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调到冯大里办事处担任主任后,遇到了一件难缠的事。
晚上十点多了,福来临饭馆的小老板宋银刚来找我,说是他们饭馆要打佯关门了,一个吃了一碗混沌的老太太还不肯走,要在他们店里过夜。
“这天,这么冷,我们倒不是怕丢了什么东西,是怕老太太冻坏了。老太太不走,我们也关不上门,伙计们也下不了班呢!”。
我认识这个饭店的小老板,就和他开玩笑说:“是不是你们的服务态度太好了,或是混沌做得太好吃了,人家真来了个‘宾至如归’,到了家里了,人家当然不想走了呗!”
“哪里是宾至如归呢,老太太趴在桌上硬哭呢!”宋银刚认真地说。
我觉得奇怪,问:“是不是老太太没带钱?要是没带钱,一碗混沌就算你孝敬老人了,你要真舍不得,我替……”我说着把手伸进羽绒服袋里,做出了一个准备掏钱的样子。
“李主任,看你说的,我是那样的人吗?老太太全不是没带钱!”
“老太太什么样子?不是个讨饭的吧?”
“不是,不是,老太太有八十多岁了,穿戴都是很不错的,买饭掏钱时还掏出个手机呢,从衣着看,也不是缺钱的人,咋会是个讨饭的呢。”
“咦,你越说越奇了,走,咱去看看,到底是因为啥?有啥困难?由咱办事处帮助解决!”
我和宋银刚来到他的小饭馆,看到两个当服务员的姑娘正围着一个老太太,三个人在说些什么,老太太已经不哭了,情绪也恢复了正常。
老太太的确有七、八十岁的样子了,头发都全白了,上身穿了件新新的紫色隐花羽绒服,下面穿了条藏青毛尼裤,脚上是双棉皮鞋,那鞋也有八九成新。走近来看,老太太虽然满脸折子纹,但耳朵上还戴着金耳环。看样子这个老太太还是比较讲究的,联想到刚才宋银刚说的老太太还有手机,我判断,这样的老太太绝对不会是个讨饭的。
“老太太,这是我们办事处的李主任,您有啥冤情给李大主任说说,李大主任是咱市的人大代表,是个热心厚道人,你有啥难处李主任会帮你解决的。”宋银刚指着我向老太太介绍说,其间对我多有谀美之词。我佩服这小老板会说话,几句话给就我戴上了高帽子,说得我不得不过问此事了。
老太太抬头看了看我。
“老太太,我是咱们办事处的李益学,你有啥事给我说吧,我替你做主!”我拉了张凳子坐在老太太对面:“老太太,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家里有什么人?为啥事伤心呢?”
“我叫高松梅,住在察院街十三号,老头早就不在了,我有三个儿子,两个闺女,大儿子原来在禹县煤矿上班,大前年不在了,我在老二家住,今天老三和老二吵架,老二要赶我出门,我没地方去,心里生气,就在街上转游了一天了!”
我暗自说,老太太头脑还很清楚,这么大岁数了,说话清清楚楚,年轻时可能是个很精明的人呢。
“老三和老二为啥吵架了,他俩吵架为啥要撵你呢?老二是怎么撵你的?”
“老三接到他姐夫柳青云的短信,说:妈的手机停机了,家里的座机也打不通了。老三就找老二说了些赖话,老二就生气了,说他走哩,上深圳去找他孩哩,不在家了。”
老太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老二说他走哩,他不是撵我是啥?他走了我还咋住在他家呀?我这么大岁数了能住他家吗?”
“唉,老太太,恐怕是你多心了吧,他走他的,他也没说撵你呀?”
“李主任,你不知道呀,去年,老二就是用这种办法撵我的,去年他把行李搬到他们厂里,吃住,再不回去,我没有办法才去了我二闺女家。今年,他耍的还是这一套,他不明说,我懂的。”
“老太太,你家老二是干什么的?老三是干什么的?”宋银刚插话道。
“老二是下岗工人,老三也是下岗工人,现在老二老三都在私企打工,老二是看大门的,老三在纸厂干活。”
“噢,一个是下岗工人,另一个是工人下岗,跟我一样!”宋银刚在耍贫嘴。
我白了宋银川一眼,又用手推了他一下,他就去别处忙活自己的事去了。
我问:“老二走了你就不能住了?那老二媳妇呢?”
“媳妇,老二媳妇,那才不是个东西呢!老二要是走了,我还能在她家住?”
“老太太,你看他们是开饭馆的,忙活了一天了,也该下班了,是不是我送你回去?有问题咱明天再解决。”
“我不回去!死也不回去!我就在这坐着,要不我就在街上坐一夜,”老太太执拗地说。
“要么我送你到你老三孩那里?你老三孩住在哪里?
“我不去,老三孩待我不好!要是他待我能好,我会不跟他?”
我心想,老太太这个家还挺复杂:老三不好,不能跟,跟老二,老二又撵他。这是个啥关系呀?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话不假。
“你那俩闺女都住哪里?要不先去闺女家吧?”
“俩闺女都在外地。”老太太又要抹眼泪。
我看看说不动她,就说:“要么,我送你先到咱办事处招待所住一夜,明天咱们再处理?”
“那中!”
我掏出手机,拨打司机的电话,叫他马上到福来临饭馆来,把一个老太太送到招待所安置住下。
在等车来接的时候,福来临饭馆俩个女服务员给老太太端了一杯开水,和老太太又拉上了话。
“老太太,你这羽绒服怪好看的,是活里活面的吧?谁给你买的呀?”
“是活里活面的,波斯登的,是大闺女买的。”
“老太太,刚才看见你拿个手机,你还会玩手机呀?这手机是谁给你买的呀?”
“这手机也是大闺女给买的,我不会打,只会接电话,出来时忘充电了,没电了!
“老太太,你大闺女在哪里呀?咋不找你大闺女去呀?”
“大闺女在石家庄,今年都六十四了,退休快二十年了,有病呀,得靠女婿伺候,女婿也快七十了,也有病,我去了女婿一个人伺候不了呀!”
“老太太,二闺女呢?”
“二闺女在漯河,没工作,在商场打临时工,没多少钱,这金耳坠就是二闺买的!”
“还是闺女好呀,闺女是娘的贴身小棉袄,不假!”不知道什么时候,宋银刚又凑过来看热闹了。
等了一小会,我的司机来了,我把老太太领到招待所安置好,等老太太睡下,我交待服务员明早给老太太买早点,直到十一点半,我才回到办公室。
2
第二天一早,我就带了一个干事,按照老太太提供的地址和姓名,找到了老太太的三儿子。
老太太的三儿子叫李鹏飞,原是中转站的职工,下岗后成了一个自由人,现在在造纸厂打工,一个月有一千一、二百元的收入。
三儿子住在冠家巷老煤炭局家属院的公房里。
三儿子住的不是正式的家属房,是过去的办公楼改的家属房。办公楼的房子都是一间一间的独立体。老三住的由两间过去的办公室改造成的。两间屋子原是两间独立的办公室,各有一个门。后来,住户的主人封了其中的一间的门,只留了一个门进出,在两间屋子的隔墙上开了一个门,就形成了一个里外间的格局。
大概住户主人嫌面和不够大,又以两间屋子的山墙为起点,把山墙向前接了三、四块楼板的距离,上面盖上了楼板,又建了一个大门,这样一来使原来只有三十几平米的面积增加到了六七十个平米。
我们来到李鹏飞的住处,敲了好长时间门,里面才传出了一个刚睡醒的声音。我们说明来意之后,听到里面一阵悉悉窣窣的声音之后,从门缝里探出了一个青黄驳杂满脸烟色的脑袋。
进屋之后,我的感觉是好似来到了一个垃圾场。
环顾一下,客厅里长短沙发和茶几都有,电视、光碟机、音箱也赫然在目。卧室里,实木大立柜、平柜也顺墙摆了两排。但是,所有的平面上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要说有铜钱那么厚,似乎有些夸张,但足以复盖了柜子的原来颜色,让脏今兮、灰蒙蒙一统天下。烟灰缸里是垒得高高的满满一缸烟头,有十几颗还被挤出来散落在外面。地上是一地啤酒和矿泉水瓶子,有二、三十个之多,横七竖八躺着,像激战之后战场上相互叠压的死尸,墙角里还堆了两件散开的矿泉水。
干事再次向老太太的三儿子介绍了我们的来意之后,我开口问李鹏飞:
“昨天,你和你二哥为什么吵起来?”
李鹏飞说:“我昨天接到我姐夫一个短信,短信上说‘老妈的手机停机了。’我一打,的确是说停机了,我又打我二哥家里的座机,座机也打不通,我就火了!”
“那火什么呢?”
“你不知道呀,他就是用这种办法向兄弟姐妹要钱呢!他以前就是这样子的。”
“你详细说说。”
“我二哥叫毛奇山,俺俩是同母异父。我和俺妹李雨玲是一个父亲,大哥毛奇峰二哥毛奇山和大姐毛绮云是一个父亲。我和二哥原来都是中转站的职工,单住垮了之后,俺们都下岗了,生活都很困难,我二嫂搞家政,我二哥年年过年时都是市工会慰问的对象,上过好几次电视呢!我妈跟着我二哥过,我姐和我妹子都在外地,她们挂念老妈,想念时就打个电话问候问候,我大姐就给妈买了个手机。老二呢,他一遇到啥困难,他一没有钱花了,就把妈的手机关了或停了,把家里的座机也拔掉,叫她们打不通,叫她们着急,她们一着急就得打老二的手机,老二就趁机说自己怎么怎么了,我姐,我妹子就打钱给他了!”
“你二哥还有这么些曲曲呀!”
“去年,他喝酒差点把一只眼喝瞎了,他就把电话线拔了,我姐我妹就都给他打钱。今年前些时,他中风,面神经麻痹,半边脸帖着膏药,没法去门卫上班了,又来这一套呢!他动不动就拔电话线,所以我一打不通,就知道他又耍心眼里,我脾气不好,和他吵了几句,也就是这点破事,还惊动了您们,不好意思!”
“噢,是这,那为啥你们弟兄吵几句嘴,他要撵你老妈呢?这有你妈的啥事呀?”
“他女人不愿意老妈住他家,撵过不至一次了,他听他女人的话。他说他去深圳找他孩去哩,就是叫老妈走哩!他去年把被窝搬到他上班的厂里,吃住都不回去,我妹只好把老妈接去往了几个月。今年又来这一套。他知道老妈跟他,离不开他,他不叫跟他,他一撵老妈,老妈一哭,我姐我妹心疼老妈,就慌了,大家着急,就打钱安抚他,钱很快就会打到。昨天下午,我姐就又给他打了两千元,他现在可能就不说撵老妈的话了,不吭声了。”
“你姐你妹,她们日子过得还不错吧?”
“我妹在漯河金店上班,是个临时工,一月也才千把元,今年三月份时,还卖丢了一根链子,赔商店一半损失,月月扣五百元,现在一月才开五百元。”
“你姐家情况咋样?”
“我姐今年六十四岁了,退休十九年了,每月有一千七百元退休金,可是一身病,每月光吃药这一项都花不少钱,况且大姐生活都不能自理了,都得靠我姐夫伺候,他们给老二的钱也全是我姐夫省吃俭用省下的。”
“也怪不容易呀,都退休快二十年了,一身病,娘家还有负担。”我感叹。
“我二嫂那人,除了亲她孩,别人死活,包括我二哥的死活都不在她心上,我二哥几次大病,她放着钱不往外拿,都是兄弟姐妹凑钱给老二治病。这次,她孩要结婚,问她要钱,她一次就给打去了五万,说明我二哥去年有病时她不是没钱,她是把住不出,叫我们兄弟姐妹凑呢。这一回,他孩要结婚,就把家里斟倒的可干,我二哥面神经麻痹,买膏药都没钱,还是我妹子从漯河买的万应灵膏药给他送回来的。我二嫂有个奇怪的想法,她觉得我二哥和孩子的事都我们兄弟姐妹的事,都得给这些兄弟姐妹们搁到肩上。比如,他孩上大学,大家都花了钱,那时,我大哥毛奇峰还活着,给了五百元,我二嫂还嫌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我大姐前后大概花了五六千,也没落出个好。一件事满足不了他们,就说赖话。我二哥听他女人的,也可没良心,一次他想叫我姐给他买什么鱼油,我姐说她那里比俺这贵,没给他买,他一大早就打电话气我姐,说他算卦了,我姐的病过不了年。老太太在他们家,连用手机充个电,二嫂看见也不吭气就给拔了,我姐给老娘买个电热扇,还得另外给他们寄电钱。
3
和老太太三儿子谈话后,我们又来到老太太二儿子家。
老太太二儿子叫金奇山,不巧出门去了,所幸他老婆在,我们既然来了,也就找她聊一聊。
老二金奇山住的楼房虽然很破旧了,倒是正式家属房。房子很小,总共也就三十平米多点。一间大点的卧室里,放了一张双人床,一张桌子和一个立柜,就没有空地了。一间更小的卧室,也只能放一张床而矣。也有个小客厅,放了一张双人破沙发和一张长条茶几后,及乎都没有其他的地方了。整个屋子给人的感觉是没有转身的空间,走路都得小心翼翼,把胳膊夹紧点,不然不是撞住啥就是绊住啥。
金奇山的女人有五十来岁了,快言快语,口无遮拦,看起来没有什么城府。当她听说我们是为老太太而来时,便打开了话匣子,大有点竹筒子倒豆子的意思。
“你们看看,这是老太太住的卧室,这床底下面,这小阳台上盛满了老太太拾的旧纸盒子和矿泉水瓶子,这家都快成垃圾场了。俺孩在深圳打工,大学毕业三年了,找了个对象,过年要结婚了,这家咋让新媳妇进屋呢?!虽说他们回来住不几天,人还不是都得要个脸气嘛,接新媳妇不得把房子收拾收拾,老太太住着不走,占一间卧室,就这样的小窝窝,孩和新媳妇进门可咋住得下,?不能睡到沙发茶几上吧!那是件东西的话,挂在墙上,那是两个人,总不能挂起来吧?”
随同而来的干事插话说:“这屋的确太小,添两个人也的确住不下,得想想别的办法,或者临时到宾馆包间房子,老太太那么大岁数了,总不让老太太流落街头吧!”
老二媳妇一听,两只眼睛大睁着:“谁叫她流落街头了,她自己的房子那么大,咋就不能回去住呢?还用流落街头?”
“她自己的房子?她有房子?”我问。
“你们不是刚见了老三吗,老三住的那里就是老太太的房子,煤炭局领导分给老大大的,房本上就写的是老太太的名字!”
老二家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老太太原来住在文庙前街,市上拆迁的时候,因为原来是煤炭局的家属,煤炭局就把老太太安置在那里了,那楼原来是煤炭局的办公楼,煤炭局盖了新办公楼后就用来安置家属了。原来,领导只给了老太太一间,老太太说,俩闺女都在外头,她们回来了我能让她们站在院里?领导才给了两间。后来,我们又在前面加了几块楼板,那面积是这套房子的两倍还多呢!房子弄好后,老太太就宣布,这房子给小三了,从此她就在老大和俺家串着住。”老二家翻着白眼看就我们,气愤的说:“流落街头?谁叫她流落街头了?你们不能光听一面之词!”。
“我们也刚看过老三那里了,房子的确比这大很多。既然那是单位领导给老太太的房子,那老太太为啥不住呢?又为啥给小三呢?小三没有房子吗?你不要生气,慢慢说说。”。
老二家听了我这几句话,情绪平复了许多。“一说房子,老太太总是说,小三人不好,对她不好,要不她会不跟着小三?我们也生气,气的是小三对你不好,他不管你,你还把房子给他?”
“那个小三怎么个不好呀?”干事插嘴问。
“那个小三,是老太太又走的这一家生的。老太太前夫姓金,生了俺大姐金绮云,大哥金奇峰和俺家这个金奇山,这姊妹仨是一个爹。1963年,老爹去世了,老太太又改嫁,嫁了一个叫李光宇的男人,又生了小三和一个妹子。这个小三,自幼娇生惯养,他爹和老太太宠着他,养成了一身恶习,吃喝嫖赌抽,在联络站上着班时,一个月的工资,到手用不了一个星期就花光了,没钱了就回家吃。单位垮了后,俺家这个给饭店往六楼上背菜,背上百斤的菜上到六楼,累得两腿腿到直打颤,俺俩还在桥头卖过包子,不都是拚命干吗。那李三,心安理得当起了啃老族,屋里坐坐,院里站站,天天啥都不干。后来在夜总会找了个事,当了个鸡头,钱不少,一夜领回去仨小姐。老太太呢,不打不骂,第二天早上一早起来,买了一筐子油条,调的黄瓜,烧的小米汤招待人家哩。现在,李三在纸厂打工,一月一千二、三,老娘还是见不着他一分钱,他还是吃干咚净,有钱就和一帮子狐朋狗友下馆子,吃了饭还要卡拉偶克,他兜里只要有二十块钱,他在家都坐不住,都得跑到街上花掉。李三现在这个女人前几年出国到阿联酋劳务,做缝纫,他们家里那些东西都是那女人买的。那女人前次走时给李三留下几百块钱,他女人前脚走,他后脚就去嫖了,第二天就打电话编圈窝娄向大姐要钱。”
“这老太太也太娇纵小三了!”我说。
“这老太太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他伯就撇他这一个疙瘩!’好像小三就金贵的不行,啥利益啥好事都得是小三的,出钱出力的事就是前窝金家这三个了。这三个不沾她的心,她不可怜这仨。小三很不成器,她为小三想的可周到、可全面了,她怕小三找不来女人,怕女人不跟他,为了增加小三的条件,就把两间房子都给了小三,好让小三好找女人。平心说,你给他一间也中了,两间都给他,弄得自己没地方住!她是成心要在前窝金家这仨孩中串呢,她靠这仨养老。当老的哩,对子女都不公!我们有时候也说她:小三人不好,对你也不好,你还那么亲他?老太太就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若要再说几句她就生气了,说,你们都学狗!我大姐对老太太看的可透了!”
我说:“你大姐?在石家庄退休的大姐?她不是很孝顺吗?”
“要论孝顺,我大姐最孝顺,老太太这几个孩子,除了小三之外,包括那个小妹子都很孝顺。我大姐最孝顺,给这个家花钱最多,除每月按时给钱外,还经常寄吃的买衣裳。您看老太太,穿的比我们年轻的都齐整吧,那都是我大姐给买好寄回来的。我大姐虽然处处对老太太好,那是把她当娘孝顺呢,对老太太的毛病也看得最透彻,对老太太意见也最大。这老太太重男轻女的思想特别严重,原来和前夫有两男两女四个儿女了,一个妹子十三岁那年在河里洗澡淹死了。三年困难时期,大姐和那个死去的妹子饿的黄皮寡瘦,她在家给大哥金奇峰烙小油馍。我大姐说,和煤到井里打水的活都是她和那个小妹子的,那时没有自来水,吃水、用水都到井里去打水,水井上是个轳轳系着个大木桶,俩姐妹弯着小身子吃力的从井口往上提那大木桶,邻居看见都说,她们妈妈不知道在家干啥哩,也不怕这大木桶把孩子坠到井里!俺大妗都说她,坐在家里啥都不干,光是尽小孩们呢!1963年9月前夫去世后,1964年初老太太就和后夫结婚了,亲戚们都劝他们不要再生孩子了,这仨都不少了,把这仨养活大就中了。不听呀!打着小算盘还要生呢,结婚不出三个月,俩人就说负担不了,把聪明学习好的正在许昌一高上学的大姐拉下来,大姐那时才16岁,就叫出去挣钱,他们俩个却赶忙又生孩子,年底就生了小三。后爹不亲就不说了,亲娘对前面这三个孩子也不好,一心和后夫过他们的小日子呢。1972年,大姐都二十四了,结婚都三年了,老太太不等着当姥姥,她还又忙乎着自己生孩子呢,生那个小妹子时都四十三、四岁了,小妹子比大姐差24岁,才比大姐家的孩子大一岁,邻居都笑话‘不分层了’。老太太又嫁的后夫工资一月才40元,顾不住他们一家。俩人都是指望前窝这几个孩子给他们养活孩子呢,啥忙也不帮,就知道要钱,还歪着嘴吵大姐说,你不给钱才是不中哩,您那俩兄弟叫人家给你养活?!老太太说的人家,是指她后夫。想想,这都是她当娘说的话!她又改嫁了,她和后夫都没有养活这俩孩子的责任,成了大姐的责任。后爹1983年去世,那年小三20岁,小妹子12岁。小三是个咚将,自己的工资吃光花光,这个家几十年都是个穷。这老太太啥事都得把自己摆到前头,绝对的享乐主义者,绝对的爱自己,她和小三都特别爱吃好的,吃香的,说得不好听的话是特别自私,特别为自己,为自己独尊,心眼还特多,脾气很大,还很怪,一口热饭不吃,一句话不顺她的心她都要闹大气。在小辈人面前,吃的穿的花的用的都得先尽着她,孩们破衣烂衫时她要穿柔姿纱呢,孩们还没黑白电视时她要彩电哩,家里买点好吃的得给她一个人留着,除了小三之外,她谁也不顾!……。不说了,不说了,让我大姐说起来,一天一夜都说不完。”
正说着话时,憨态可掬的老二金奇山领着老太太进屋了。
老太太一见我们在,倒给金奇山介绍起我们来了:“这是办事处的李主任,昨晚就是李主任给我找的地方睡的,早上服务员还给我端去了早饭。”
“老太太,你儿子是咋找着你的?”
老太太说:“那个服务员给我手机充了电后,就接到了老二的电话了,赶紧跑去接我去了!”
正说着,老太太在漯河的小闺女也从漯河来了。
我们见老太太也回来了,他们的矛盾看来暂时也解决了,屋里地方太小,我们就起身告辞了。
4
在回办事处的路上,我问同来的张干事:“你觉得今天小三讲的和老二媳妇讲的怎么样,你给点评点评。”
“我?我说不上什么!清官难断家务事!”
我说:“我觉得,小三和老二媳妇讲的都是事实,都是真话,那些事,那些话,编是编不出来的,他们的话都是他们从自己的立场出发,以个人视角对生活和他人的观察。具体地说,小三就是一个混混,是一个社会渣滓,身上有许多恶劣品质,这没什么好说的。这里的确有个父母教育的问题,溺爱出逆子,从小三的身上可以看到父母的品格。
老二和老二媳妇收入低,孩子上学,家庭负担重,虽然努力干,十分节俭,但仍长期处于贫困之中,他们的人生有太多的挫折和无奈,但他们有十分狭隘自私的一面,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自己省点开销,不管遇到啥事,总是先想到从亲戚朋友哪里挤点钱以减轻自己的压力,而很少想到别人的困难,他们觉得自己是最弱势,不需要考虑他人的难处,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种思维定势,他家的困难都得大家担,都得给他们钱,给的少了还不高兴。接受帮助习惯了,久而久之,对帮助他们的人就没有什么感恩的意识了,这种自我利益高于一切的意识强烈到一定程度,就扭曲了原来的人格。
再说老太,老太太是个又精明又糊涂的人,是个小事精明大事糊涂的人。老太太最大失误是对子女教育的失误,具体讲就是对小三教育的失误,爱子就要教育孩子成材,让他成为一个有益于社会的劳动者,即使不能成材也要成为有道德的劳动者,而不是一味姑息娇纵,这是许多做父母的人应该吸取的教训。当然,对小三教育的失败,与老大太本身没有正气、是非颠倒、善恶不分、自私狭隘、目光短浅是分不开的。如果小三能自立自强,自食其力,这个家庭的面貌会大不一样的。老太太对前窝后窝的子女在处理上不公正,把正在许昌一高上高中的大女儿拉下来,不让上学,一早就宣布把房子交给小三,自己在前窝几个孩子处串着住,靠他们养老,又对他们不好,正与邪在家庭中的地位倒置,造成兄弟姊妹在权力和义务上失衡,使家庭里充满矛盾,也不利于对小三的教育。造成一个贫穷的家庭,有社会因素,也有个人的许多原因,这也是值得深思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憎之处’这句话是有一定道理的。还有就是,老二那个孩子,在深圳打工的那个孩子,要结婚,问父母要钱,父母给打去5万,对于有钱人来说,这点钱可能是不足挂齿的,可他那是个什么家庭呢,那是个吃低保的家呀!弄得父亲贴个膏药都没钱买,还要靠兄弟姐妹周济,这很不好!现在有些年轻人不知道父母的艰辛,虚荣心,互相攀比,也是个值得注意的问题。”
“李主人,你讲得很对,不过,你看这家的纠结如何解决呢?”张干事问。
“一时很难彻底解决,只能缓解矛盾,多做各方面的安抚工作。为什么一时很难彻底解决呢?让小三把房子交给老太太显然不可能,小三不会交,老太太也不同意。老二家在深圳打工的孩子要结婚,老二也确实得收拾收拾,那房子也确实住不下。所以,只能采取些权宜之计,比方说让老太太先回老三那里住一段时间,或到闺女家去串串亲戚,等老二家孩子结了婚去上班后再搬回去。这家的问题,一方面是经济,一方面是教育。经济问题,还是一个穷字嘛!要是有钱,老二家有套大房子或老三自己买了一套房子,那不是什么问题都不存在了吗?这问题得随着经济的发展,生活水平的提高才能解决。当然也有个公民素质提高的问题,这当然还得靠教育,古语说:‘仓廪实则民知荣辱’,这又回到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老话上了。”
张干事听着,频频点头称是。
在外面跑了大半天,回到办公室,暖气烧得热烘烘的,真舒服呀!晚上没有事情,就想把这件事写下来。
等写完以上的文字,已是朝霞满天了。
倒掉烟灰缸里的烟头,迎着东方初升的太阳,在清新的空气里,我做了几个深呼吸,顿时感到神清气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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