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同日月不知年,巧夺天工似坐禅。
冷眼巍峨观世态,桑田沧海尚依然。
定馆是知名的石城,蹲在廿号国道两旁,这里许多奇形怪状的巨石不依次序地层迭着,构成极为罕见的光景。俗传:古时中国秦朝修筑万里长城,上方仙界为了体恤劳动人民长年累月被驱策之苦,遂派大力神从越南南方驱赶巨石往援,然而不知如何,巨石到了定馆停了下来,形成今日这一奇景。
旅游大叻山城必经定馆,长途客车通常会在定馆停下,让乘客午膳,因此定馆对西堤市民不会陌生,尤其对我来说:它更像一个亲人似的熟络,因为我在定馆曾经蛰居整整七年。
七年,二千多个日子不长也不短。可这七年曾经给我留下多少回忆,多少快乐与忧伤?
南方解放不觉卅多年了,卅多年形形役役,尚喜环境一日日改善。此刻,搔首华发,怀想过去,追寻少许失落,重温些儿甜蜜的旧梦,倒不失为感情上自我排遣的好办法。
那年,年满廿岁的我在堤岸一家工厂佣工。刚满廿岁老板便不敢收容,因为已届军役年龄。那时候,父亲从老远的定馆赶来软硬兼施,直说得老泪纵横,劝我回乡,并声言如不听话,从此一刀两断!
定馆━━这地方我根本不懂得它朝东向西?父亲是三年前搬上那乡下地方的,我从没去过。此刻,父亲既这么说,我唯有收拾细软跟堤岸挥别,万分不情愿的坐上长途客运,抛下所有朋友、同事。
说也奇怪,当时的我竟把回定馆当作去游历;离开堤岸,我真有点恋恋不舍,祇管在心中对自己说:堤岸呵!等着吧,我还是要重投你的怀抱。
我实在摸不清定馆的家是怎么个模样,坐在车上,祇能凭空构想一幅美丽的乡村图画:不外是远处有青山,近处有小桥,村旁有清溪,四野长满花和草。岂料抵步后,父亲领我到一座炭窑旁边的小茅屋,不问可知这便是我们的家。
听说父亲搬上大赖,后因战乱而迁出定馆,屈居这炭窑讨生活。
我放下行装,细一打量小茅屋,祇见它不但四壁萧条而且这四壁竟以烂布遮掩。屋中放着所谓的床铺竟然十分可笑,炭窑多的是木头,四截木头竖起作床脚,上面架木搭板;还有桌子也依样画葫芦,凳子更简单,每截木头竖起都是一张凳。
这清茶淡饭的日子对一个城市青年来说,难以习惯,一整天面对山野树林,听着唧唧虫声,那寂寞苦闷可想而知。惟一的排遣方法祇能跑到公路旁去看过往汽车,聆听一些机动声音藉以解闷。每当汽笛划破长空的时候,心中才有充实的感觉,可祇顷刻又归静谧。眼看远处人家炊烟袅袅,想来又是日落黄昏之时,此刻,我的朋友在西堤正该准备上街闲荡,又或戏院的工余场快到散场的时候了。
大约半个月之后,我们家获得政府配给土地,大伙忙着搭屋成立利新村,这便一窝蜂的涌进树林去伐木斩竹,搭的房子是清一色的木柱、竹壁、盖锌板。
我是劳动青年,在城市做过粗重活儿,要不想说比人强,也该是无所畏惧,可我在农村跟一般人相比,却要自叹不如。头一天,跟大家走进树林,偶一不慎,差点让手上握的山刀砍到自己的膝盖;晚上回到家里,双手生起的皮泡直把我痛得泪盈眼眶,倒教我得知上山入林是一种学问,对世事的认识也增多了不少。
一切安定下来之后,父亲跟我商量今后动向,我毫不犹豫建议:在家中办学塾,于是招集了日班卅多学生,夜班也有约卅名,由母亲返堤采购教科书,我便俨然当起老师执教。没多久,我们的学生逐渐增多,要把屋宇扩建俾容纳超过二百学生,并延聘教员,直把学塾搞得有声有色。
这段时光是我沐浴幸福的日子。在家里得到双亲慈祥的关怀;上课时获得孩子们的尊敬;在村庄上又接受父老的礼遇,真教我有点受宠若惊。最令人想不到的竟有人派媒说亲,直使我啼笑皆非。谁说人情似纸张张薄?大家对我的热情不但证明温情在人间,且也叫我毕生难忘!
我情有独锺的爱上一个刚十五岁由堤岸上来避战祸的女孩,我俩的恋爱很有诗的味道,也带些言情小说那种忧郁,却又像瀑布倾泻下来似的开朗。
花前月下有我俩的喁喁细语;天真寺的巨石也曾烙下我俩的足迹。我们讨论、学习、谈抱负、说笑话。那段日子似梦般缥缈,像箭似地飞逝。我们一个甜甜、一个蜜蜜终生相许,再也难以分开。可是世事之变幻无常的确难以逆料,一对纯真的恋人竟被硬生生的拆散,理由是:十五岁这年龄谈恋爱言之过早。
十五岁被遣返堤岸的前夕,我俩相对无言也无泪,更没任何叮咛!
云━━让风吹走了,碧蓝的天空不久后又涌现另一片云。
我结婚之后,十五岁的女孩也已亭亭玉立,嫁一名旧制度军官作妾。
跟着下来,我被环境所迫而远离定馆,直到一九七五年,盼望已久的春季大捷带来了南方解放,我回到胡志明市过着自由幸福的生活。
在繁忙的都市难得有闲暇细看一下月亮,更没时间去回想陈年旧事,我差不多把定馆给忘了。料不到一位定馆来的朋友告诉我:当年的十五岁于一九八二年自刎,己香消玉殒多时,起因是乃夫劳改归来,百般凌辱,受不了虐待故而出此下策。并说:
“伊人之死,出君所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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