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广东惠阳县淡水镇(现在的惠阳市)人，和叶挺是同乡。她的父亲是当地有名的打师（伤科医生），她的母亲在镇上开了家腊货店，母亲同父异母的大哥在黄埔军校毕业之后，担任了国民党广东卫戍司令部的中将高参兼虎门要塞的司令，母亲的家在当时的淡水镇上，也就算得上是有名的殷实之家了。我没见过我的外祖父、外祖母和我的众多舅舅们，这些情况都是母亲跟我说的。

听母亲说，我的外祖母非常精明能干，人际关系也处理得很好。当时外祖母家有个邻居是个后母，对丈夫前妻生的儿子非常不好，继子就非常痛恨她。那天这个邻居家里煲了一罐汤，继子就在汤里放了砒霜，想毒死这个后母。因为邻居平时跟外祖母关系很好，汤煲好后，就先盛了一碗送给外祖母喝，一喝下去，外祖母就一命呜呼了，那邻居反而躲过了一劫。

母亲在家里是唯一的一个女孩，又排在最末，所以一直受到父母和众多哥哥们的疼爱。在家乡读完小学和中学之后，母亲就考入了广州高等师范学校。毕业后，就在广州教书。

家里还保留着母亲年轻时候照的发黄的照片，她年轻时的确长得很漂亮，白晳的皮肤，圆圆的脸，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烫着像三十年代影星周璇那样的卷发，是个典型的美人胚子。至今，在我的生活圈子中，我见过的许许多多的女人当中，还是很少看到像母亲那么漂亮的。

母亲在广州教书的时候，通过大舅认识了广州市郊土华沥滘镇的一个风流倜傥的知识分子。那知识分子姓梁，大学毕业，很有学问，家里是个有名的大地主。母亲生性活泼，能歌善舞，写得一手好字和漂亮文章。他们互相钟情，认识不久就结婚了。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他们是人人羡慕的幸福一对。结婚第二年，就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也许是应了那句“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的懺语，太美好的事物往往短命。结婚第二年，也就是小孩刚生下来不久，就碰上日本鬼子的飞机空袭广州。母亲的丈夫在一次空袭中被炸成了碎片，他留下了还在襁褓中的儿子和一个年轻漂亮的寡妇。母亲当时是痛不欲生，昏病了好些天。虽然孩子没有了父亲，但书还得教下去，生活还得过下去啊。每天学生放学之后，母亲就在梁家的深宅大院里，带着还在吃奶的儿子，守着一盏孤灯垂泪。

是大舅可怜心痛自己的幺妹，怕她一天到晚憋在家里，憋出大病来，就经常派车把母亲接出来陪陪嫂子，也参加一些社交活动，后来就认识了我的父亲。

当时国民党为扩充军队，抓壮丁有“三丁抽一”的规定。作为清末秀才、当地名绅的祖父无权无势，也保护不了自己的儿子。祖父就修书一封，让他的大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到广州去找他的一个朋友，要朋友给我父亲谋条出路。父亲到了广州后，祖父的朋友也别无良策，父亲就考进了中央警官学校。警官学校毕业后，父亲被分配到保安县去当警察局长，但因为那里东江纵队很活跃，父亲就没敢到任，而在广州另找出路。

父亲有一米七几的个子，年轻的时候也是长得很英俊倜傥的，他和我母亲在我大舅举办的一场宴会上相识，两人很快就堕入爱河。母亲要和父亲结婚，梁家又不肯放弃自己家的血脉子嗣，母亲就只好忍痛与一岁多的爱子分离。

为了躲避这个令人痛苦，令人心酸的环境，父母就来到了香港。母亲依旧教她的书，父亲则到处找工作，干过职员、书记员、帮办之类的差事。

祖国解放了，我的二叔就到香港去找寻我的父母亲。我父亲离家多年，一直就很牵挂他寡居在家的母亲。那时香港的经济也很不景气，父母亲多次商量盘算之后，就决定跟二叔回到江西的父亲老家。

父母亲回到赣州之后，分别担任了两所小学的教导主任，每人每月的工资为五十四元，那在当时的小教是最高工资了。父母亲工作非常认真，对我要求也严格，我在家里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我还未读书就认识了三百多个汉字，父母还给我订了《少年报》，每天我都要给他们读报。因为是教职工子弟，我还不到六岁就进了小学，一直就在父亲或母亲所在的学校念书。

儿时的生活是令我怀念的。每天早上父母带我们去锻炼身体，星期天还领着我们去逛逛街，夏天就带我们到河里去游泳。我小时候读书很不错，还看了大量课外阅读书籍，我是父母亲教育他们学生的蓝本，我是父母亲的骄傲。那时的物价很便宜，父母加上祖母和我们兄妹四人，靠父母亲一百零八元的工资生活，虽不算太富裕，生活还是过得不错的。

那时父母相爱，家庭和睦，我只记得父母亲有过一次争吵，那是母亲在市里举行的第一次运动会上，获得了女子游泳第一名的好成绩（母亲在广东，生活在江边，自小就会游泳），奖了一件游泳衣，父亲很生气，用剪刀把它绞了。现在看来，责任还是父亲的思想封建和不开化造成的。但这事很快就过去了，母亲再也没去参加什么游泳比赛了。

我读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就跟着母亲参加了市里的大型文艺汇演，我演母亲戏中的孩子，那天演出很精彩，结束得也很晚，是母亲将睡着了还未下妆的我抱回家的。我在兄妹中排行老大，从我记事以后，这是母亲第一次抱我，也是最后一次抱我。那天晚上躺在母亲的怀里，尽管耳边听到凛冽的北风呼啸，但我就像是在摇篮或小船中，由母亲轻轻地颠簸着，我感到好温暖，好幸福。

本文已被编辑[流泪的木偶]于2005-1-31　12:19:4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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