无从下手,又深感这两个汉字所组成的词汇太扎耳刺目,又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憎与情结,心有千千结,实乃情愫复杂,又如鲠在喉,只有一吐,才能后快。
考试之起源,需追溯到教育的祖师爷孔老夫子那里,不知他老人家,在几千年以前,第一个开学校办教育,不知他是怎样给考试定义的,如果是“学而优则仕”吧,考试应该就像我们今天公开选拔副省副厅副局级干部那样,规格何其之高哪。臆想这学而的“优”与“不优”,总得有个说法,有个衡量标准,在古代限于当时各方面条件的不足,也许不会像今天这么的排场。然而叫来面试一下,问上几个汉字,写篇简短的文章,当然是有可能做到的,不然,学了就学了,还“学而时习之”干什么,还“温故而知新”干什么,还“学而不思则惘”干什么呢。
孔老圣人把他的考试方法没有写成经典而流传后世,留给后人的只有他的思想和学问,我断定在他那里,“学”才是主要的,“温”和“习”还有一个“思”都是为了“学而优”,考试便在其次了。因为考试不是学习的唯一目的。我在小时候,年节时去外祖父家走动,他们家族乃是书香门第,在外公干或在学府当校长者比比皆是,像我辈的这一代的后生小子,偶尔被叫来问一个字,出一个题目考考,此乃如家务常事。有一回,我就被一个“札”字给难住了,念小学二年级的我,面对这么的一个字,只有抓耳挠腮 ,张口结舌,无言以对。我不认识这个字,又不能傻帽,我真个被问住了。最后,我们一块读小学的表兄弟姐妹十一人中,有一位小我一岁的表弟看了,居然认出来了。自然是他博得了啧啧称赞,我们都感到面红耳烧,顿生“羞恶之心”。从此,我对“考试”二字在情感上一直疙疙瘩瘩的,心存疑忌。
中国的考试分为考文和考武,像岳武穆当年争取考中的就是武壮元,将来在军界“出仕”,做个将军。为了以示区别,本文所涉及的考试都是考文,说现代一点,就是文化知识及应用能力的考试。历史上被推为极致的考试,首推当年的科举考试,它才是真正的“优则仕”,只不过,我想对孔老圣人他老人家的“学而优则仕”,在表述上来一点不恭敬的篡改,即叫做“考而优则仕”。沿着鲁迅先生短篇小说《孔乙己》和吴敬梓先生的长篇讽刺小说《儒林外史》所示的路径,沿着其中的的精彩片段《范进中举》所指引的方向,一直往前追溯,可以追溯至我国历史上的汉代。汉代就已基本上形成了整套完整的考试制度,成为考试的奠基工程,以后经过近两千年的悠悠岁月,历朝累代,或继承发展,或充实改进,历经岁月长河,成为中国一道独特的文化景观。汉代以前的春秋战国时代,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思想文化呈现十分活跃的局面,至汉罢黜百家而独尊儒术,儒学就成了修身安邦齐天下的唯一经典。考生在通过科考资格的初试后,谓之“儒生”,正式通过后算是“入学”,谓之“生员”,各州府县之学校,统称儒学。儒学与孔庙修在一处,谓之学宫。鲁迅先生上私塾时,是先拜孔子,后拜先生,这隆重虔恭之态,在他的散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就有记述。生员入学即受教官的管教,教官有“教授”、“学正”、“教谕”、“训导”之别,各负其责。而此刻的儒生,死读孔孟,四书五经,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他们知道所谓的“秀才”只不过是“功名”的起点和加油站,能否成就得了功名,还要看各自的造化。正式的科考有乡试、会试和殿试三个级别。乡试在省城设置,三年一考,称作大比,因考试时间定于秋季而称之“秋闱”。乡试只有“秀才”才有资格参加,并需通过省学正的巡回科考,优良后才能送考,考中后即为举人,第一名为解元,第二至第十名为亚元。50多岁的老范进,乡试回来家里揭不开锅,母亲饿得两眼昏花,自己情急之下,逮着一只下蛋的母鸡去卖,又不会叫卖,老丈人胡屠户一次又一次地奚落他,难怪他向丈人借盘緾要参加乡试,又被老丈人骂了个狗血喷头,乡试得中“第七名亚元”,就喜极而发疯呢。
会试在礼部设置,由人事部主持,可见级别规格之高。因在乡试后的第二年春天举行,故谓之曰“礼闱”或“春闱”。会试的科考自然应是“举人”才有资格参加,考中为“贡员”。但是,会试后还要举行复试,看来还是非常审慎,不敢稍有懈怠。殿试级别规格最高,由皇帝老子亲自主试“策问”,“贡员”才有资格接受圣问,考中者统称“进士”,三甲录取,一甲为进士及第,二甲赐进士出身,三甲赐同进士出身。一甲只录取三名,第一名俗称状元,第二名俗称榜眼,第三名俗称探花,三甲合一共谓“三鼎甲”。他们自然不用自己联系工作,自谋出路,一般可在翰林院任职,如修撰,如编修,其余诸进士再经朝考,略像现在的在职进修。考试内容为论治奏议诗赋,擅长文学书法者授以庶吉士,其余分授各部主事各省知县等等官职。这是不折不扣的科举,这是对孔圣人“学而优则仕”最彻底最完备的演绎和细化。除却面试内容,笔试自是一篇锦秀文章即定乾坤。戏文中唱“大比之年王开科,陈世美得中头一个”,“做一篇文章如花朵,御笔亲点头一个”。文题均出自被俸为儒家经典的《四书》《五经》,即以古人口气代圣贤立言,结构有程式,叫做八股文和试帖诗,字数有限制,句法讲排偶,称之八比文、时文、时艺、制艺等等。我缺乏洞悉的智慧和穿透的眼力,因此,我不想对自己一代一代祖宗们曾经不断沿用了的具有2000多年历史的选拔人才的办法、制度说三道四,确实有满腹经纶的读书人从此步入人生的巅峰,学为世所用,得以成就功名,读书人也没有什么大错。我只想说,儒学的正统地位所选拔的官员素质是否就好,答案是不全是。考试内容教条,再加考试方法单一化,也曾使得野有遗贤,许多热衷功名的读书人,许多为此而徒耗时光的读书人,象孔乙己,怕至死还只停留在穷“秀才”的层次上,成为“百无一用”的穷书生。也有因种种原因,科场因失利而改弦更张,从其它途径留名于青史的。曹雪芹和蒲松龄、吴敬梓等可为代表,就是孔子的第*4代孙的孔尚任,不也科场失败,从其它途径为官16年的,但最终成就他的不是科举,而是他写成的一部《桃花扇》。清代的李鸿章年轻时也深受儒学熏陶,二十岁就有“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的鸿浩之志,二十一岁中了举人,二十四岁得中进士,入翰林,殿试时,借着“孟子曰: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的考题大加发挥:“当举世披靡之会,使皆以缄默鸣高,则挽回风运之大槿,其将谁属也?”李鸿章以力挽狂澜、只手擎天为自任,大有一种“舍我其谁”的骄人之概。然而大清国的国门已被帝国主义的坚船利炮轰开,天朝大国的神话开始被揭破。历时几千年的封建王朝来世苍茫。蜂拥而至的列强如饿虎扑食一般,大清王朝面临瓜分肢解的危机。清王朝内囊腐烂,无可救药,而女主昏庸残暴,文怡武嬉,官场腐败达到极致。像李鸿章这样鼎鼎大名的“名儒”、“名相”,也就只有招架之功了,即使最后挨过枪子、死在任上,死而后已,也难挽救大厦既倾的颓势于万一,只能在历史上留下不大光彩的骂名。科举制度至辛亥革命、民国建立、新学兴起,随着中国历史的大走势,最后终于走到了它的尽头。
我生于1953年,可算共和国的同龄人,对于古代的科考,概系读书得来,浮光掠影,,也只是略知一鳞半爪而已。19*4年7月,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走进选拔性考试的试场。当时一个公社一所完全小学,我村临近的蓝田县厚镇完小,只招收一个班级56人,因为上年级有3名留级学生,故招收人数仅为53人。近十个初小的毕业学生有400多人,我报在外祖母所在的初小参加考试。当此时,我乃十一二岁的蒙童,本不知道压力为何物,经过几十天的猫逮老鼠式的复习,一只铜墨盒,一枝毛笔,我就走进了第四考场。考完后,我又去了外祖母家,舅父对我说:“七天后去看榜,榜上有名,我给你买‘马头’水彩一盒,理发馆理发一回,再把你送回你的东坡小村!若榜上无名,你自己回去,我无脸去见你妈!”我知道,榜上无名他还要送我回去的,这只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罢了。依然故我,见天心情舒畅,玩到天黑还喊不回去,压根儿就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压力”二字。放榜的日子眨眼就到了,舅父领着我看榜,我在一边站着,我并不知道这所谓榜为何物,是什么玩艺儿我不管。他自己上前去看,我才不关心呢 。我这才发现墙上贴了一张大红纸,上有录取学生的名字,如此而已。舅父过来了,他挤眉弄眼道:“唉呀不好,没有你的名字!”我将信将疑,然后就去了街上。他兑现了一盒我久已向往的“马头”牌水彩,再去理发馆铲掉了头顶上的“凉粉碟儿”。然后,我们一路小跑回家,我只听到他给我母亲说的一句话:“你娃考上了。”完小毕业升入中学的考试也很正规,姓沈的学校主任和姓王的领队班主任教师,他们都是学校的姣姣者,大家第一天就带着简单的铺盖行李,来到灞水源头玉山脚下的玉山中学,安下营寨后,教师又领着到灞河洗澡、玩耍,大家的情绪被调整得很在状态。学生54人参加考试,录取17人,属于全县几十个完小中的壮元,可惜我虽名列十七人之中,却与正规中学的大门失之交臂。原因是这一年是1966年,文革开始,我成了“地富子女”。直到厚镇公社设立了初中,我才通过人际关系,风风雨雨地进入了初中。读完初中升高中的考试,不存在选拔性考试,毕业成绩仅作参考,我终于从以阶级成分为限制的黑洞中冲了出来。班级9名地富家庭出身的“寒士”,只有我幸运升入了高中。我读高中的时候,高考制度早已废除,我在电影中看到,江西“共大”龙校长举起一个学生有着老茧的手说:“这就是资格,千年来地主资产阶级就是拿这个来卡我们的脖子,那个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由此可以窥见文革中的选拔考试之一斑。
1974年麦收前夕,我高中毕业参加农业劳动只有半年光阴,家庭的阶级成分得到纠正昭雪,村办完小需要一名教师,而本村高中毕业生已有十五名,村支书要公开选贤任能,决定只有通过文化知识考试。几位曾是“白卷先生”的,自己一听这话就偃旗息鼓了,十三人正式参加考试,我得到村上认可,当了一名民办教师。1977年,公办初中缺一名语文教师要从小学选拔。这一次没有考试,只让我讲了一节课就通过了,中学校长和文教专干说:“早想把你选拔上来。”我感到非常欣慰。就在这一年中,全国高考恢复,我第一次品尝了科场失利的滋味。第二年舍文而改考理科,由于大量的知识在“戴帽高中”中就没有学到,又一次名落孙山。此刻,我才深深感到压力的巨大。1979年,陕西教育学院开办高师函授,招生考试那也是空前盛况,其规模简直不亚于全国高考,所在学校六名老师参加,只录取了我们4人,一名未考上的年轻人,一个学期都郁郁寡欢,我能想到他经受的压力有多大。漫漫五年长途的艰苦跋涉,我追求的既要拿高分,成绩要优秀,考试中又绝不偷看一眼。最后一门课,我们几位都以90分以上的优秀成绩合格毕业。后来,我还参加过民办教师整顿考试,我的语文试卷被作为视导区的标准试卷。我还参加过普通师范民师班招生考试,虽然拿着大专文凭上普通师范课程,但我为了转为正式公办教师,又得到了两年整块的读书时间。这期间,我已在报刊上发表诗文,让学校的老师、学兄、学弟、学姐、学妹们,对我刮目相看,报以钦佩的目光。在一次教师专业技能的测试中,有一道默写白居易诗歌的题目,考场内有不少年轻人交头接耳。我甚觉好笑,一本《白氏长庆集》,我也能背他个八九不离十,慢说是默写几句诗,就是十首、二十首,我也能从容应对。我瞧不起那些考试作弊者,但考试作弊现象,早已在我们社会生活中真实的存在着,它使考试的公平、公正性受到了质疑和拷问。
任何时代都需要各方面人才,选拔人才和培养人都需要一整套制度和机制。符合时代发展需要的,就发展进步,对社会发展掣肘的,就应该被废除或改进。科举是一套制度,新中国的高考中考也是一套机制。可是,我们的时代呼唤的是科学发展,需要的是创新型人才,而现有的应试机制似乎已走入了一个怪圈。举国上下,军民人等,已到了围着“应试”不顾一切的程度。为了成才及早动手,甚至到了从胎教抓起的的境地,商家也围着考试寻找商机。在我们山区,也有为数不少的家庭在城里租房子,为使子女一开始就接受优质教育,为考取高分打下坚实基础,而不惜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对于有着五千年文明古国美誉的中华子民,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良好夙愿,倒也无可非议,而他们不是为了“学而优”,为的是“考而优”啊!在城市,“各种名目的补课班”、“家教”市场前景看好。站在国家民族的角度,站在社会文化不断发展创新的瞭望台上审视,“应试已成了不轻的压力”,家长、孩子、学校、教师、政府机关各个方面都有重负,压力已使中小学教育严重偏离了“教育”的本义。我本人就是从教者,常常也和其它同行一道“违心”地把自己可爱的孩子,一年一度地训导成为考试的工具和机器。我没有像有些取得好成绩、高分数的官员和首脑们,那么的轻狂和张扬,我曾见到,因高考成绩排名靠后的一位有能力、有水平的县级教育局局长,因此被人大罢免,让人闻之触目惊心。考试对学生重要,考试对先生也同样重要,故而,“考,考,考,老师的法宝;分,分,分,学生的命根。”这是过去年代的总结,也是目下教育的现状。
教育不能回避考试,但“应试”不能扭曲教育,把教育的目标变成只应对考试,使教育变成只为应试的做法就是一种极端。然而这种极端现在仍大行其道,一个又一个的学校一年一度都在上演着同样的故事,社会上各行业的人已对这种“应试之风”见怪不怪,早已习以为常了。他们只能闻风而动,明知不对也不会顶风而行,教育自身的力量和庞大的从业者,谁有走出“怪圈”的能力。于是,有位作家撰文“废除高考”,来个矫枉过正,象当年废除科举考试一样,此言一出,举世皆惊!教育事业当然是有研究教育的行家们在说话,他们断言:废除“应试机制”不是天方夜谭!诚然,现代社会有生存压力的严峻挑战,社会成员的子女,保持一种竞争心态,获取更美好的生活,这是十分自然的事。一个民族的年轻一代,如果缺乏足够的竞争意识,不想通过自身的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这个民族就不是优秀的民族,就会没有希望。青年学生试图通过考试来夺取人生的成功,本无可厚非,当属健康心态,应予积极引导,当防止畸形发展的心态潜滋暗长。我有一个学弟叫陈银平,小学四年级因家兄右派问题牵连而失学。自己在繁重体力劳动之余,自学了高小和初高中课程。全国高考恢复之后,家兄的问题得到平反,他一举考入西安交通大学,从此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我现今还是大专文凭,可我已帮助过10余名本科毕业生撰写过毕业论文。学习知识掌握技能,试还是要考的,考试也并非妖魔,考试的本身也无须乎去“妖魔化”。考试竞争是教育中的一种自然生态。既是生态,它就应该是“第一自然”,是一种常态,自自然然,轻松愉快,人人争抢优秀,正当地争,公平地抢,抢到手了别特别高兴,人上有人,天外有天;争不到手,也不气馁,“今科不中,再看下科”。考试竞争是人与人个体之间的一种良性互动,不应成为学校之间、区域之间的分数杠杆,不应作为一个的翘翘板,用它来扭曲教育。这种恶性竞争人为的破坏了教育的“第一自然性”的属性,破坏了教育内部常态竞争的自然生态。在这个强大杠杆的作用力下,教育只能由常态走向恶性竞争,由“第一自然”变为“第二自然”,整个教育生态就在这种“机制”下遭到严重破坏了。
破解教育难题对教育专家是一场特殊的考试,对国家教育部门也是一场考试。刚刚过去的2008年,我们的国家和民族面临了四次重大的考试,年初的雪灾、五月的震灾、八月的奥运、十月的“神七”,它既是考文又是考武,既是考军又是考民,它测试的是我们民族民心的凝聚力和向心力,它测试的是我们应对自然灾害的能力和科技文化各个方面的软实力和硬实力,它测试的是我们政府工作能力和国家的国际威望!我们十三亿人都交了试卷,全世界的国家民族都睁圆了眼睛来评判,打出的分数是耀眼的。这么大的考试都能考好,破解目前教育上的考试难题,我相信专家的话,废除“应试教育”当然不是天方夜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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