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面墙上
作者 冯德斌
“噗……噗……噗……”
从早晨一直这么不停地响着。我努力地分辨着,试图找出这声音的来源并揣度着是什么物体撞击发出的声响。而我那混沌的思绪就像这“噗噗”的声响一样,迷失在这个初冬的季节里。
我像一只猫,卷缩在床角。这该死的感冒,倦乏的让我抬不起眼皮,我想静静地躺在床上,美美地睡上一觉。墙上那只挂钟因为好久没有更换电池亦已停止了摆动。可我总感觉滴答的声响一刻不停地在耳边弹奏着,撞击着我的心。手机被我调到了静音。可我总担心会有人打电话来找我,而怕误了事,于是又不时地拿起电话,一遍遍地翻看着。我伸手拿起一本书,翻动了两页,却又没有看下去的欲望,随手将书又扔在了一边。到底是休息还是做事?又到底有多少事放不下?我的脑袋在无数次地思考着这个似乎并不复杂的问题。而我的思维却给不出一个明确的答案。那时断时续的“噗噗”之声毫无规律地撞击着我的耳膜。这讨厌的不知从哪来的“噗噗”声响,真是可恶!
整个上午,我都处在一种混沌的状态之中。
午后,经过一上午的休息,我感到精神了许多。于是我再也睡不住了,拿起一摞报纸坐在院内的阳光下无心地翻看着,以消磨着时间。2点多,屋影遮挡了阳光,我上了二楼的阳台。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心境也一点一点地开朗起来。取过小凳,意欲坐下看报时,却听得“噗噗”之声一下连着一下地撞击过来。我把目光从书上移开。顺着那声音,越过我家前邻的平房,原来这声音是从那里传来的。那里原是一座灰瓦红墙的房子,现在没了顶盖(可能顶盖在我发现之前已被拆除),只有三道孤零零的山墙像尖刀一样笔直地刺向天空。有两个民工模样的人站在墙上,其中一人面朝我这边,正挥动他手里的大锤,一下一下地敲击着中间的那道山墙。远远看上去,像一名杂技演员,行走在钢丝绳上,只是他的动作没有钢丝演员那么优雅美丽。倒像是一个小丑,笨拙地做着各种让人爆笑更让人揪心的表演。我看到他的身子被举起的铁锤摇晃的像风中的柳枝,拂离了地面。那锤头像一只小皮球,被墙体的反弹力冲向空中,民工的双手与身体和长长的锤柄形成了一条直线。那样子,像是被小球吊在了空中!有几次我差点失声惊叫起来。由于是站在山墙上,面对比自己高出两倍的墙体,锤只能从墙的侧面锤击而不能从自己面前直接砸下去,使起来不得力。他每次总是将一米来长的大铁锤高高举起,由右而左地划一条弧线,只是在快要接近墙体的一刹那之间发出锤击墙体“噗”的一声,所以每砸下去一锤就像砸在棉花上似的,发出“噗噗”的声音来。又像是熟透了的柿子掉落在雨棚板上,没有一丁点儿的脆生劲。旁边,一家洗澡堂冒出一股股又浓又黑的烟雾,生怕被那拆墙民工的铁锤砸着似的,远远地就躲开大锤逃散而去。另一人拿着把小锤贴在墙边如履平地的行走,虽然我看不到他的脚,但直觉告诉我,他是行走在脚手架上的,而不像抡大锤的那个民工是站在墙上。拎小锤的民工戴着红色安全帽,他不停地和抡大锤的民工说着话,而手里的活有一搭没一搭地干着。在他们背后的那一面,是一堵白墙,由于年久日长,上面泥的石灰一块块地脱落了,露出了不规则的水泥墙的底色,像小孩尿湿的床单挂在上面。老城区的房子外墙大体如是。一堵墙拆完后,那个抡大锤的民工一人坐在房子面前应该是厨房的平顶上,另一人坐在脚手架上。他们不抽烟,不像有的民工,累了,坐下来抽支烟,他们就那样坐着、说着,面庞舒展,不时发出舒朗的笑声。从他们时大时小的对话中,我了解到,那个抡大铁锤的民工原来在南方跟着一个搞建筑的老板,在他的工地上做大工子,老板给他开出的工资是,每天300块钱,是小工子一天的3倍。今年九月,新学期开学前,他不顾老板一再的挽留,离开了这家待遇丰厚的工地,回到家乡——他的孩子上高中了。说到孩子,我看到他的眼睛一下子明亮起来。他的孩子在今年的中考中以全县第一的高分考入县城这所省级示范高中学校。他和妻子小学都没念完,这些年在外打工,磕磕绊绊,吃了不少苦头,他们不想让孩子也像他们一样,浮萍似的,漂泊四方。出的是苦力,换来的是歧视和冷眼。于是小俩口一合计,放弃老板高薪许诺,回家在孩子读书的县城租了一间房子,陪孩子读书。他每天在这座县城的工地上揽活做,妻子则买菜、做饭、洗衣服,在照顾好孩子一日三餐及日常家务之后,晚上到繁华的南湖公园附近的夜宵大排档里做洗碗工。每每说到孩子,他总是容光焕发,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大约休息了20分钟,他又拿起铁锤走向西山墙,接着响起了“噗……噗……噗……”这个大约40来岁年纪的民工,穿着一身迷彩服,黑里透红的脸膛露出刚毅和淡定的神色。他每一锤下去,总是那么准确地击打在目标上。而在墙体被锤击打摇晃的一瞬间,他像一只凌空的大雁伸展着翅膀轻盈而稳健地飘落在脚下的墙头垛上。金子般的阳光撒落下来,那抡起的锤儿在人和墙之间划出一条条优美的弧线。那“噗……噗……”的锤击声像小溪流里发出的“叮咚”泉水之声,清脆明亮,悠扬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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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一二年十一月二十二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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