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半,是工厂交接班时间。君山来到香兰的车间“该下班了,老婆,我帮你搞卫生吧。”
“君山,今天接我班的人请假了。我们主任说,谁在原有完成任务的情况下,能超额平方的,加分呢,一分十元,今晚我加点班能加三分呢。”在家带小孩休息了半年的香兰,工作的积极性很高。
“傻瓜,干不完的活,银行每天都印钞票,你能赚完?咱回吧!今晚想和你缠绵呢。”君山凑近香兰,悄声低语,一脸坏笑。
“滚吧你。没一点正经。”香兰两眼望着机器平台,手指灵活地按动开关,脸儿有红霞升腾。
“我要走了?你自个可没单独回过家,不害怕呀?”
“怕啥呀!十分八分钟就到家了。”
“那不是有玉米地嘛。你忘了?咱村里高松不是前些天去世?他活着的时候,最喜欢在地里干活,你不怕他成了鬼,在玉米地吓你?”君山故意绷着脸吓唬香兰。
“说什么呢。哪有什么鬼啊!再说了,现在都是火化,他就是鬼,也灰飞烟灭了,吓我?我胆大着呢。”
“哦?是嘛?那好啊!我告诉你,回家晚了,可不许给我打电话接你,我把被窝捂热乎了,你可别被吓得往我怀里钻哦!”君山还想劝香兰早下班。
小两口就这么贴着身子,逗着笑。其他工友给君山开玩笑“我说,君山,秤杆不离秤砣,老头离不开老婆哦!自个回家睡不着吧?”
把香兰羞得,推着君山“快走吧,你没戴安全帽,一会督查该查岗了,想让罚款啊?”
二点左右,香兰终于达到预期目的。搞好卫生,微笑着和工友道别。兴奋地哼着小曲,迈着轻快的步子跨出厂门。
深秋的夜很迷人,宽阔的马路上,两排路灯发出柔柔的光和天上的清月交相辉映,显出夜的宁静。路两旁的绿化带里的花草及不远处的庄稼地里芝麻和玉米混合发出的香甜味道,在空气里肆意弥漫,张扬着秋的气息。让人心旷神怡;田野里藏着多少不知名的虫子?欢快的唧唧声,此起彼伏鸣叫着秋天的喜庆。
秋风一吹,玉米叶发出沙沙微响。想起君山的话,香兰在路口犹豫了一下,有情调的玉米地,唧唧的虫鸣反而变得有些诡异。香兰的兴奋被自己的胆小压抑得歌曲也哼不下去了。不就是一小段路程吗?毕竟这是条回家的捷径。香兰低头快步疾走。
突然,就像聊斋里的镜头:香兰差点踩到路中央,一双疑是人脚的物体上,“啊!”香兰吓得大叫了一声。不由向后倒退了几步,身上的冷汗刷地冒出来,感觉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想转身跑,身子僵硬,动弹不得。随着这声惊叫,那个物体向芝麻地里蠕动了一下。
香兰借着昏暗的路灯和皎洁的月光恐惧地细看:好像是双红色厚底的凉鞋,整个黑乎乎的应该是身体的东西,掩盖在密麻麻的芝麻地里。初步判断好像是个——人。但又不确定。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压制住恐惧,香兰一只手死死揪住胸口的衣服,心砰砰乱跳,嘴唇都哆嗦:“你?你,到底是人还是,啊?说话行,行吗?”半天,芝麻叶晃动了一下,香兰听到低低的、含含混混的“喔”了一声,听不出是男人还是女人的声音。香兰再问,没反应了。香兰悬着的心慢慢着地,最起码知道是人,但还是忐忑不安。没敢往前再走。脚步轻轻转身离开,又扭头看地里,恐怕那人起身追过来。到了公路,撒开脚丫,该二十几分钟到家,估计才用了十几分钟。
回到家,香兰惊魂未定。没顾上洗漱,径自跑到卧室,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用力把君山晃醒:“君山,你下班,见到地里躺个人没?”
“你神经啊?我刚睡着,你谋害亲夫你?”君山睡意正浓,揉揉眼,打着哈欠翻身又昏昏欲睡。
“不是,我问你正经的,你下班芝麻地里是不是有个人躺在那?”
“没有,你见鬼了?还是眼花了?半夜三更的,别一惊一咋的,瞌睡着呢。”君山嘟嘟囔囔说着,把头埋在被子里,任凭香兰晃动,置之不理。
香兰本来想让君山陪她再去看看,以解除自己的疑惑。看君山瞌睡如泥,。香兰只好作罢。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难道自己真的眼花了?那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这些问题一直纠缠着。好不容易熬到五点多,天麻麻亮,香兰悄声起床,没洗脸没梳头,直奔昨晚被惊吓的地方。
快走到的时候,香兰倒抽了一口凉气:什么都没有。倒是路两旁的杂草和玉米叶上少许的露珠,把自己的鞋子和衣服打湿了。走近再仔细观察:发现芝麻倒下一片,地里有被撇下的芝麻叶。香兰断定这个人就在附近。
果然,在公路侧旁,一院墙的墙角,蜷缩着一个瘦弱的女人。从脚上穿的红色的鞋子上,香兰肯定就是在芝麻地里睡卧的流浪人。只见她上身穿着黑色脏兮兮的毛衣露着里面脏乎乎的花色秋衣,下身是脏呼呼的黑色裤子,两只瘦弱的胳膊抱着头,看不清脸,头发稀疏蓬乱。香兰不禁想起了母亲。恻隐之心让她关心起这个女人。
弯腰叫她:“阿姨,地上凉,你起来好吗?”女人稍微扭动了下身子,没言语。香兰不甘心又叫:“阿姨,你饿吗?我帮你买点吃的行吗?”听到这句话,女人缓缓放下手臂,翻起无神的眼皮,呆滞地看向香兰。“你等着,我去给你买几个包子。”说话间,香兰快步小跑到厂里的食堂,让正忙活的师傅先拿出两个热腾腾刚出笼的包子,用食品袋带给流浪女人,看她用脏兮兮的指甲里藏满了污垢的手捧着包子狼吞虎咽。香兰突然就决定带她回家。
香兰的婆婆起的早,正忙乎着做早饭,扫地,搞卫生。一抬头看见香兰带个流浪女人回家。有些惊讶:“兰儿,你这是?”
“妈,这个阿姨,在咱庄的芝麻地里睡觉,我看她可怜,就把她带回咱家。给她点吃的,帮她洗洗澡,再帮她找找她家人。您看行吗?”
“一会我把饭做好,你打发她吃了,让她走得了。洗什么澡?你不瞌睡啊?上哪找她家人?你热心过头了。”婆婆有些心疼香兰又有些气恼。嗓门很大。
流浪女人吓得耷拉着头,畏畏缩缩没敢进院子。起早倒垃圾的村民纷纷围拢过来,询问这个女人的来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问女人,女人始终不言语。
公公披着一件外衣从院子走出来,点燃一根香烟,皱着眉头默默看了一眼那个女人说:“给她两件衣裳,打发她走人。”
君山也被吵醒了。打着哈欠,走到院中:“香兰,你不多睡会?咱还得上班呢。”
隔壁的二婶听着这院子热闹,也赶过来看看。婆婆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从厨房拿出煮好的嫩玉米,递给流浪女人“吃吧,今啊!遇到俺媳妇,算你运气好。赶紧吃,过会走吧。”
“妈,别撵她吧!我就帮她洗洗澡,好嘛!您好心肠的,我知道。”香兰笑嘻嘻地抱着婆婆的手臂撒娇地晃动。
“兰儿,你还得上班,睡觉去。这样的人多了,你能管得过来?”婆婆半喜半怒乜斜着香兰。
“妈,她可怜的,您就同意吧!我不瞌睡,再说救人救到底不是?”香兰知道婆婆疼自己,继续磨。
“就你好心啊!你知道她什么来历?万一有什么病咋办?咱们问半天,她都不言语,咋找她家人?看她穿戴,像流浪很久的人,她要赖在咱家,咋办?……”颇懂人情世故的婆婆数落香兰。话没说完,就被香兰截住。
“妈 ——妈哎!我先试试问她,真问不出,给她洗洗澡,换换衣服。送收容站呗!”香兰拉着长腔叫婆婆。
“就是。嫂子,你有福啊!你看,香兰对陌生人都这么好。你就这一个媳妇,你要是上年纪,香兰肯定会对你更好。让孩子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吧!我和兰儿一起帮她搞卫生。”二婶大香兰十几岁,很懂得香兰的心思,劝香兰的婆婆。
“大家都回吧。人多在这,这个阿姨不自在的。”香兰对乡亲笑着柔声言语。看香兰坚持,有她二婶帮腔。婆婆也不好继续拒绝。心里也知道香兰是个懂事的孩子,是个挺善良的儿媳妇。摇摇头,随她去吧。
香兰家有洗澡间,二婶帮着香兰费劲地把流浪女人衣服脱了,洗好后。婆婆拿出几件半新的衣服给女人换上。再看:除了眼神有些呆滞,骨瘦如柴以外,几乎和村里的女人一样。不过还是不言语。
香兰用食品袋套手上,准备把女人的脏衣服扔掉的时候,女人发疯地抢夺过来,满脸愤怒,嘴里唔里哇啦,死死抱在怀里。任凭香兰解释:衣服多的是。女人就是不撒手。婆婆抱怨:“你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她肯定是个精神病,赶紧让她走吧!”
香兰试着说:“阿姨,我看你对这个毛衣有感情?要不,我帮你洗洗?”女人才停止动作定定地看了香兰一眼,迟迟疑疑地把衣服递给香兰。婆婆低声对香兰说:“那么脏的衣服,别把洗衣机污染坏了。你偷偷把它扔了。”香兰看着有些让人发呕的衣服,也和婆婆的想法一样。但女人紧张地死死盯着,让香兰无从下手。君山怪香兰事多。公婆想让女人走。香兰觉得好像还能再做些什么,才能帮到这个女人。
闹腾了一早上,香兰又累又瞌睡,下午还想上班。香兰也没想好,怎样处理这件事。既担心反对的公婆把这个女人赶走;又担心这个女人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还是二婶通情达理,说兰儿啊,你午睡吧,我把这个女人带到俺的院子,看着她,咱再想办法。
还没等香兰睡醒,二婶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兰儿,那个女人趁我瞌睡的时候,抱着她的脏衣服不见了。咱也尽心了,随她去吧,好吗?”
香兰放下电话,一溜小跑赶到二婶的院子。二婶说,我让她躺在俺家竹子床上歇会,她就抱着她的脏衣服不散手,一直站在那。问她话吧,她还不吱声。中午太热,我眯了一会。醒来她就不见了。香兰想了想对二婶说,我知道她在哪里。这次二婶也觉得香兰有点过了。劝她,算了,尽人事,凭天意吧。不知为什,香兰觉得和这个女人有什么缘分似的。
再次在离工厂不远的路边树荫下,找到那个女人。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流浪女人把脏兮兮的毛衣和裤子又套在身上。身子像个虾米蜷缩在石台上。香兰叹口气,怜悯之心让她决定把这件事处理到底。先去到厂里请了假,再次带女人回家。
香兰把女人的毛衣裤子脱下,在院子里用手细细地洗,就像洗自己母亲的衣物。女人专注地看香兰洗衣服,这时候,香兰发现女人眼里透出慈祥、安静的神态。香兰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有泪从香兰的眼中滚落。
用水清洗了几遍,再用洗洁精揉搓的时候,忽然触摸到一个硬物,翻起毛衣内侧,在胳膊下摆,有针线细细密密缝制的一个塑料包包。香兰欣喜若狂.,这个东西可能就会解开女人的谜底。果然,拆开一看,里面显出塑料包裹着的硬纸片。上面有句话:
我母亲有轻度的精神智障,有好心的人遇到,请给我打电话:138xxxxxxxxx
香兰激动地大声呼唤婆婆:“妈,妈快来看看,这个阿姨有下落了。这个是她女儿的电话。”
婆婆照纸片上的电话打过去,电话那端有喜极而泣的哭声。问明地址,下午五点左右,流浪女人的女儿和儿子赶了过来。女儿抱着母亲痛哭失声;儿子眼角湿润,连声感谢。
女儿心情平复后,讲了来龙去脉:我们是山区的。这件毛衣是我父亲骑自行车载着我母亲在集市上买的,在回家的路上,不幸出了车祸。父亲当场丧命。母亲头部受了伤,醒来之后,又受到失去我父亲的刺激,丧失了说话能力,神经也失常了。但她就忘不了这件毛衣。白天黑夜都穿着。走丢了好几次,就因为我在母亲的毛衣里缝了这个联系号码,细心的好心人才能联系到我们这些子女。
他们带来山里的特产——柿饼。吃着甜甜的柿饼。看到他们母子(女)团聚。香兰心里暖暖的。子女一再表示感谢。
香兰说:“有母亲的孩子最幸福。好好善待你们的母亲吧。不管她是英俊还是丑陋不堪;不管她是健康还是病痛缠身;不管她现在成了什么模样……善待我们的母亲吧!因为我们的一切都拜她所赐。我们小时候的吃喝拉撒,全凭我们的母亲照应。我们的母亲从来没怨言;我们的母亲从来没有嫌弃……”
说这些的时候,香兰泪流满面,她想起了自己那可怜的聋哑母亲。在自己十几岁的时候,脾气暴躁的父亲因为生活的窘迫,对聋哑的母亲一顿暴打……有委屈诉不出来的母亲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失去才知道珍惜的父亲也曾找过几年,但一直没用音讯。
如果,如果母亲在走失的时候,能多遇到像自己这样的人,母亲应该还在世上。
“妈妈,妈——妈,您在他乡还好吗?”香兰在心里无数次倾情呼唤。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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