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吃过中饭不久,亭叔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他随手拿了起来:“喂!文山啊,什么事?啊,吃晚饭,不,不,不用。嗄,你这么客气干啥呢。算了啊,我晚上还有事,就这样吧。”
亭叔说着不由分说地挂了电话,对老伴笑道:“你说稀奇不稀奇?文山要请我吃晚饭呢。”
闻听此言,老伴丢下手里的活,正色说:“他家的饭能去吃嘛,自己又不会做,孩子又小,难道还请人做饭去?可不能去呢。”
亭叔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回掉了嘛。”
这位文山与亭叔同村,自小因为小儿麻痹症留下的后遗症,一条腿萎缩,靠着单拐行走。因为残疾,文山书也没有读成,农活又不能做,因此,从十几岁起就开始开着一辆马自达在镇上拉客,赚几个生活费。
好容易熬到30多岁,文山才攒了点积蓄;父母又卖了家里的老水牛,千方百计托人从贵州介绍了一女子,与文山成了亲。婚后不久,一女一儿相继出世,文山的生活开始又了色彩。再加上媳妇小徐虽说是“买”来的,却是实心实意地跟他过日子,家务农活都是她一肩挑,却弄得井井有条,家里家外干干净净,亮亮堂堂,不落其他人家半点。因此,文山的精神面貌也为之一变,看见人远远地就笑呵呵地打招呼,没人时还哼两句小曲儿,一扫以前满脸愁容羞于见人的样子。
然而,命运多舛,也不过几年时间,文山父母就相继因病去世。这倒不是什么大的打击,父母已经七十多岁,总有离去的时候,况且,文山如今有了家庭,小日子也过得像模像样,父母也可以瞑目了。最揪人心的是,去年春节前,媳妇小徐就病恹恹的,经常发烧。原以为是感冒,拖到春节后到市医院一查,居然是白血病!文山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地欠了一屁股债,也没有挽回小徐的生命。不过一个多月的功夫,小徐便带着满腔的遗憾和不舍去了,只给文山留下一个四壁皆空的家和两个嗷嗷待哺的小儿女。
从此,对文山来说,农田固然是荒了,生活上也是又当爹又当妈的,极为艰难。白天出去拉客,就把8岁的女儿、6岁的儿子锁在家中,晚上回家也是将就着随便吃点就是。后来,在邻居的建议下,文山把两孩子送去上了学,总算白天不用挂着心了。但早晚依旧是随便瞎凑合,父子三人都是面黄肌瘦,蓬头垢面,形同索马里难民。
村上的人无不同情,都尽可能的给予帮助。亭叔便是照顾得最多的一位,除了帮衬点救急钱或经常把城里孙子不穿不用的衣物文具背回来送给孩子外,还运用曾经当了多年村支书的老关系,为文山争取各种照顾补贴政策。对亭叔和村里其他人的热心,文山自然感激不尽,都记在了心里,这不,要请客感谢呢。
掌灯时分,亭叔刚要吃晚饭,文山的马自达一路呼啸着“嘎”地停在了门口。文山探出头喊道:“叔,走啊。”
亭叔着急道:“走哪去啊?不是告诉你不要这样嘛。瞎忙乎什么?你要是有钱,多买点吃的给孩子。快回去,快回去,孩子在家等着你呢。”
文山生气道:“叔,你平常不在家,难得请你一回,你看不起我吗?你要是不让我以后求你,那就算!”
亭叔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无可奈何地回道:“好吧,算你好佬!我去,我去还不行吗?你先回吧,我随后就到。”
文山这才喜滋滋地一踩马自达绝尘而去。
送走文山,亭叔赶紧进屋,招呼着老伴快盛饭,吃个大半饱去坐坐就好,既不驳了文山面子,又不增加他负担。
亭叔到时,文山请的另两位客人——达叔和松林哥已经到了,正在和文山聊得起劲,两孩子不声不响地坐在一边做作业。见亭叔来了,文山起身招呼说:“亭叔来了,咱们开始吧。”
亭叔心里一惊:也没看有人帮着做饭,屋里锅不动瓢不响的,难道还要去饭店不成?这断断不行!
亭叔刚要出声阻止,却见文山变戏法似地,眨眼功夫就收拾完孩子的书本,在桌上变出了四个碟子:一为油炸花生米,一为呛黄瓜,一为凉皮,一为猪头肉——皆是街上冷菜摊买来的,旁边一个盆里放着几块文山自己烙的饼。文山给每个人面前放了一个碗里,并倒上开水,又从边上的柜子里摸出两瓶酒和几个酒杯,招呼道:“亭叔,达叔,松林哥,感谢你们平时的帮助,文山啥也不说了,今天好好敬各位几杯!”
未等亭叔等入座,两个孩子便迫不及待地伸起了筷子,夹起猪头肉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文山见了,断喝一声,孩子们只好赶紧又放下筷子,边啃饼边喝水。
亭叔惊呆了——平时在城里送孙子上学,只知道文山艰苦,却不知道他竟苦到这个地步!
亭叔呆愣愣地坐下来,眼睛里竟热热地。已戒酒多年的他,不由得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当村干部二十多年,退休后到城里儿子家住了五、六年,亭叔吃过无数次的宴请,竟都不如这次这样滋味深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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