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过了十几年,十几年里,他像父亲,处处呵护着她,时时关爱着她。那些年的她灿烂如花,感觉自己就是上天的宠儿,有这么一个像父亲的男人在意着她。她的生活充满阳光。
可从那天起,她的天空布满了阴云,人也开始了彷徨。
那是个礼拜天,她被他传唤,去了他的办公室。空空的大院,空空的楼房。
“衣服真漂亮。丝巾也漂亮。”,她刚进门,人还没站定,他就赞美道。他很少赞美人,尤其是女人,不过他赞美过她不止一次两次了,那赞美也多是针对她的穿着。她长得不高,穿起衣服来却很有女人味,这是同学朋友们说的,说她就是个衣服架子。他很喜欢靓色,这是她从他赞美的角度去猜测的。那天,她穿了件连衣裙式的黑绿条纹低胸羊绒衫,搭配了一条粉蓝真丝长巾。
别人夸她的衣服好看时,她会展开双臂夸张地原地打上一转,做出一副自我欣赏的样子,还会故意回问人家:“漂亮吗?”漂不漂亮都在她那张脸上写着,就算没有他人的重复也减弱不了她的自信。可面对他的赞美,她就不能轻举妄动了,那样就有点轻狂了。她只好站在原地,低头扫了一眼身上的衣服,和耷拉在胸前的丝巾,脸微微一红,带着点羞涩道:“去年买的了。不值钱的。”
“好看。好看。”他一连两个好看赞美着,脸上依旧挂着微笑,眼睛在她的身上缓缓地移动着。
“丝巾是真丝的吧?”他缓缓起身,走向她。她笑着点点头。
“我看看。”他说着,人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说话间就把丝巾捏在了手里,他很懂行地用拇指和食指捻摸着。搁在他人身上,和一个领导保持这么近的距离,该紧张了,她却依然保持着原始的微笑,在她看来这很正常。她眼里,这就是一个长辈和晚辈之间的距离,这样的距离在他们之间时常存在。比如她每个礼拜五来这儿向他汇报有关账目时,总是这么站在他的身边,一笔一笔地指点给他看,偶尔,他们的身体还会起到磨擦;比如那次陪他去应酬,本来不胜酒力的她几杯下去就酩酊大醉了,回来的路上,她一无所知地倒在他的怀里,酒醒后她朦胧地想起,自己吐过,吐了他一身,第二天她向他道歉,他却歉意地对她说:“早知你这个酒量,昨晚我就不会让你继续喝。”从那次后,只要有他在场,她再也没醉过。在她心里,他早就是她的叔叔了,只不过这个叔叔有点严肃,不可以随便地撒娇,如果可以,她很想搂着他的脖子正儿八经地撒撒娇,就像在父亲的面前那样撒娇。
“让我抱抱。”突然,他捏着丝巾的手松开了,把她拦在了怀里。那一刻,她像一只断了路的机器猫,一下子瘫痪了。
他的房间宽敞明亮,有她的办公室三个大,她现在所在的这个位置应该正对着其中一扇窗,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干净的大院里的人来人往,可今天看不见了,不只因为是礼拜天,因为这扇窗户的窗帘不知何时被拉上了,她从进门到现在,还一直没觉察到光线的暗,只是断路几分钟后,她的眼无意中飘向了那扇窗,才发现外界已被隔离。
刚开始,他的手隔着衣服在她的身上漫游着,从肩部慢慢往下,又从臀部慢慢漫游到小腹,由小腹一下子就到了她的两峰,她的心跳开始了加速,可她知道她不能像拒绝他人那样毫不犹豫地拒绝眼前这个人,她的思路还在长幼间徘徊着,思量着该如何开口。
“别……别……”当他的两只手探向了她的两峰时,她下意识地抬起了手,开始了阻挡,语言有些慌乱。可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她印象中的那个他了,他很粗鲁地蹂躏着她的两峰,她能够感觉到他的气息已经加粗。一股厌恶悄无声息就爬上了她的胸口,男人,看来没一个好东西。她两手用力一推,声音也抬高了一些,道:“李局!”
她的这一推,把他一下子推回了现实,只不过此刻的他看上去无助得很。像一个可怜巴巴的孩子,更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狂风暴雨里哆嗦着,很需要他人的援助。这是她第一次用平常人的眼光正视他这么久,看来以前的仰视太偏面了,只看到了他的光艳。他的眼睛此刻透明得像一块玻璃,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它一眼看穿了。她看到了,眼前这个人,他的内心像一颗卷心菜,她把外边的叶子一层层扒开,那个还象征着生命的东西,在她面前打着哆嗦。她的心酸酸的,他人眼里,事业有成,威风八面的他,内心深处原来这般孤独,这般空虚。外人,只看到高处的风光无限,谁又能真正地体会到人在高处不胜寒?这个人比别人更累,更苦,只不过他的苦被一层层的菜叶子给紧紧地卷了起来。他也是食人间烟火的俗人一个,也需要人来懂他,需要人来抚慰,可谁是来抚慰他的人呢?大概不会有。都以为他是铁打的,铁打的人应该无所不能。她的心突然就软了,眼睛涩涩的,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人,过重的脑力劳动早把他的身心给抽空了,和同龄的人相比,他应经超龄了好多,他的头发不知何时已经花白,他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他的步履还算稳沉,腰杆还是那么直直地挺着,可她知道,这个人的承受力有限了,像一根弹簧,已经被抻到了极限,说不好什么时间就会“咔嚓”一下子一断两开。都说成功的女人不易,成功的男人看来也好不到哪里去,背后都是大把的辛酸,大把的寂寞。
“再让我抱抱。”他再次走向她,恳求的声音,半张着怀抱,满脸的渴望。面对这样一个有恩于自己的人,面对这样一个憔悴得令人心疼的长辈,她无能为力,站在原地,静候着他的宰割。
她像只温顺的家猫,不抗不挣,任凭他就那么轻柔地拥着。谁也没说话,他的手在她的后背轻轻拍打着,轻柔的举动如同母亲哄婴儿入睡。时间在这样的拥抱里一分一秒地溜走了。落地窗帘,隔绝了外界的繁华如流。
一阵手机的铃声惊醒沉睡了的时间,她柔声道:“行了吧?”他的手慢慢松开了。她转身掏出了包里的手机。是妹妹,妹妹说爸爸来了,在她那儿,让她两口今中午去她那里吃。
“没其他事了吗?”接完电话,她问。
“没事了。你回吧。”他坐到他的老板椅上去了,微闭着双目,很累的样子。
“那我走了?”她探视着问。
“走吧。”他的声音很轻,像在闭目养神。
“等等。”她还没走到门处,他开口了。她只好停住,回头读着他。
“去会仙酒楼吃吧,签我的名,等会我给酒店打个电话。”他依然在闭目养神,声音还是那么轻。她知道他对她的喜欢,那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喜欢。她喜欢闲来无事写写画画,他也喜欢,不过他说他现在没那么多时间,他是曾经的文科大学生,他家的书有好几柜子,他办公室里面的那两个大书架也满满的,几乎全是文学作品。所有的书籍加起来,差不多能开一个新华书店了。他知道她喜欢读文学作品,就对她说:“喜欢哪本,随便拿。”她也便不客气了。她发现,他的每一本书开端都有他留下的笔墨,有的是他看完该书的心得,有的是他买该书的意图,因此,她对他更刮目相看了。现今社会,不知道像他这样身份的人还有几个这么热爱着文学的。
许是因了两个人的共同爱好,所以在一起时的话题就多了一些,常常说着说着,她就忘记了长幼之分,就会信口开河。她谈起文字和她写文字的思路一样,常常一拐弯就天马行空了,有时能奔离了主题几千里,不过每次畅聊他听得都很认真,听着听着,偶尔会插嘴道:“你不该吃某前这碗饭。”他这么一说,她才回过神来,不小心又跑马了,还差点跑远了,幸亏他一拽缰绳,这样的状况发生过好几次了,好几次都把她的脸烤的通红,真不知羞耻,竟敢在一个老文科生面前谈什么文学。羞红了脸的她还知道如何摆正自己,就说:“就我?能吃哪碗饭?这碗饭都是您赏给我的呢。我不求多,只求饿不死就行。业余时间玩玩自己的爱好,权当是他人的麻将扑克,不求结果,只求充实。”他说就喜欢她这种心态,不把任何当回事,工作上又是尽力而为,不求最好,但求问心无愧。
曾经好几次他都对她说:“以后家里有聚餐,都到会仙酒楼,到了给我个电话,签我的名就行了。”每次她都点头答应着,可一次也没打扰过他,平日里,她连会仙酒楼的门都不曾踏进,省得他看见责怪她见外。小城的名吃好多,酒店也不少,哪里不能吃?那天他又这么说,妹妹的电话又摆在面前,相信他也听到了,她不能再假装点头了,只能直来直去地说:“谢谢李总了!不用了,你也听到了,妹妹都弄好了。”
“你就是不听我的话。永远不听。”他睁开眼,无奈地看着她。她没言语,微微勾起了嘴角,轻轻说:“我走了。”
“走吧。”他的眼神依然在她的脸上哀怨地游离着。
“你不走吗?”将要离开那个房间时,她回头问了一声。
“我再等会。”吐出这几个字时,他将眼神扯到了一边,半天无言。她的心一疼,将眼神缓缓收回,低低地说了声:“那我先走了。”谁知她的身子还没回转呢,他的话又跟了上来:“翠翠,我真的喜欢你。”她转了半个的身子僵硬在那里,心身打了一个哆嗦,再次抬眼打量着他。她很想问一声:“这些年你对我的帮助,难道就是为了今天?”可她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她失眠了。
夜里,卧在被窝里的她,心里拾着他点点滴滴的好,心便乱了,她不知道自己和他之间的关系现在还是不是长幼的关系,只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无缘无故地牵挂了他好多年了,每次看到他疲惫的神态,她心里都会生出疼疼的感觉,很想把自己柔弱的双肩借一半给他,好让他累了时靠一靠,歇一歇,可又恨自己能力有限。想起每个礼拜他温暖的问候,她的心就柔软到快坍塌了,他总是那么一语双关地问:“家里还好吗?一切还好吗?”她从来是报喜不报忧,她不想给他在添乱,再说,她身上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她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她坚信世上无难事,但情事除外。她一生中最怕的就是这个情字,亲情友情都好说,唯独那个儿女情,她感觉那就是一个漩涡,一旦走进去,就越绕越深,所以她一路走来小心又小心,见苗头不对,立刻回转,可今天,她转不出去了。
“李局好!这几天,心儿一直惶惶的,好怕!都说相遇是缘,可几多缘是错?都说情大于天,可几多情是孽?回理着你我的点滴,泪儿涟涟,您对我的照顾,我终生难忘。几多遍在心里默念着,等您老了,等您退了,等您身边的人儿不再前呼后拥了,我甘愿做您的女儿,伺候在您的膝下。您说过,现实很无奈,我知道,那是因为您不同他人,在您这个位子上的他人可以不管不顾,随意放任自己的行为,所以他们意气风发,而你,却一直克制着自己的言行,连您的部下都是和您一样低调着,所以您累。可您的累是值得的,您换来了所有人的尊重,换到了一个他人没有的好名声。
虽然您说现实让您很无奈,可我们都是现实中人,所以只能尽力地现实。谁让我们先一步跨进了婚姻里呢?既然跨进来了,就没有再为自己活着的道理了。想想你我身后那几个无辜吧,我不想他们走在路上为我低着头,更不想,把您的好名声从此毁了。
人如果真的有下辈子,我会选择单身,不为别的,只为你,为了你今生的这份情。
保重!李局。记住:您还是我最尊敬的李局,还是我最最牵挂的叔叔。”怕再一次面对那尴尬的场面,怕她和他迷失了自己,经过几夜的辗转,她敲打了这么一条短信发到了他的手机里。发短信前,她试着拨了一下他的电话,他接了,问:“有事?”她说:“没事。您忙吗?”他说不忙。她便道:“那,我发条短信给您。”没经他同意,她就切断了通话,她知道他一般不看短信,他也不让她发短信,他叮嘱过几遍了,说:“有事电话联系,一般不要发短信。”
窗外的秋色渐渐老了,叶子零星地哆嗦在树梢,一只喜鹊落在了那棵白杨树上,天空,好蓝,好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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