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后,外婆的病情还算稳定。这时我的假也休完了,不得不离开,虽然外婆的身体仍然让人不放心。
2012年10月7日,吃过午饭,我们收拾好行李就要出发了。外婆叮嘱我别忘了把放在她房里的土鸡蛋带上。亲人都出来送我,外婆也跟着送到了街口。外婆看起来精神很好。
上车,系好安全带,发车,摇下车窗玻璃。我伸出头来与亲人告别。外婆跟着汽车走了几步。我对外婆说:“要记得按时吃药。脚肿得不明显,就只吃螺内脂,一次一片,一天两次。如果肿得厉害,就加服一粒呋噻米。”姐姐在一旁点头,说:“知道了,你放心去吧!”
汽车“呜”的一声,徐徐起动,逐渐加速,只一会儿,就把外婆及亲人远远抛在了身后。我强忍住在眼睛里打转的泪水,心里默道:“外婆,保重!您一定要保重啊!”
回长沙后,我一直关注着外婆的病况。姨侄儿郝元每天都向我汇报,郝元说,“外婆很好,吃也吃得,睡也睡得,走也走得,只是脚仍有水肿”。脚不完全消肿,我悬着的心就放不下。果然,到了10月21日,侄媳小陈告诉我:“外婆又不好了,两天没有吃饭了,药吃了也不舒服,想吐。脚还是肿的。”
我说:“那赶快送医院去吧!”
进医院后,外婆又像前面两次,症状很快就缓解了。10月27日再问时,小陈说:“外婆出院了,到乡下姨奶奶家去了。”
这一回,外婆破天荒地在姨妈家住了十天。据说,外婆非常开心,姐妹俩每天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外婆不仅精神好,食量也不错,一餐可以吃两碗饭。但姨妈对外婆还是有些不放心,外婆说:“那我现在还不得死呢!明年春节,儿女们都会回来过年,再说九九还要接我到长沙去住呢!”
但到11月5日,外婆情况又不好了,不吃饭,精神萎靡。姨妈催她回去看病,但她“赖”在那里不肯走,她说:“你放心,我不会死在你家里。”姨妈被噎得无言,只好由着她住。眼看着外婆的病情越来越重,两天后,没经外婆同意姨妈就直接通知了妻舅——妻子在家的小哥哥。
11月7日下午,妻舅从乡下把外婆接了回来。郝元报告我:“现在外婆又不太好了,全身都肿了,现在走路都要扶,又有两天没有吃了。”
我急道:“不得了!在家吃药都没有用,只能又到医院里去。”
“是啊,明天去。”郝元说,“这次比前几次严重些,大姨妈要我打电话给广州的大舅说一下,还有跟你们说一下。”
我说:“只怕过不了年。要么,明天让你小姨妈回来看看?”
郝元说:“明天看一下再说吧,是什么情况我再告诉你们。”我说也好。
11月8日,这一整天我都在忐忑中度过。晚上郝元给我留言说:“现在情况不好,没有回家,在医院里住。”
白天,妻舅也给妻子打了电话,说了外婆的情况。妻子于是安排好休假,决定两天后和我一起再回家去看看。谁知9日清晨就接到了噩耗,这是我们始料不及的。
听家人说,外婆住进医院后,病情并不像前几次那样迅速好转。医生给她上了呼吸机和心电监护仪。妻姐、妻舅都在床边陪护,妻姐一直陪伴到晚上十点。妻姐说:“妈,我要回去了,明天再来陪您。”外婆说:“好,你早点回去休息。”妻姐就回去了。
外婆要上厕所,妻舅不方便进去。外婆蹲下去,竟没力气站起来,据说摔倒了,幸好临床的陪人发现,才帮着把她扶起来。外婆睡前情况还好。因病房里没有多余的床,妻舅只好睡到病房外面。到早上五点,妻舅醒来听到外婆身上的仪器“叽叽叽”的叫得慌,赶忙进去,发现外婆已经去了!外婆静静的躺着,像睡着了一样,神态十分安详。而此时,我们还在深深的梦中,广州的大哥也没回来。
最后悔的当数妻姐。妻姐一度哭到哽咽,她说:“妈妈呀!没想到您去的这么快,如果早知道,我是无论如何也是要在医院里陪着您的呀!”
当天下午,大哥也赶回来了。他拍着外婆的棺盖,撕心裂肺地哭道:“妈妈,我回来了!您为什么不能等等我,我已经请好了假,买好了票,马上就回来了的呀!”
虽然我与妻同样没能为外婆送终,但我知道,外婆对我们是没有牵挂的。在我们陪伴外婆的那些幸福日子里,似乎我们与外婆之间,心灵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仿佛一月前街口的那次挥手,就是我们与外婆的最后告别。
外婆的走,对我们来说仍是意料之外。但对于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来说,什么时候走,实在也是情理之中。
外婆的几个儿女之中,只有妻舅的境况最令人忧虑。所以,外婆生前也最放心不下他。平时儿女们孝敬她老人家的钱物,外婆往往自己舍不得用,都要用来周济她这个不怎么争气的儿子。对妻子的这个小哥哥,我们兄弟姐妹们也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却帮不上什么忙。
兄弟姐妹们围在一起,简单地开了个小会,姐夫就如何热热闹闹搞好外婆的后事,作了一个周密的部署和安排。会上,我动情地对妻舅说:“现在,这个世界上最心痛你的人不在了,以后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妻舅的眼泪像掉线的珠子,潸然而下。说完这一句,我也哽咽,不能自已。
外婆的丧事是由妻姐夫一手操办的,办得简朴而隆重。在她停柩的那几天里,前来吊唁的亲戚朋友领导同事络绎不绝。姐夫还请来了华容县沱江老年艺术团表演节目,请来了道士做道场,请来了民间艺人表演精彩的“夹叶点子”。外婆生前爱热闹,我想这回,外婆对儿女们的这些安排,应该是十分满意的吧!
为了送外婆最后一程,我们都压抑着悲痛忙前忙后,有的甚至几天几夜不曾合眼。而妻舅身体差,几天下来,他人都憔悴得不成样子了。外婆入殓时,亲人们哭声动天,而妻舅哭得最伤心,甚至哭到声音喑哑不能呼吸,只得拼命用手掐自己的喉咙,亲见者无不锥心疼痛。外婆的妹妹、七十岁的姨妈,这些天来也是一直陪在外婆的灵前,每次都是哭得死去活来。
11月12日上午,办完了丧事所有预定的程序,我们把外婆送上了山。妻姐夫早就请好了人,在外公墓地的旁边挖了一个坑。在隆重的鞭炮声中,所有的花圈付之一炬,阳光下浓烟滚滚而起,随着山风的方向不停地飘向远方……
外婆入土为安了。我们一一磕头,与外婆道别。而妻姐夫轮到最后。他跪倒在外婆坟前,把头深深地低到尘埃,久久不肯起来。妻姐夫如今也是一个六十多岁、头发稀疏的小老头了,这些天来,他为了操持外婆的后事,没时间伤心,来不及流泪。而此时此刻,当他卸下了肩上的千斤重担,双泪终于止不住地倾泻而下……
外婆走了,家里重又打扫一新。外婆曾经用过的东西不是丢了,就是烧了……除了亲人们心里几点零星的记忆,这个世界上将不再有外婆存在过的任何痕迹。让人仿佛觉得:这个世界,外婆从来不曾来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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