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理想,注定和共产主义一样,此生不可能看见了,例如“免于恐怖”。如今这没了拉登的世界,让人感到更加恐怖。反正看看身边走过的人大多谨小慎微,想想每天遇到的事总有些让人禁不住颤栗。而所有这些,当然并非仅仅是因为天气冷,或穿的少的缘故。佛说人最基本最重大的问题是修炼如何面对恐惧,看来很多人和我一样慧根不足。
在晚饭的饭桌上,我说起了酒鬼酒的塑化剂,老婆说这玩意反正咱喝不起,就让富人们塑去吧。她自己倒说起了一件更恐怖是事。说的是一个同事的老妈。同事姊妹三个,父亲早亡,老妈66岁。三个孩子陆续结婚后,老太太倒没了住处。刚开始还帮着看孙辈,后来就没了什么事。恰好五年前有人说媒,老太太就再婚嫁给一个68岁的老头。其实老头也是因孩子不孝才找了她。夫妻也好女仆也罢,反正就这样过了五年。五年后老头死了,她立即被老头的孩子们轰走了。现在她的身体也不行了,只能舔着脸回来。嫁过的母亲了,三个孩子都不要。于是就流浪。那点退休金不够吃药,孩子们偶尔送点饭,那份怨气和颐指气使,就跟相声里墙头上的老娘一个样。
听着这故事,再次感到一阵阵颤栗。结论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尚且如此,我们身处四二一家庭架构的最下层,怕到时候连个墙头都没的骑。
饭后看电视又看到了贵州五个孩子的新闻,当然互相还提到了电视上不会放而网络上很清晰的其他内容。例如那五个孩子的三个爸爸的情况,以及五个孩子不如狗窝的家的照片,想来对这三个爸爸来说,也许他们自己卖命是为了孩子未来幸福,也许他们都有过养儿防老的打算,但现在这一切都成了虚妄。五个孩子是没事了,可几千万类似的父亲和孩子们,还要活着。当希望一个个破灭了以后,这三个爸爸和其他的爸爸们,是不是会走上跟孩子们一起去的路,到那时只怕连个垃圾箱都找不到。
我看电视,老婆和儿子聊天,就提到了那个因看望研究生儿子被劳教的母亲,儿子说这个消息他也知道,而且他们班就有人认识这个研究生。然后就感叹如今这技术手段真的很先进。在北京火车站的茫茫人海里,都能如此精确锁定一个普通老太太。然后三个人就一起努力回忆,分贝检讨自己以前是否曾在什么地方被留了案底。再然后就是教育儿子一定要诚实做人,千万注意哪些银行卡电话卡之类的要及时清理不要欠费,没准一不小心就成了黑材料,成为跟你一辈子的污点。
再然后,俩然就一起看了一段二战的纪录片。顺便就提到了十月革命的另一面红色恐怖。据说1922年列宁手下奇卡消灭了数十万到数百万平民。到斯大林更加恐怖,37至38年130万人被判刑,68万人被枪决。其中64%的中央委员的和56%的苏共17大代表被消灭。这个情景,能与50年到51年镇反杀掉的70到100万人媲美,反而让日本人的南京大屠杀相形见绌!
很显然,这些恐怖并没有随着时间而淡忘,只是变换手段与时俱进了。看看胡文海的潇洒,听听杨佳的血腥,闻闻马加爵的绝望,历数一次次校车翻车幼儿园屠童,是不是都有点类似的镜头?当一个小贩把尖刀刺向城管,当一个职工冲进政府大楼爆炸,当一个户主下决心与强拆官员同归于尽,是不是有点刘胡兰的决绝?而当你仅仅因为开着一辆日本车就被爆头,当你仅仅是因为停车影响了局长通行就被拔枪扫射,当你仅仅因为在网上发句牢骚就被劳教,当被躲猫猫被喝开水被做恶梦而失去生命名单不断延伸……不管你是不是在现场,是不是总能让你感到一阵阵后背发凉!
“免于恐惧的自由”被正式列入文件,到现在已经超过一个甲子了。只是在这个永远处于初级阶段的特色国度里,要执行这个文件的时间还那么遥远,在现在和可以预见的将来,留给你的只是面对权力的颤栗!
作为草民,你不仅要面对暴力的威胁,还要面对法律的侮辱,面对贫困的恐惧,面对失业的恐惧,面对权商勾结、权钱交易,红黑交替,确听监视,敏感发作,巧取豪夺,毒药毒酒,豆腐渣工程,铅污染水源,粉尘空气污染,等一切一切的恐惧。而这些远比世界末日,地震海啸,核电站爆炸,来的更快,来的更近,来的更严重。
电脑上再次弹出那个因看望儿子被劳教的母亲赵梅福的消息,就算你真的没做任何“出格儿”的事,就算你真的已经被教育成了一个守法良善的顺民,可你能抹杀五年前曾被劳教的事实吗?上访必然违规,违规就该劳教。抓你没商量,放你没文件,再抓你连程序都免了:兜里有的是盖着章的通知书。作为上访户的儿子,他没有重蹈马加爵的后尘,没有学到杨佳的勇气,这位母亲已经该好好的感谢佛祖了。
忽然想到那几个报名参军却被刷下来的准士兵,据说刷他们的理由是他们有案底,而这个案底居然是小学时老师说他们不听话于是派出所的民警就让他们在一张没看清是什么的纸上按了手印!我们生在这个神奇的国度,从出生的那一刻,就背上了一个如定时炸弹的匣子,没准哪个时刻匣子打开,里面的秘密就让你一命呜呼!
临睡前聊起一篇律师写的文章,说半夜有警察敲门怎么办?那律师建议的程序实在繁杂,但你也知道不按照这程序执行的后果。任何一点疏漏都会带给你一辈子的后悔,于是俩人就一起开始颤栗。再聊到一篇记者采访任建宇的文章,就知道了更多劳教所的情景,那颤栗就更剧烈看。又提到了一篇《活在隔离带深港边境封闭六十年的村庄》的文章,这颤抖居然停止了:终于明白,其实所谓监狱并不一定是挂着牌子的地方。
想来,佘祥林和赵作海真的很幸运,毕竟十年的牢狱在生前就获得了相应的赔偿。而唐福珍们,死的耶不冤枉,毕竟最后的时刻曾照亮过一方天地。而就是这个母亲其实也该说幸运,毕竟一个普通农妇让你我都知道了,接下来相关部门会出面,效果可以期待。真正可怕的是,还有多少李祥林,马作海,刘福梅们,到底也不会被人知道。
巴金最后说长寿是对他的折磨,想来这个问题大多数人并不存在。不如哈姆雷特说的活着还是死去是个问题更有现实意义。不过也需要做点修改。那就是:颤栗的活着和安静的死去,已经不再是问题。真正的问题是:究竟还要恐怖的颤栗多久,才能等到那最后的时刻?会在世界末日前吧?
于木鱼宅
2012-11-22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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