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风由东向西方向,驾车在进入县城的一条马路上前行。这一条道路正在维修,道路上尘土飞扬。前天刚下过一场雨,左侧是已经压好的路,暂时没有铺设柏油。右侧是一条坑洼不平的水泥路,也就是一条雨水和泥土混合的产物。
右侧坑洼之路上的积水泥浆有半尺深,一辆大货车轰隆隆从后面而来,犹如失控的猛禽怪兽,在这一条水泥道路肆无忌惮地飞速狂奔。车轮所到之处,飞起的泥浆,就像是冲锋舟掀起的波浪,迅即向道路的两侧分开,其状态,蔚为壮观。
一位老汉驾驶着一辆汽油三轮车,满载着一大车冬瓜,从西向东方向驶来。大货车横冲直撞,不减速,泥浆飞溅。老汉面对如此疯狂的大货车,他手脚慌乱,促使三轮车晃晃悠悠,仿佛顷刻间面对悬崖峭壁,找不到前行的道路的味道。风驾车迎面驶来,老汉占道行驶,因躲闪不及时,载重的三轮车刹车不住,犹如一头倔强的驴子,不听使唤的缓慢地向前滑行半米,与风驾驶的车迎头相撞。
在这一条尚未修好的道路上,风虽然车速很慢,但是路面的碎石子,面对车轮子,就是一条溜冰大道。他面对老汉严重超载的大冬瓜车,一时显得无处可躲避了,紧急一个刹车,车子还是不够乖巧,慢悠悠向前滑行半米。风的车和老汉的冬瓜车,就像是在走廊的拐角处,突然出现两位为不速之客的行人,彼此相让的瞬间,却又不失情趣,迎面撞个满怀。
风自叹倒霉,旋即下车,望着一身泥水的老汉,再看一看自己的车头,已经脑袋不是脑袋,屁股不是屁股,严重的破相。左侧车灯已坏,前保险杠粉身碎骨了。
老汉无语,神色慌乱了。他憨态可掬,一头白发,满脸的胡子,乱入蒿草。老汉想跳下三轮车,他一脸痛苦表情,却下不来。破烂不堪的三轮车前轮,虽然和风的车仅是一个温情的接吻,但是从不同方向相撞,不约而同地接吻,虽然速度非常微弱,但是撞击力,充分显示出迎面相撞的杀伤力,不是一般的追尾或者是摩擦可以相提并论。即便是最低速度的相撞,老汉三轮车的前轮还是构成麻花的雏形,风面对卖冬瓜的老人,他故作镇定,安慰老人说:“大叔,没事的,不要惊慌……”他要搀扶老汉下来,老汉说:“不要拉我……我的腿儿……”
二
老汉的腿夹在变形的前轮和车架之间了。风哪里经历过这般撞车,他认为老汉想讹诈他,故意坐在车上不下来。他看到老汉的腿被夹住了,忙不迭地动手拉车轮子,想把卡住老汉腿的轮子拉开一点,那不带泥瓦的车轮子,却显得意外地结实,纹丝不动。风对老汉说:“大叔,你少忍一会儿,我把车发动着,向后少倒一点儿,就可以拉开车轮儿了。”老汉沉闷地说一句:“你稍等,等会儿,我不急呢!”风迷惑不解地问道:“大叔,你的腿卡在这里,我不能看着你受罪,却不管你。我要倒车,向后倒一点儿,先把你的腿整出来。”老汉似乎是担心他一倒车,驾车逃逸。他又沉闷地说一句:“我的腿儿,没事儿,我不怕疼……这会儿,没人,你一倒车,你……跑了咋办呢?”风面对老汉这么一问,他苦笑不得地说:“大叔,你看我这一张脸儿,是那想驾车逃跑的人吗?”老汉真的歪着脑袋,看着风说:“有的人,是个坏人,从脸上看不出来。”风着急了,他说:“大叔啊,你说我该咋办呢?我看着你就这样子,下不了三轮车,这样痛苦着,我一个年轻小伙子,就这样看你痛苦着吗?”老汉说:“我不急呢,你着急个啥?等会儿……等有人来,你就倒车。”
风感到不可思议,这位老汉宁愿痛苦着,也不让他倒车,就是担心他趁无人,驾车逃逸。风为了安抚老人,让他同意,然后倒车,他对老汉诚恳地说:“大叔,你看一下我的车号,记下来了,这个车号,就像是身份证,一个人,只有一个身份证……就像是人的脸儿,一个人,只有一张脸儿,没有第二张脸面了。”老汉说:“你说的车号,说的身份证,……俺不信那个……有假的,假车号,假身份证,多得很……我知道人有一张脸儿,我记住你这一张脸儿,你跑了,找不到你了,我能咋着你呢?”
风知道自己是一个诚实的人,他知道自己的良心,他知道自己怎么做人,怎么做事,可是面对这一位憨态可掬的老汉,若想安抚这一位老汉,让老汉放心他不逃逸,唯一的办法就是,他不能动车。可是风也是一位脾气倔强的人。风不听老汉的,他拉开车门儿,上车。老汉分明不信任他,在怀疑他上车的行为是否要逃逸,所以目光可怜,且惊恐地看着他说:“哎哎哎,小伙子,你不能倒车……哎哎哎……”风不搭理老汉,不就是几秒钟就能证实他不会逃逸吗?他迅速启动车,向后倒一点儿,担心把车倒远了,不明白老人是否会突然从他那一辆破三轮车上跳下来。所以,他望着老汉,就把车向后倒一点儿,然后就从车上跳下来。
风做这些动作的时候,老汉悬着的一颗心,极不信任的眼神儿,把他那一张老脸都搞得扭曲变形了。当他看到风倒车之后,从车上下来,才得以心安。
三
这时,从马路边儿的店铺儿走来一位年轻人,陆续过来几位陌生的路人,大家七手八脚,热情相助,把三轮车变形的前车轮子拉开一点儿,然后扶着老汉下车。风忐忑不安地说:“大叔,你走一下,看你的腿受伤情况咋样?”老汉弯下腰身,挽起裤腿儿,看一下小腿肚儿,那个部位擦破一层皮肉,微微流淌着一抹血迹。老汉不以为然地用手擦拭一下血迹,很老实地说:“没事儿,就擦破一层皮儿,不用担心……”
乡下的人,体肤时常会受点小伤,没有城市人的体肤娇贵。所以老汉也不在乎。风内心不安,不说事故责任在谁,首先老汉受伤了。他就是担心老汉的腿儿,如果骨头有个毛病,一旦进了医院,而且不肯出来,他岂不是被人讹诈。这样一来,不但花钱,而且误事,今后怎么安心工作,一切生活因此而打乱了。
老汉说“没事儿,就擦破一层皮儿,不用担心……”,但是风的心里七上八下的,他对老汉说:“大叔,你先走两步,看你的腿骨有事吗?”风这么说着,热心的路人,他们也纷纷这么说话。老汉放下挽起的裤子,在原地走来回走几步,又重复那一句:“没事儿,就擦破一层皮儿,不用担心……”然后他紧接着说道:“真的没事,不碍事儿……就是……我的三轮车坏了。”说罢之后,他蹲下身子,又看他受伤的腿。风恳切地说道:“你没受大伤就好了,三轮车是小事,我们到医院,先把你的腿包扎一下吧?”老汉擦一下血迹,很干脆的说:“我不去,不去医院,受点小伤……我赶快卖冬瓜呢!去晚了,收购冬瓜的贩子就走了,就赶不上这一趟车了。”
风望着这一车大冬瓜,看一看老汉的三轮车,再看一眼老汉,心里有点酸酸的味道了。三轮车的陈旧,就像是老汉的年岁,三个轮子没有瓦圈,车子的骨架锈迹斑斑,链条也生着锈,不知道多久没有没抹油了。三轮车的沧桑之感,不亚于老汉的苍老容颜。
风问老汉道:“这附近哪里有诊所,找一个诊所包扎一下……”老汉回答说:“有诊所,就在附近呢,我看……不要包扎了,不碍事。”老汉很朴实的一句话,让围观的人也着急了,他们七嘴八舌地说:“流着血呢!不包扎一下,那会能中?!那里有……诊所在那里呢!”围观的人说罢,伸手指给风看。就在马路旁边近百米的地方,有一个诊所。风让老汉去,老汉不肯去,他憨憨地说一句:“我走了,这一车冬瓜咋办呢?”
这一车冬瓜,在老汉的心中似乎太重要了,他多次提到冬瓜,就是不肯去医院,也不想去包扎伤口,心里牵挂着这一车冬瓜,却不顾自己的受伤了。对于这一位老实巴交的乡下老汉来说,他的身体真的没有这一车冬瓜重要吗?
四
风不忍老汉如此不拿身体当回事,他拉起老汉,到诊所给他包扎伤口,诊所的大夫听说老汉是出车祸受点伤,他不动手,先说:“包扎好伤口,一百元钱!”老汉闻听此言,忽地站起来往门外走:“我不包扎了!一车冬瓜……也卖不了一百元钱……你这个诊所坑人呢!”诊所的大夫像是趁火打劫,他对老汉没有好气地说:“你不包扎也罢了,如果是到县医院,你还要挂号,排队,做各项检查……花费就不是一百元了。”老汉不肯接受,起身往诊所的门外走,风忙不迭地拉住老汉,对诊所的大夫说:“钱不让他出,是我拿钱的,你给他伤口包扎了。”
老汉的确是一车冬瓜卖不了几个钱,他不心疼自己,却心疼钱啊!风说拿钱,也没有打算让老汉出钱。风面对老汉是这么想的,回一趟家乡,遇到这等事,谁也不想发生,既然发生了,不说责任在谁,他就应该勇于承担,因为他面对的是一位老实巴交的庄稼汉,而不是财大气粗的富商。
老汉包扎好伤口,回到马路的事故地点,那里已经围观了很多人,老人看大冬瓜没有少掉一个,他才放心。他问:“咋办呢?”风说:“大叔……好办……你说吧!”老汉说:“我的车坏了,要修理呢。”风说:“我的车有保险,我先给保险公司打电话。”老汉说:“你打……你打吧,我不知道咋处理,我叫个人去。”
老汉说罢,转身走出围观的人群,还不时回头说:“你们看着我这一车冬瓜……”
老汉走了。风心不安,不知道他要叫来的人是个什么人,老人不讹诈人,可是他叫来的人,他们会出点子讹诈他吗?风心里没有个底细,内心惶惑不安,七上八下的。他给保险公司打过电话,公司工作人员让他就地等待,说马上就到事故现场。他趁机给县城的朋友打个电话,不大一会儿工夫,风的朋友已经带着另外几位朋友驾车赶来。这时老汉带着一位中年男子过来,他问过情况之后说:“你们看咋办呢?”风还没有来得及应声,他的一位朋友说:“这车有保险,肯定是报保险公司了。”然后他十分内行地问老汉:“大叔,你的车有保险吗?”老汉的朋友抢话回答:“这是在农村,这样破的车,没有一个个行车证,什么都没有,哪里会有个保险单呢!”风的朋友又问老汉:“你有驾照吗?”老汉摇摇头说:“没有那个……我没有驾照。”风的朋友说:“大叔,真的对你不利,先不说责任在谁,你没有驾照上路,发生交通事故,是要负全责的!”
五
老汉闻听此言,愁眉哭脸地蹲在地上,不再言语。老汉带来的人说:“这样吧,你们看着处理吧,乡下人老实,真的不容易,这一车冬瓜,有一千多斤重,三分钱一斤,你算一下,他能卖几个钱?”风的朋友说:“没办法了,这车也撞坏了,肯定是要报保险公司的,不然自己就等于没有买保险了。保险公司来,一定是经交警队处理。他违章驾驶,负全责……”风打断朋友的话说:“算了,不报保险了。”风的朋友不解的问:“你不报保险公司?那你买保险干啥?”风说:“大叔是个可怜的人,我的父亲也是种地的人,我看到他,就像是看到我的父亲一样……我心里酸酸地感受啊!”朋友问风道:“你说咋办呢?”风把朋友拉到一边说道:“老汉这一车冬瓜不值钱,种地不易,如果他判一个没道理,给我修车以后,老汉自己修自己的车,不知道他要卖多少车冬瓜,才可以挣够这次车祸的钱呢!到那个时候,老汉在未来的岁月,不知道他要痛苦多少年呢!若是老汉想不开了,为此患下思想病,从此卧床不起……后果不堪设想啊!我是从农村走出来的,我知道庄稼人的生活,老汉就这个境况,我们可以窥一斑而知全豹……”
朋友明白风的意思了,他十分敬佩地问道:“老弟,你真是个好人啊!明明是他没道理,你却甘愿自认理亏,这事儿,我从来没有碰到过呢!你说咋办哩?我过去说……”
风说:“就算是我积德行善了……前一段时间,我不是给咱们家乡的学校捐助过钱嘛,这一次交通事故,就算我给家乡的孤寡老人捐钱了。”
朋友说:“中,按你说的做吧?”风说:“做吧!”
朋友过去,一番商谈,结果是:赔老汉人民币伍佰元,风的车坏了,他自己修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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