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17岁。17岁正是什么都似懂非懂却又年少轻狂的季节。
就在这个花季岁月里,我不可竭制地爱上了文学写作,整天涂鸦着一些只有自己才知道的语言文字,梦想着有一天我也成为出色的作家。这个梦如别样樱花一样占据我的整个心房。可是,家庭接二连三的变故把我美丽的梦想瞬间击得支离破碎。朦胧中我看见自己在心中精心呵护的樱花一瓣瓣的飘零,独留下枯枝败叶,梦想的天空就这样轻易坍塌了吗?唇齿间,一滴鲜红的血滴了下来。
那个季节,我的心冷到了极点。走出校门那一刻,我突然看见收发室的黑板上汇款栏里写着我的名字,那是我收到的学生时代最后一笔稿费。
当我用这笔钱换回一张南下的车票时,我暗暗发誓,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要握紧手中的这支笔,要活出一个人样来,贫穷和孤独不该是我青春的全部。
17岁那个秋夜,列车载着我抵达了广州,看到了大都市的繁华喧嚣与灯红酒绿。在老乡的帮助下,我很顺利的进了他所在的那家利华纺织包装厂。
枯燥孤寂的工厂生活如千万只蚂蚁一样啃食着我年轻稚嫩的心。除了老乡,我没有一个朋友,而老乡又不与我在同一个工作间,也很少碰面,即便是下了班,他也只顾领着女朋友空着口袋故作潇洒的逛街,试图以十二分的认真和祈诚融入这座庞杂、诱惑的都市。等我也试图着从身边找一个可以说说话的朋友时,才发觉整个寝室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那些日子,我除了拼命的工作,然后每个夜晚对着自己孤独的影子发呆外,就是摊开稿纸写作了。然后把它们整齐地装进信封,寄往全国各地的报刊杂志。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写作还是在以这样一种方式打发那份无边的孤独。那孤独里有我无限的忧愁。我想起了年迈的父母,想起了长江边那破旧的家,还有那沉沉的债务……而我,却把辛苦挣来的工资全部兑换成了稿纸和一去不返的邮票信封。
偶尔收到的那点可怜的稿费在快节奏的生活面前显得多么的苍白无力,我竟然决定放弃写作了!可是人生就是如此难料,没过几天,我的一篇长达6000字的纪实稿却在家乡的一家颇有影响的妇女刊物上发表了,握着编辑寄来的样刊和稿酬时,恍如做梦,那笔稿酬竟然相当于我半年工资的总和,当我亲手从邮局取出厚厚一沓人民币时,我的眼眶不觉的湿了。
我是高兴呵。既然自己梦想的事业已经有了盼头,为何又要放弃呢?于是我又拿起了笔,摊开了稿纸。我计划着买些生活用品后把余下的钱全部汇回家,再去找份好点的工作,多写些文章……如果真是这样,一切故事都将改写。但是,17岁的我太孤独太年轻太易感动太易意气风发了。接下来那家杂志的编辑转给我的一封信把我的计划和生活全部打乱。
信是一个女孩从长沙写来的。她叫小丽。
在这个纷繁复杂的社会,还有人那么动情地关心我和我的文字,一种幸福的感觉溢满全身,就如一条飘摇的孤舟寻到了牢固的江岸,我们的心一下子贴得紧紧的,频繁的书信往来使我的天空变得格外灿烂,生动起来。一些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开始莫名地憧憬着一些美好的未来,我似乎看到远方的天边有一间红瓦屋,屋里有鲜艳的红玫瑰,暧暧的火炉,围着它,我们说着温馨的话儿,唱着动听的歌儿。
于是,我决定去看她。在信中,我委婉地告诉了小丽我的起程日期,我希望到长沙后能找份工作住下来,陪她。信寄出后我便开始收拾行李,也收拾这几个月来零碎的心情,然后便是等待,我心里清楚,她一定会很高兴地答应的。果然,小丽在信中表现得异常兴奋,大表欢迎。
17岁那个冬天,我辞职踏上了去长沙的特快列车,一路上幻想着与小丽见面时热切的握手、拥抱。可是,在长沙火车站出口处等了半天也不见小丽的影子,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即涌上心头。但是我不甘心,我不希望这真是一场闹剧。于是,我找了一辆出租车按信封上的地址一路找了去,七弯八拐的,20分钟后车在东风路旁边的“xx”门牌号前停了下来。
一下车我便愣住了,这竟是一家规模不大的美容美发店。一时间,我不知道是该进去还是退后,透过挡风玻璃门,我看到几个抹着腥红口红,穿着夸张时尚的女孩在同顾客打情骂俏。我还是推门走了进去,那一刻,我的脸一定红到了耳根。“请问小丽在吗?”话未说完我便听到她们不约而同地“轰”一声大笑起来,笑得我极其尴尬地僵在那里。笑够了她们才问我:“你是从广州来的刘先生吧?”
我想,如果她们告诉我小丽死了或消失了之类的话,或许我的心里会好受些。可是她们却毫无羞耻地争着告诉我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游戏,小丽只是她们几个人合用的一个代号而已,因为无聊,她们经常你凑一句我凑一句地合成一封信,然后由一人抄正后寄给那些异性写作者,谈情说爱,寻找乐趣,并称我是第一个被她们套牢的人……那一刻,我真想在她们的脸上狠狠地扇一巴掌,但我努力地控制住了自己。
走在大街上,适时的雨代表了我心中的泪。
不经意间,我的手触到了内衣口袋里那笔稿费,我的心情稍稍平静下来。既来之则安之,于是决定先住下来再找工作,我就不信一个闹剧就成了我梦想的阻挡。
顺着电线杆的求租广告,我在北区一老式居民房里租到了一间小屋,把屋子简单收拾了一番后,坐下来看着看着的不禁就笑出声来,是呵,这就是我在梦中无数次描绘过的红瓦屋吗?静静的,我把那些曾经带来给我希望,而如今却令我无比屈辱的信件付之一炬,忘掉过去,重新开始吧,我自我安慰道。
夜幕降临的时候,我突然听到隔壁房里一个女孩子自言自语的声音,接着一阵敲门声响起。我的心咚咚的跳着,有些害怕,房东怎么不告诉我隔壁住着人呢!开门那一刻,我看见一个漂亮的女孩站在门前,显然是刚起床,双眼显得有些慵懒,趿着拖鞋。原来她是找我借火的,话间向我递过一支香烟,自己也点上一支,吐着烟圈。
她把我迎进了自己的房间,一间比我的房间更小更零乱的小屋,里边居然连一条凳子都没有,我只好坐到了她的床上。我们相互说着些没有“味精”的话,我也没有把自己的经历、心情告诉她,这些时日的经历使我也失去了真诚的勇气。她仍然一支接一支的抽烟,一会儿站着一会儿蹲着,说她的孤独与无聊,说求生的艰辛和做人的困难。她说话的时候我很少插话,也许她需要的仅仅是一个人的倾听,漂泊在外,许多时候连一个说话的地方都没有,就更别说朋友了。她说够了,发觉有些冷,便又和衣上床睡觉了。从始至终,我几乎没有说话。
我望着她闭上了眼睛,轻轻的走了出来,回到自己的床上。此时,已是夜里12点过了。但是我怎么也无法入睡,想起一个个寂寞日子里漂泊的感受,想起“小丽”们狰狞的狂笑,以及隔壁女孩一番无奈的感言……长长黑夜里无边的孤独像无数针芒一样刺着我空落的心。一种莫名其妙而无法言述的欲望驱使我又回到了女孩的床头,屏住呼吸凝望了她许久,我的心激烈的狂跳着,像在进行一场持久的战斗。这时,女孩向外翻了一个身,她的头枕在了床沿上,微翕着唇均匀地呼吸着。我不禁把头伸了过去,轻轻吻了她的红唇,她张开唇回吻着,双手伸出被盖抱紧了我的头……那夜,我彻底迷失在莫名的慌乱之中。
第二天我就急急的出去找工作,出门时,女孩还在梦里。
没有大学文凭的我跑遍了整个长沙城也未找到一份适合我的工作。尽管如此,我还是去花店为女孩买了11朵精致的玫瑰花,看着鲜艳欲滴的花瓣,我的不快和失落一扫而光。可是,当我急匆匆回到她的小屋时,房里空空的,房东说女孩走了,好像是要回北方去吧,今晚的火车。
我拼命的冲出房门,冲出居民区,打的直奔火车站,我希望出现奇迹,不为什么,只为能再看上她一眼,送一束手中的玫瑰花;只为说声“谢谢”,谢谢她陪我走过了异乡孤独的一夜;还想告诉她,有一个17岁的男陔做事傻傻的,却是认真的。可是,我再一次错了,那一整夜我都没有看到她的影子。
疲惫地回到小屋,我惊讶的看到门缝里塞着一张纸条:“谢谢你,不知名的男孩,那一夜陪我走过了孤独。以后的日子,学会照顾自己,任何时候都只能靠自己。”
握着纸条,我泪流满面。
17岁那年的孤独,留给我的不仅仅是刻骨铭心。
-全文完-
▷ 进入南在南乡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