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天生有破坏欲。和小孩子打游戏，看那炸弹乱飞生命倒地，自己阵阵叹息却换来对方的莫名兴奋。走在大街上，看三五个小学生摔玻璃瓶子，那劲头就仿佛和瓶子前生有仇一样。

回头就想中国也像这群小孩子。每次改朝换代，翻天覆地，城头变换大王旗，不都是一次摧枯拉朽、血流成河的破坏？只是这种破坏经过文人润色，就变成了顺应天象代表民意的革命。而到近代则变成了主[xi]嘴里的破立理论。

所谓不破不立，破字当头，立也就在其中了。好像只要砸烂了一个旧社会，新世界跟着就会从废墟上建立起来了。只是现在看，老人家破坏的快感的确是完成了，但却没来得及建个新世界。也许他自己也知道后者压根就是在忽悠，毕竟枪杆子这玩意也能破坏，却很难用于建设。

曾有幸瞻仰过圆明园废墟上的那些石柱，但无论如何拼凑不出它曾代表着的繁花。有些东西砸烂也就烂了，这石柱就如陶瓷一样易碎。就是再投巨资复原圆明园，那也只是个仿造而非真品，多少有点折腾的意思。

可有些东西却不一样。表面看似砸烂了，到了一定的时候却会自我修复，甚至比原来还新，例如儒家和道德。这玩意不管是改朝换代还是和谐盛世，只要是赶上了“想做奴隶而不得”的年代，他们就都成了首当其冲要被砸的对象。然而等到“坐稳了奴隶”的年代，不知不觉中回头看，这些曾经被砸烂的玩意，很快就又被请回来了。这样“砸烂修复，再砸烂再修复”，就构成了中国文化的精髓。

远的不说，现在活着的人，大多都经历过几次类似的折腾：从以前的砸烂孔家店和批林批孔，到现在的继承传统文化和瞻仰孔圣人，不是已经完成了一个圆满的轮回。

轮回过了，也慢慢明白，其中的道理其实很简单：革命年代要砸烂旧社会，其中当然包括孔老二。建设年代要稳定和谐，自然离不开三纲五常！是弃还是供，重要的不是孔子，而是时代。在这个循环里，儒不过是权的一种工具罢了。

回顾中国的近代史，其实就是由“易碎品”和“砸不烂”组成，没什么新鲜。洋务运动在器物上糊弄了一下，结果威武的北洋舰队就被日本打回了原型。公车上书在制度上喊了几嗓子，结果谭嗣同们的人头就成了守旧派的下酒菜。终于日本人杀到了家门口，不再是小打小闹的土匪，而请来了激进的革命。革命成功了，回头看不但孔家店没打倒，还引进了一个马克思的幽灵。日本带给中国的苦难，远不如兄弟相残更深重！

就是到了现代，仍然徘徊在崇洋和恐洋的纠结里。只是从百年前的“嘲笑洋人不会弯膝盖”变成了现代的“西方走的都是邪路”。从“国学为本洋学为用”变成了现代版的“反对全盘西化”。从“国学为本洋学为用”变成了“中国特色的改革开放”的新理论。总结成一句话，就是虽然现在地球成村了，可毕竟是天朝上国，祖上曾经阔过，决不能因为被打了几下屁股就动了祖宗的规制。

如今头上的辫子看起来是没了，可臀下的膝盖却跟着打软了。列宁的死尸是已经没人要了，可家里的僵尸倒还很坚挺。于是乎，五星红旗下我们又搬回孔圣人成了祖国的看门狗，鲁迅红走后请来了于丹成了新文化的代言者。说实话，看那穿着马甲抽大烟的样子还真滑稽，远不如赵本山《卖拐》说的更实在：来，蹦跶蹦跶，走两步，看看是真还是假。

中国人一直自豪于五千年文明的延续，可作为后代，每当沉浸在天朝上国的迷梦中不可自拔的时候，就感到自己有点“阿q自谓祖上比别人阔”的虚妄！“不自由毋宁死”只能出自洋人之口，“打破牙和血吞”才是中国人最高的道德修养！

被教育了九十年，如今的党还真变成了老小孩，居然堕落到要由领导人来告诉他们什么是“八荣八耻”！先锋队们先进了一辈子，居然忘记了幼儿园老师教的“不是自己的东西不动，朋友妻不可欺”的常识！如果说中国真有什么优秀传统要继承的话，倒还真想起两句：一句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一句是人人皆可为尧舜。只是这里的煽动性，显然不符合和谐稳定的主旋律！

我欣赏那些儒学大师们“笑人齿缺曰狗洞大开”的儒雅，也鄙视他们自以为是自我清高的骄傲。作为苟延残喘太久的活人，总觉得与其在慢性毒药里慢慢中毒，直到病入膏肓而僵着不死，倒不如来一场一剑封喉血洒当场的悲壮。毕竟见多了儒家蝇营狗苟得过且过的软蛋，真希望诞生几个挺身而出拔刀相助的陈胜吴广！

有人说，小孩子的破坏，是为了日后的创造。因为对过去不满足，因为对未来承担责任。尽管他们对未来明白了多少，对责任能承担多少，还是未知数。相对于小孩子的破坏，老人们却相反，大多倾向于保守。他们往往有恋旧癖，会把陈旧的擦干净，将破碎的修补好。而这也只不过说明了这样一个事实：他们已无力去创造，只能在恋旧中回忆曾经的辉煌。

二者或许只是事物的两个方面，本没有优劣之分。但是，对一个艺术家来说，在废墟上建设新大厦，和在白纸上画一副新画，究竟那个更容易？对一个汽车行家来说，他是愿意从零开始造一部新汽车，还是愿意修修补补修一堆废件？或者对一个医生来说，他送走一个老者的悲伤，与迎接一个婴儿的快乐相比，他更愿要哪个？而更进一步，假如这个老者就是巴金，只因以前太珍贵，所以现在舍不得，于是就要“不计代价，全力投入，人工维持活五年”！作为医生，他会从中获得成就感吗？

这么看，尽管婴儿脱胎于母体，但废墟上却未必能建立一个新世界。

于木鱼宅

2012-11-28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