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三辆自行车被盗的时候,莫干彻底被激怒了。那是一天上午,他刚送往一个快件回到家,天气寒冷,准备回家加件衣服,不到十分钟的时间,等他下楼的时候,停在楼道里的自行车不见了。他急得跳脚,又冲上楼去,拿来一个木棍,可着一个小区遛了一圈,边走边骂:驴日的,谁偷了我的自行车,教他出门立即叫车撞死,教公安抓住判刑,教他父亲早死,教他们家绝后。骂完了,横跨两条街道的一个小区也遛完了,自行车没有踪影,连小区的存车棚他都检查了,没有。他妈的,被谁骑走了呢?早上太阳还没有出来呢,24栋楼2单元门口的沙发上却坐着一个人,他家住3单元2楼,这个人一直盯着他看,莫干想,难不成是你驴日的的干的?或者他看见谁偷走了自己的自行车?
他把木棍立在单元楼破旧的门背后,徒手走过去,把棉帽子摘了拿在手里。这是一个他没有见过的人,难道是小区的邻居,莫干心里嘀咕着,朝这个坐在屋外的中年男人走过去:喏,大叔,你刚看见有谁偷了我的自行车么?28自行车,黑颜色的,看上去很新,车前带新车筐的?没有,没有看见。那男人很淡定的语速和从口中奔出的词语让莫干忍不住臭骂一顿。
但是气归气,自行车第三次被盗却是不争的事实,他垂头丧气得蹲在单元楼入口处,不远不近的距离观察着2单元门口的这个中年男人。莫非这个男人说的是真的?我回家只用了不到10分钟的时间,谁能速度这么快,既要开锁又要把自行车骑出这个小区。莫非自行车是被本楼的人偷了?这时他才回想起自己停车的时候,1楼西户的老人正在送儿子和孙女,隐约听到老人的儿子说新买了一个自行车之类的话,又想起那位老人的面容,好像有些鬼鬼祟祟。
莫干又站在1楼西户门外好一会,耳朵贴在门上想听听里面的动静,但是又好像没有动静。“你孙子来电话了,你孙子来电话了。”正在他耳朵贴在门上细听的时候,兜里的电话突然响起来,吓得他一个机灵跳起来,一个箭步奔到单元门口。莫干,你他妈想干不想干了?看看这会几点了?你送出去几个件了?如果你不好好送件,客户就会投诉我们,客户投诉我们,就没有提成可赚,你知道不?喂,喂,喂,莫干?莫干挂了电话,疲乏地靠在单元楼门上,还干个屁呀,自行车都没有了,把我的腿砍了,还干屁呀。有本事你把我辞了,谁稀罕这工作,累得跟狗一样。
他又透过门缝看到2单元门口的那位中年男子坐在沙发上,跟植物人一样,还在朝这边看,莫干又向左看看,一辆满身灰尘的轻便自行车停在小区的甬道上,车筐像一个垃圾箱一样,看上去让人恶心。于是他又想起自己的那辆自行车来,虽然是花50元买来的,但是结实耐用,而且看上去也新,他骑着跑100公里的路程,不爆胎不修闸。这样想着,他背着刻有快递公司名称的背包,朝公司分拣处走去。
莫干是一名速速快递的员工,一年前才到这个公司。你看,咱们的公司虽然现在还小,但是以后的发展空间很大,我市的同城快递还没有发展起来,咱们正好可以填补空白,只要你好好送快件,就会有钱赚。这是他刚进入公司的,面试他的公司经理赵构说的,另外一句话是,员工会越来越多的,钱也会越来越多的。但是截至到现在,公司除了总经理赵构,就是快递运营主管莫干。赵构一天忙着洽谈业务,具体分拣送达取件全部由莫干负责。
莫干边往公司走,边琢磨工作的事。一辆摩托车呼啸着从他身边经过,又嘎然停下,赵构扯着嗓子大喊:赶紧的,今天活多,咦?你的自行车去哪里了?赶紧上车。
莫干本来想坐车走呢,一听自行车又来气了,僵直着脖子超前走去。我今天就要走走,我就要走这去送件,谁叫你不给我买电动车,害得我自己买自行车送快递,叫人笑话,这下还好,自行车也丢了。
赵构被手下的异常举动搞得也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缓缓加着油门和莫干保持一个速度。
怎么了莫干?你爹死了?
你爹才死了呢!
那你哭丧着脸,那么多快件等你去送呢,有个师大的学生给学妹送的贺卡和巧克力,今天要送去;有个中午摆寿宴的,你要送鲜花过去……
莫干两手捂着耳朵,径直朝单位走去。赵构虽然是经理,但是他俩年龄差不多,平时像朋友一样相处,不同的是,赵构是大专毕业自己创业,莫干是小学毕业出来给人打工。莫干之所以敢这样不给经理面子,因为他根本不用担心经理会辞掉他,骂了白骂了。
其实莫干家离公司也不过2公里的距离。
他们的公司加分拣处是一个小区的底店,属于住改商那种,一间70平米的房子还要一分为二,留一个办公室,其余的地方堆放快件,物品。莫干看了看屋内的快件,不超过10件,但是大都距离比较远,比如师大在城东,摆寿宴的在城西,而他们的公司则在城南,虽然三地相距不是太远,骑上自行车往返三地之间,也就2个多小时的时间,但是现在没了自行车,怎么送成了一个问题。你骑我摩托车去吧,我今天在公司跟一个广告公司谈业务。
莫干看着停在门外的摩托车,只剩下两个车轮,除了喇叭不响其他地方都响,城南相对来说交管措施不太严格,要是放在城东和城西,这样的摩托车上路,估计交警也会奔溃。有一次赵构骑着去取快件,因为忙不过来,那是唯一一次赵构亲自出动,在富民街被交警逮了个正着。
罚款300元,驾照拿出来。交警看都不看摩托车,直接开罚单。
什么?300元?驾照?骑摩托车还要驾照?
无证驾驶,还没扣你钱呢,快点,不要影响交通。
交警开好罚单,一个回头,人不见了。我他妈傻呀,一个摩托车不值100元,教300元的罚款,你把车扣去吧!等晚上赵超再次路过富民街的时候,发现摩托车被抬放在绿化带旁边的一棵白杨树下,车上还贴着交警的300元罚单。
骑着这样的摩托车出去,莫干觉得丢不起那人。一摸兜里剩下了50多元钱,他计算着如果送完这些快件,打车需要多少钱,坐公交车的话需要浪费多少时间。
最后他决定去城东的时候坐公交,因为有快速公交,可以直达师大,去城西可以打车过去,这样花20多元就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
莫干回到家是中午1点半。虽然太阳已经很暖和了,但是因为有阵阵的冬风,还是有一些寒意。经过一上午的忙活,他已经忘记了丢自行车的事,从小区甬道上经过的时候,他发现那辆让他恶心的自行车不见,转身一看,原来停放在了小区的一块小广场上了,估计是挡了车的道,2单元楼前晚上停着一辆丰田霸道,那尺寸肯定过不去,所以自行车被人移走了。早上出门的时候没有仔细看,这回他用眼睛一瞄,结果发现自行车没有上锁。再看2单元的门口的那个中年男人,也不见了,沙发还在那里放着。
他心里起了邪念。也许是偷自行车的贼想和我换车子?看着我的自行车好,所以偷走了我的新自行车,给我留下了这个恶心的自行车?邪念一起,莫干急忙在心里忏悔,虽然他不信教,但他信邪。前两次自行车被盗,就是因为他起了邪念。
第一次自行车被盗有些离奇。那是他通过朋友买来的一辆轻便自行车,粉红色,骑上挺舒服,也好用。但是有些破旧,他一直将自己的自行车和赵构的摩托车放在一起做比较,你的摩托车放在闹市区丢不了,我的自行车也丢不了。所以不管骑着它去哪里,莫干从来没有上过锁,自行车也从来没有丢过。
但是最后还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丢了,那是一个下雨天,从来没有午休过的他,回家午休了。因为当天上午在送快递的时候见到一辆没有上锁的山地自行车,停在一个台球厅一楼的楼道里,台球厅在二楼,如果没有人进来或者下来,这自行车被人盗走是轻而易举的。还没睡着之前,他在心里嘀咕,要是当时丢下自己的破车子,骑上出来就好了,送快件的速度肯定会更快一些。但是转念一想:偷了也没法骑,没多大的城市,每天这样走街串巷的,难免被人看见,到时候还得吃官司进监狱,划不来。
只要一有邪念,莫干心里就有些忏悔。他父亲新基督教,每天每月每年都要定期进行忏悔,虽然只是一个地道普通的老农民。小时候莫干就特别调皮,喜欢干坏事,欺负其他的小孩,在学校调皮捣蛋无所不做,父亲担心他将来走上歧途,将原来的名字“莫小军”改成了现在的莫干。
其实只有他父亲知道,其实他想起的全名是莫干坏事,上户口的时候户籍民警称中国人哪有四个字的名字,又不是少数民族,改了。最后他父亲在征求户籍民警的意见后,妥善地将名字改为莫干,用方言读出来,和“没干”是一个意思,所以小时候同学们经常叫他没干,没干,没干,啥事都没干。莫干刚开始会反抗,甚至和几个学生打过几架,后来就真性格好起来了,在学校也不惹是生非了,他父亲就说是耶稣显灵了。
从此便教导莫干一心向善,心里不能有邪念,恶念,否则会受到耶稣真主的惩罚。莫干总是嗤之以鼻,反倒对电视剧里身怀绝技的少林高僧心怀向往。但是不知为何,长大后,每当心生邪念的时候,他总会想起父亲的教导,心里不由得生出忏悔来。
莫干在忏悔中睡过了头,等他下楼的时候,自行车不见了。外面还在下着雨,但是自行车不见了。他又回想起刚睡着的时候,听见楼下有小孩子的吵闹声,估计是小学生收拾去上学了。但是无论如何,他的自行车是丢了,他不知道,这个偷自行车的贼是谁。
第二次丢车也是同样的情况,一辆二手自行车,半新不旧的,他买了一把锁,但是为了省5元钱,没有买牢固可靠的u型锁,而是买了一个普通的链锁。因为在路过一个学校的时候,看到停在学校门口的自行车中间,有一辆自行车没有上锁,他在路边已经在想象着如果要偷这辆自行车的话需要什么步骤了。第二天出门自行车就不见了。
这两次因为新生邪念而自行车被偷,让他心里很是吃惊:中邪了真是,我又没有付诸实践,就是想想,结果我的自行车丢了。他把自己的经历在电话里将给父亲听,父亲笑笑没解释,只让他再收拾一辆,不要再动歪脑筋。
第三次丢车就有些离奇了,他既没有心里想偷别人的车子,也没有看见没有上锁的自行车,但是他的车子照样还是被偷了。这让莫干十分懊恼。
下午上班的时候,那辆恶心的自行车还在楼下的小广场上停着,莫干又回到家里,打开窗户静静观察了好一阵,发现没有人骑那辆自行车。
狗日的,偷了它又能咋样?我就不相信了。莫干心里讲出这句话的时候,连自己也吃惊,他下楼去蹑手蹑脚地走到自行车跟前,左右看看确信没有人,然后走上去,打起车子骑上就走,一口气骑到公司。
我偷了一辆自行车。
这话说出去之后,在办公室吞云吐雾吸烟的赵构斜乜了一眼莫干,就你?不信!
真的,我的自行车丢了,但是我们小区出现了一个没人要的恶心自行车,我认为偷自行车的贼是要跟我换,所以我就把这辆恶心的自行车起来了。但是我不知道以后怎么骑。
我家门前就有一个修自行车的,你骑过去让他给你整顿整顿,或者和他的那些就自行车换一换不就行了。赵构没听清前面的话语,但是听清了后面的话语,骑来了别人的车子,怕被车主发现。
修车子的是一位50多岁的老头,左眼大于右眼,戴着一顶皮帽子越发显得猥琐,他不仅修车子,还会开锁、配钥匙、钉鞋。莫干骑自行车过去,有些心虚,但是这位猥琐的老头一眼就看出了莫干的心思。
刷一层漆呢还是换呢,换的话得加钱。老人一边眯着右眼磨一把钥匙,一边看着推着自行车的莫干,这个动作让莫干确信,猥琐老人左眼大于右眼的原因在于,他时常眯着右眼干活,眼神经萎缩了。
他当然原因花点钱换一个自行车,心里也踏实。磨成一把钥匙后,老人从身后的一间铁皮房里推出一个看上去崭新的自行车,加30元,飞鸽的,牌子货。
莫干前后左右看了看,明显是被喷了漆的,车子本身充其量也就5成新,但是他没吭声,因为没有底气。
莫干心满意足地骑上车子走了,他在那一刻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偷自行车的贼。有一次他骑自行车去送快件的时候,看到了自己的第一辆自行车和第三辆自行车,而且还跟着第三辆自行车走了好几条街,但是因为时间太长,他也分不清到底是不是他的自行车了,看上去很像,但是他最终也没敢上去问一句车子的来源。
还有一次,他看见一楼西户鬼鬼祟祟的,在楼道里停自行车,听到楼道里有动静,探出来一个60多岁老妇人的头。又有一次,他看见这名老妇人和修自行车的那个猥琐老头在一起闲聊。
最多的是,他梦见自己抓住了偷自行车的贼,长得和他一样,只是人家不送快递,靠偷自行车为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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