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第一部电话和第一部和收音机、第一部电视一样,总是一村子人的褪不去的记忆。但是相对于没有交流性可言的调频声音和陌生的画面,村里人感触更深的其实电话,隔着几千里几万里,居然能到熟悉的亲人的声音,而且还可以讲上几句话,这让村人惊奇不已,但也只是惊奇而已,能安装得起电话的人家不多。
村里的第一部电话是一户郭性人家安装的,上世纪90年代中期,是最老式的那种座机。这部座机是一村人的希望,每个出门打工的人都要记下这个电话,隔几个月就会打来一个电话,然后有电话的遮护人家就会以充满自豪和力量的语气在村子里喊:三娃子,三娃子,你达(方言,爸爸的意思)打来电话了,五分钟以后来接电话。然后三娃子家的老老小小就会放下碗筷,飞奔到郭家,接几分钟的电话,家里人问问在外的挣了多少钱,注意身体之类,在外的就要问问家里的情况,孩子长多大了,学习成绩怎么样,要是不学习就要打骂等等,村里人会很惊奇的发现,每一次接完电话发现还有很多话没说,但是拿起电话就不知道说啥了,白白浪费了十几分钟的电话费。况且,在当时电话资源极其紧缺的村子里,接一次电话也是要掏钱的,每次3元或者两元。
其实那时候人们使用的最多的沟通工具还是书信,乡里的邮政所每天都有很多人去取信或者发信。我从会写拼音时候开始,就给出门的父亲写信,一封信从寄出去到收到回信,大概需要两个月的时间,而且有时候还容易被弄丢,往往写了信,外地的亲人收不到,最后没有收到回信,家人会以为出什么事,会整整担心一年。但是写信很便宜,那时候一枚邮票才6毛钱,加一个信封,8毛钱就能发一封信。
所以电话出现以后,对村里人的通讯方式是一种极大的变革,虽然有人还是坚持使用这种便宜但是时效性差的通讯方式。但是很多人还是愿意一年奢侈这么几把,毕竟,出门一年的亲人,即便见不着人,听听声音也是一种安慰,起码知道在煤矿上工作的丈夫或者兄弟还没有出事,不像书信一样冷冰冰,听不见摸不着。
那时候我是极喜欢接电话的,因为接电话的机会不多,父亲常年在外打工,只有过年的时候能见几回,所以每次父亲打来电话,我们弟兄三个都被母亲带上去,接电话,轮着来,一人说上一句,最后母亲一总结,交代一下家里的情况,给人家3元钱,这才一家人意犹未尽得回家。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五年级的时候吧,父亲在新疆的煤矿上打工,那年我考了全班第二名,接电话的时候就鼓起勇气向父亲要一辆自行车,因为村里很多孩子都有自行车了,我还骑着一辆父母结婚时买的老式飞鸽牌自行车,骑在大梁上都够不着脚踏板,父亲也在电话里满心欢喜,答应过年回家买一辆。但是还没等到过年,我已经把这事给忘了,现在想起来,父亲还欠我一辆自行车呢。那时候母亲也说,电话里说的事,谁能记住呢。
虽然接打电话都比较贵,但电话的好处还是为村里人所公认。记得我上初一的时候,大伯家的大哥去延安打工,不慎误入传销组织,写信依然没法让家人安心了。大叔大婶就轮流着去给大哥打电话或者接电话,祖母也担心不已,所以每次去打电话的时候,我都要一起去,听听他们在说啥。每每打上一次电话,大叔一家就能安心好几天或者伤心好几天,伤心的是吃不饱饭,安心的是没有受欺负。最后大哥终于逃出了传销组织,也没有带进去一个亲戚朋友,这里面肯定有电话的功劳,虽然估计很多人已经忘了这回事了。
我们家的第一部电话是在2004年左右,我上高中的那年安装的,虽然那时候电话已经不新鲜了,但是能安装得起的还是没有几乎人家。我们那个小村庄坐落在一个山坡上,中间一条马路将村子分成两半,截止我家安装电话,高庄的十几户人家只有一部电话。即便是村里的小商店里也还都没有电话,我家的电话在那时候还充当着公用电话的职能,时常有在各个地方打工的村人打来电话。
座机电话的普及似乎是一夜之间的事情,谁也没有去注意过这事,发现村里每户人家几乎都已经安装了电话。有了电话,方便了村里人,也懒惰了村里人,两家隔着几百米的距离,冬天杀猪需要帮手或者打麻将三缺一,拿起电话,几分钟后人就到现场了。刚开始祖母总是看不惯,觉得几步路不走走,硬要花3毛钱去打一个电话。后来也就释然了,家人出去喝酒了,串门了,这家的女人也不会扯着嗓子二狗子回家吃饭了,直接一个电话,含蓄内敛一步到位,只有接打电话的两个人知道。村里人也文明了,一个电话能解决的事,没必要让一个村子的人知道你家饭熟了。
以前祖母一个月见不上大姑小姑一面,急得不行,总叨咕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怎么也不来看看她,是不是打一个电话问问。这时候父亲就要按照祖母的愿望打一个电话,聊上几句,祖母才能安心。因为她不识字,所以无论走到哪里,祖母的肚兜里都会装着这些子孙们的电话号码,好在想起来的时候央人打个电话。
这些年电话已经逐渐被淘汰了。家里的那部座机已经坏掉好几年了,曾几何时,手机像瘟疫一样在每个村庄,每个人身上蔓延开来。我刚上大学的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像学长门一样,能够拥有一部手机,最后终于痛下决心花180元买了一个存话费送的摩托罗拉手机,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最后也被搁置一边了。后来买手机就像买衣服一样,常换常新,似乎已经成为一种生活习惯。
村里现在也不像以前了,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一部手机,80年代出生的孩子们也都长大了,外出工作或者打工了,家里就剩几个老人。父亲有时候还笑言,现在家里总共三个人,两部手机。今年夏天的时候,二叔家的堂弟回家,给祖母又单独买了一个手机,三个人人手一个手机,祖母还笑着说要不给我一个,她拿着没用,我欣慰得笑了,兜里装的另外两个手机祖母肯定没有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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