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本家侄子结婚,应邀回去喝喜酒。没想到周六大太阳,周日就大雨哗哗了。冒雨在乡间小路上慢慢穿行,雨刮器快速运转,熟悉的村庄在汽车风挡玻璃前越来越近。格局统一的三排青砖青瓦的房子、迷蒙的雨雾,加上水瘦天寒的自然景观,故乡在一片萧瑟中成了一幅墨迹未干的水墨画。
小时候每到这样的天气,我们都能从灰蒙蒙的天空中看出新年的颜色,闻到开心的年味,然后就和小伙伴们挤成一堆,憧憬即将到来的春节:放假怎么玩,想要什么样的新衣服,想吃什么样的零食。虽然到了春节我们的憧憬都会被大打折扣,但是一点不影响我们过年的快乐。那时候的村庄总是热闹非凡,孩子们追着吹糖人的、卖麦芽糖的还有卖小玩意的货郎们在村庄里穿梭,奔跑之处,鸡飞狗跳猫儿叫。现在,当年的孩子们都有了孩子,他们离开村庄进了城市或乡镇,村庄里留守的只有老人了。老人越来越老,就逃不过生老病死的宿命,村庄也就越发安宁。据母亲说,现在他们想打会麻将都很难凑足人数。
但是到了节假日,长大远走的孩子们一般都会如我今天一般开着车,带着大包小包的吃穿用品从城市涌进乡村,这时的村庄才稍微热闹些。不过为了生计,长大的我们就像一阵风,吹回来吃了饭又吹走了。老人们皱纹里的笑意还没有漾开,就在汽车的尾气中凝固。村庄顷刻恢复了宁静,只是和平时的宁静比起来,有一丝隐隐的忧伤——那是衰老的父母们不愿对子女言说的孤寂!不知道有多少我们能体会到村庄这细微的变化!
喜宴上见到了上海回来的大姑,大姑是千顷大伯的妹妹,一个非常能干非常善良的老人。我有好几年没见着大姑了,所以一见面大姑就抱着我笑。笑着笑着,大姑说起了父亲,我们都黯然了。大姑说每次回来,都会少几个人,这次回来就不见了我父亲和千山大伯。八十岁的大姑依然身体硬朗耳聪目明思维敏捷,千山大伯比大姑小好几岁,父亲的年纪更小, 却都已先走一步,怎不叫人难过!虽然很小就离开村庄到了上海,二十几年前,大姑还是将早逝的大姑父安葬在了村庄西边河岸的墓地里。那时候我就知道了何谓故土难离,那时的大姑其实就为自己百年以后的归宿写下了结局。看来这个日渐萧条的村庄不但牵动我们这些长大的孩子的心,还维系了大姑那一辈人深深的故土情结。
父亲在的时候,每到节假日,总会做一桌的美味等着我们。估摸着我们快到了,父亲会在村东头观望,看见车子过了南面北尤庄,父亲就回家摆好碗筷,开好酒水和饮料。女儿总是一边冲进门一边叫着外公外婆,然后瞄一眼满桌美味,迫不及待去洗手。小侄则从不走寻常路,从厨房的窗户爬进家里,悄悄在门口伸头张望,还叫女儿帮他骗爷爷奶奶,说“晨晨没回来”。不过他的小伎俩每次都被识破,父亲忍着笑,看也不看门口就叫一声“小臭货,洗手去”。父亲走后,弟弟去了上海,一起回家的机会越来越少了。女儿又要学雅思,慢慢的,就变成我一个人周末早上回去,下午回扬州。父亲再也不会给我做饭,再也不会去村庄东边观望,而是我默默看一眼村庄西面河岸边的墓地,回去给母亲做饭!好在时间久了,母亲也习惯了我这阵风刮来刮去。
长辈们见我在村庄里常来常往,都说:“爸爸不在了,妈妈还在呢,所以你现在常回家看看。再过几年,妈妈老了跟着你们生活了,你就不会再回来了”。我说,不会的,我还会回来看看的。他们很疑惑,家里都没人了,还回来看什么呢?我笑笑,也不多解释。他们不知道,即使父母都不在这个世界了,这个村庄依然是他们魂魄的归属,这个村庄依旧有我儿时的记忆,这个村庄永远是我乡情所依。
杨甦于扬州
2012.11.28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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