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归江南<无关风月>　

甄怡佳

柳叶黄，夕阳残。持一管竹笛，我款款回到江南。

魂牵梦绕的水乡，堆成心头无重数的忧郁。我曾发誓，总有一天回到江南，释放被压抑数年的思念。如今，我归来了，在熟悉的柳丛中胆怯，期待，平静的心不由泛起阵阵涟漪。几只秋蝉嘶鸣于柳梢，催下几片弯眉似的柳叶。那是柳叶欢愉了一夏的沉思。它曾经热烈地舞蹈过，追求过，换得如今安宁的零落，再根部编织来春的梦。我的思念凝结成实体，如风筝在碧空中飞舞，寻找熟悉的影子。然而，一无所获。若飞累的蝴蝶垂下双翼，降落在柳影斑驳的旧地。

你在何方？万水千山的小镇隐藏你绝世的面孔，却挡不住我苦苦追寻的脚步。我不理会这次的回归只能获得叹息。哪怕斗转星移，时过境迁，我仍要做一次执着的寻找。曾经的我是个过客，现在的我是游子还是归人全凭你的抉择。你仍在水气氤氲的江南小镇吗?如果是，我愿在这儿长留，弄一管笛音戏弄清风明月，白虾红鱼。我会袭一身青衫如柳枝婉转。若你收拾行囊去了北方，我将马不停蹄跑到前头，趁你休息递上一碗酥油茶。

夕阳欲坠，酡红的脸靥一如青春年华的你，一声轻笑便羞得脸颊赧红。没有你笑靥的点缀，再美的黄昏也觉得凄凉，仿佛有雨滴从天空深处滴落。夕阳残了，你却更加清晰明了，好像可以从余晖中透出，又似乎每一株柳树后都躲着你，若真若幻。

悦耳的鸡鸣犬吠打断我的思绪，抬起头，一住炊烟袅娜于屋顶，不忍离去。炊烟也柔情，世间万物皆有情，何况温情脉脉的江南水乡。我注视你的故里，依稀闪现着你儿时的模样，银铃般的笑声透过岁月风尘萦绕耳际。温馨的记忆，像斑驳的墙壁放映的电影，总有结局。空空的庭院盛满浓郁的雾气，宛若纠结心间的愁郁，剪不断，理还乱，愈来愈密。墙角里一丛金黄明亮的秋菊，可是我去后你摘，还是你离开之前所栽，正迎着风轻轻摇曳，诉说迟到的告别。

尘事果然神秘莫测，于无意间编织前因后果。我离开时你苦苦挽留，却未曾拦下我前行的步履；我归来时你杳无音讯，徒留一片旧迹默默守望，惹人伤怀。风月如昨人不在，一番感慨唯有诉于青山绿水。

我归来了，江南，记忆中的第二故乡。草长莺飞的季节已然逝去，烟雨楼台的情景已经错过，眼前的残荷败柳怎不催人泪下。我回来得晚了，一通痛彻骨髓的悼念，岂止是对江南特有的景致?　

儿童散学归来早，一些放学归来的少年男女吟唱熟稔的曲调穿过树丛，恍惚间是记忆的重现。干净的眸子，明亮的微笑，清脆的语调，哪一点与过去不吻合？我痴了忘乎所以了情不自禁吟唱李叔同的歌：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他们诧异的眼光射向我，然后一溜烟隐入古陌荒阡。我惊醒了，意识到自己的鲁莽。我把梦境抓破了，连记忆也变得奢侈。我继续旁若无人地歌唱，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我回来了，从大草原地深处风尘仆仆赶来。可是，你到哪儿去了呢？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时光褪去了少年的羞涩，我终于勇敢地折回身，哪只紫藤萝编织的心结早已脱落，梨花木上系的秋千也已经腐朽，离离的秋草连成一片荒漠，埋葬一切。

手中的笛管泛着柔和的光泽，宛若镀上了岁月的痕迹。有黑的笛孔本该奏出欢乐的调子，此时此刻却寂寥无声。我喉头哽咽，吹不出欢快的曲调，任它日复一日地守着落寞的姿态。至始至终，我只抚弄过一首曲子，在那个折柳送别的年代。

烟花三月，春*碧于天，送行之人挤满了码头。清澈的湖水混着泪液，奔腾不息地奔向未知。杨柳如袖，风声骊歌，船只恍惚间风流云散，难觅踪迹。你顺手一枝柳条，郑重的递入我手心，举手投足间满是不忍。我将杨柳插在船头，操起兰桨搅动湖水。一川涟漪，四处奔散，宛若受了惊吓的燕群。你跨上船头，擒着一根竹笛，盈盈道，无论你身在何处，它的声音，我总能听见。

江水悠悠，笛音悠悠，淹没了江南的湖光山色。我收起竹笛，船已经荡开千里。含泪回眸，你的背影急速朝波心坠落，直直刻入内心深处。

塞外狂风凌厉，猛然间改变了我的容颜。我握着笛子沉思，忆不起往日的柔情蜜意。我忘却了过去的我，可你认识现在的我吗？陈追的大漠余晖为竹笛染了一层血色，触目惊心。我没勇气将它靠近嘴唇。

几行秋雁逃离塞外，又几度霜雪冰封了万里长城，远古的战角依然日夜回响，在黄沙与天的交界处撞开一条裂缝。我来了，甩净一身的黄沙，随着清风细雨飘然南下，却忘了已是深秋，早过了约定的日期。

一阵雁鸣划过天际，带来深秋的寒意。我裹紧了风衣，不知寒意翠袖的你是否经受得起。但你素来生长于江南水裔，习惯了季节的变化，想来我无需顾虑。我躬身捧起一泓清水，让它满世界寻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