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见到二姐是在婆婆去世的时候,那天晚上七点多通过电话联系,小叔说,如果我们有时间就尽量赶回,第二天在中午之前出殡,如果赶不到,也不会等我们。我们怀揣忐忑之心,于千里之外星夜赶路,当我们赶到小叔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
天,很空旷很高远,大大的场院里,婆婆小小的暗红色棺木停在院子的一角。院子里的人们都在忙碌,在为躺在棺木里的婆婆忙碌。
小叔小婶出来迎接。
“七嫂,妈已经不在了。”
“什么时候去世的?”
“昨天下午三点多,你小侄买回来的水果,她都没有吃上一口。”
“弟妹辛苦了,照顾婆婆这么多年不容易,老人临终前没有遭太多的罪,也是她自身修来的。”我安慰小婶。
我们一起来到婆婆棺木前,跪倒磕头,烧香焚纸,一缕缕轻烟随风袅袅升起。真的希望辛苦一辈子的婆婆,临行的路上能多带走我们送来的祝福。
小叔强行将痛哭流涕的老公搀扶起来。
我们来到屋内,早有人倒了热水放在桌上,我用*头舔舔干燥而发白的嘴唇,看其它人都在忙,只有三嫂哄孙女比较闲。我一边喝水一边和三嫂聊起来。
“三嫂,哥兄弟们都回来了?”
三嫂放下怀里抱着的孙女,扭身坐到炕沿边。
“还差二姐和三姐,她们在镇上遇到你三哥了,你三哥说,再打一个棺木,这回是公公和婆婆合葬。爷爷奶奶和公公的骨灰已经从百里之外迁回来了。”
“我六哥也回来了?”
“你六哥得到的消息太晚,从内蒙的满州里回来,得明天才到。”
“那一会出殡,我六哥不是赶不上了吗?连婆婆婆最后一眼也见不到了。”
“嘘,小点声。”三嫂轻轻碰碰我,又给我使个眼神向门口张望一下。
“我六哥有好几年没有回来看婆婆了吧。”我压低声音对三嫂说。
“去年春节你六哥回来过,是你们走后他回来的,但他临走的时候和小叔要路费。他们俩口子前几天还提过呢,为这事一直不高兴,他们本来不想给你六哥消息的,是大家说了他们,都是一奶同胞:宁落一屯,不落一人。你六哥离婚了,现在他一个人到处飘荡。只要晚上喝点酒,不管给谁打电话说起来就没完。”
“六哥要路费也是有原因的,小叔白种了他家那么多年的地,一分钱都没给。再说了,那么晚给我们消息,又是因为什么呢?”我的心沉淀一下,翻开了五味瓶。
“是,你们几个离家远的,他们俩口子本来都不想给消息的。人死了,死了拉倒,看一眼她也活不过来。再说这几年小叔家条件最好,也不差你们三头五百的那点钱。”三嫂心直口快,大家都知道她说话从来不经过大脑。
“三嫂!我们没有那能力看一眼老太太就能让她复活,可是这事和钱无关,懂吗?况且这些年我们也没差过!”我正想再说下去,这时,人送外号“穆桂英”的大嫂听说我们回来了,急忙过来答话。
“一夜没睡吧,累不累,累了就躺炕上歇一会。”大嫂一笑堆出满脸的褶皱。
“还行,不算累,火车上人不多,都有位置”我站起来,给大嫂让座。
“你家老三才来电话,他们马上就到家。现在快11点了,要赶在中午前入殡。”大嫂对三嫂说。
“老七媳妇,你不知道吧,你三嫂现在是地主婆了,一百多亩的大果园,这几年全种玉米都发大财了。”大嫂说话虽然有时前言不搭后语,但也能左右逢源。
这边说话的功夫,那边人就到了,大门口开进两台车。车门打开,人从里面鱼贯而出。
“先下车的那位是谁?”我问。因为从大门口到屋门口要有30米的距离。
“七婶,那不是我二姑嘛!你都没有认出来呀。”侄媳妇不知何时站在我身边。
“不会吧,个子变小了,人也瘦了,身体也佝偻了,头发有些蓬乱,再说就穿那衣服,褪色的不成样子,圆型的衣领松懈成了v型。怎么能是她,是你看错了吧。从前的你二姑,大高个,穿上军大呢(那几年流行),就俨然一个女将军。”
“是我二姑,七婶,你好几年不回来了,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知道的不多。”
“她家会发生什么事?你二姑和你二姑父过日子勤快仔细。记得你七叔去帮他们家收麦子,你二姑父可狠了,早上顶着星星去,晚上顶着星星回来。中午把饭拿到山上吃,都不让歇一会……”
“大红,大红,快点,孩子醒了。”侄媳妇没有听完我说话,就被人叫走了。
人这个有情感的高级动物,最经不起的就是折磨,想来二姐家一定经历了太多的变故,才会让她和从前判若两人。
婆婆出殡之后,一直到下午,在四嫂家才有机会接近二姐。
四嫂已经守寡多年,儿子和儿媳去外地打工并且买了房子,四哥离开人世的那年正好是非典。虽然四哥不在了,但是四嫂见我们到来,依然热情,并拿出她儿子结婚的婚纱照让我欣赏。我知道自打四哥故去之后,四嫂的态度对我们大家也有了一定程度上的转变,也不象以前那样吝啬。
我靠近二姐身边坐下来,是想和她聊聊到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导致她这样。
“二姐,看你和以前变化这样大呢,家里都好吗?”我直奔主题。
“七弟妹。”二姐由笑渐变凄苦的眼神暗淡下来。
“二姐”我握住二姐的手。
“你说这家里吧,不顺心的事一桩接一桩,闹心。最开始是过寄给大姐家的小妞,你也知道大姐家的条件不好,大姐又得了癌症,我怕孩子在那里跟她遭罪,我想重新认回来做女儿,可是这孩子死心眼,怎么做也打动不了她。弟妹,你说这孩子要是不懂事,大人也真拿她没有办法。我送给她的衣服,食品,她连看都不看一眼,也不把你姐夫叫爸,就是直呼其名。你说我的心呐,都被孩子们给揉碎了,二姐说着直捶前胸。”
“二姐,孩子已经习惯了那样的生活,她喜欢怎样就怎样吧,感情这东西不能硬来,你要慢慢感化她,更何况你们是母女,心是连着的。”
“我知道她恨我把她从小就给了别人,就是为了想要个男孩。当时那种情况我也没有办法,第一个儿子是脑瘫,一直伺候到13岁。那年又把小妞生下来,已经是第三胎了,还是个女孩,管计划生育的人就开始催促我去做结扎手术,我东躲西藏没有办法,只能将小妞送给大姐做养女。然后我又在手术台上,跪下来声泪俱下地求大夫,希望手术的时候高抬贵手,让我有再次生育的希望。后来脑瘫的儿子死后,我去医院重新做了输卵管再接术,还真的成功了,再后来就有了你的小外甥。”
“二姐有福,虽然经历了情感的波折,最后还是儿女双全,这是多少人都求之不得的,你应该开心才是。”
“小妞这的问题还没有解决明白,你大外甥女大妞那又出了问题。哎,我命苦。”
“大妞不是挺幸福吗?婆家是开诊所的,结婚之前,又送大妞去卫校学习二年。”
“就是因为条件好,女婿经常出诊,有外遇了。”
“那后来呢?”
“后来就离婚,离了一年,婆家又要复婚,大妞为了孩子,就同意了。结果,三天不到,那个女人又来找女婿,女婿贼心不死。大妞从小就厉害,得理不饶人,两人打在一起,女婿心狠手辣,用注射针头,把大妞扎的遍体鳞伤。”
我端杯水给抽泣的二姐。
“大妞彻底从女婿家离开之后,逢年过节就给孩子买衣服送过去,你说他们家心有多黑,把大门紧闭,不让大妞进去,大妞在外面冻了半个小时,怎么央求也不行,只好将衣服放在大门垛上。”
“你说我这命,去年我和你二姐夫养了30多头猪,临过年时,让小偷一窝端了。”
二姐絮絮叨叨,下面的话我没有再细心听下去,命运对二姐家来说,真是“漏屋又遭连夜雨,破船偏遇顶头风。”或许人一生的坎坷是命中注定,人心再大,也斗不过天。
“过那边吃晚饭了”不知是谁在外面喊了一嗓子。
二姐拽一下正在出神想事情的我 “走,我们过去吃一口,那会人多,忙乎的都没吃好。”
来到小叔家,东屋,老公正陪着村上的领导吃饭,我过去寒暄几句并表示感谢能够过来吊唁。西屋给我们留的餐桌旁,五哥,三姐夫,老姐夫都已坐好,在等我们。
“各位姐夫,哥哥好!”我拿着啤酒分别给他们倒满。
“这谁呀,是老七媳妇吗?”三姐夫眼睛看着我,对老姐夫说。
老姐夫没吱声,因为儿子在北京打工,当上小老板了,所以城府也深了起来,他端起我倒的那杯酒,嘴一歪,咕噜一声进肚了,然后抿嘴一笑,一颗花生米“啪”一下扔进嘴里,慢慢嚼着。
“看看,钱挣多了吧,都不认识人了,人都说目中无人,你看你那眼皮一耷拉,谁都看不见了。”我笑着把酒杯放在三姐夫面前。
“你可别提我这耷拉眼皮的事,要是让你三姐听见了,我又会吃不了兜着走了。”三姐夫双手抱拳。
“前年我正在电焊铺干活,有一个小伙子要焊一个类似油桶的东西,儿子不让焊,说有危险,我没听,结果焊把点下去的瞬间,这个桶就爆炸了,我当时就不省人事,这眼皮就是那次事件造成的,右眼的眼皮已经没有支撑力了。”
“简直吓死人了。”
“嘘”别说了,你三姐过来了。
“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就那事,你还有脸说。要不是因为你,咱家的电焊铺也不能关门。”三姐个子小,却是一副大嗓门,电焊中的好手。
我给三姐拿过一把椅子,让她坐下来吃饭。
“五哥,五嫂和孩子呢,一直没有看见。”我一边伸筷子夹菜,一边问五哥。
五哥因为从小时候有病扎针扎错了位置,导致现在一条腿瘸。五嫂身材矮小,又不能生育,后来托人要了一个小女孩,如今也有十九岁了。
“你五嫂身体不舒服,在家里休息呢。一会她们就过来。”
“五哥,看你的头发,都成森林了,也不知道剪一剪。怎么看你脸色这样苍白?”
“我自打在南方那个药厂打工之后,回来就这样了,并且还得了癫痫。”说着五哥从衣兜里拿出一瓶药,这个药得随身带着,犯病就赶快吃上。
“吃饭少说话,对消化不好。七弟妹,一会吃过饭,陪老姐唠唠嗑。”老姐端来新出锅的米饭,分别盛给大家。然后小声告诉我,别让五哥再说话了,正不开心呢,怕他说多了,又犯病。前段时间,他要来的那个女儿初中毕业没有什么事做,有一次同学聚会,她就和同学处对象了,结果前几天听说怀孕了,你五哥正愁呢。
……
婆婆出殡的那天晚上,我们就回到七公里以外娘家,因为父亲下咽癌手术正在恢复当中,这次婆婆故去,正好回来顺路看望父亲。
北方有个风俗,人去逝三天都要圆坟,就是子女们去坟上重新添土祭祀。
那天,我没有跟着老公回去,也没有见到六哥。听老公回来讲,六哥给了小叔几千元钱,再帮着他们秋收几天,然后去二姐家串门,再顺那个方向返回内蒙。
父母给的那个家的意义,对于老公来说,彻底消失了,也永不存在了。
客车上,看到老公回眸的眼神,我才感到他孤独的心境如荒原般寂寥。而我和儿子,将会在他背后,在以后的生活中成为他强大的支撑。
永别了,那些不堪回首的流年往事,别了2012,所有的痛苦和不快乐的一切都从这一刻消失吧。
注:这篇文章一再因为其它事情耽搁至今,前天只写了一个开头,本来想今天续写,结果一上班就听到同事因为糖尿病的酮酸中毒和尿蛋白升高,导致脑出血,现在靠氧气呼吸而无心下笔。那么年轻的生命,公司里最活跃的一位小伙子,不知道今夜他能否安然渡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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