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荒诞——评胡平《中国的眸子》

这是一本不忍卒读的书，一半是心酸，一半是悲愤。那会是两双怎样的眸子？怎样的清澈透明？当年的刽子手们，你们如何忍心抠动那冰冷的扳机？共和国的前三十年，对我们这代人来说是那样的荒诞不经。我们无法想像，因为一句对伟大领袖的不满，就要被批斗、劳改、身陷囹圄，甚至枪毙。“思想跪伏着，有人就升天成了神，某种学说，某些教条，便成了圣经。”中国历来不缺少思想家，但当这个奇怪的国度只允许有一种声音，思想家的灾难便来临了。李九莲和钟海源只不过是两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子，为了坚持自己的价值信仰，一个被枪毙以后遭两条腿的禽兽割掉ru*房和阴部，一个活活的遭遇杀人取肾的卑劣恶行。她们没有张志新、遇罗克那么大的名气，没有她们的思想深度，但在那个年代，她们的反应只是作为一个独立的人该有的正常反应，然而时代的荒谬绝伦造成了悲剧的不可避免。什么宪法法律，什么公平正义，通通没有了，有的只是一个精神极度扭曲的伟大领袖，只是一群极度狂热的忠实信徒。

李九莲在给男友曾昭银的那封导致获罪的信里，袒露了她作为一个国人对国家前途的担忧，对文化大革命的担忧，这是多么正常的一件事呢？但在那个风声鹤唳的年代，这封恋人间普通的信导致了她第一次入狱，罪名是现行反革命，而送她入狱的恰是那个她十分信任却自私卑劣的男友曾昭银。三年的青春岁月，就这样因为一封信在牢狱中度过，这是多么的荒谬？在牢狱中，李九莲遭到了狱卒一次又一次的毒打，一边是众多人高马大的男人，一边是弱不禁风的姑娘，历史就这样无情的存在着。1974年春，李九莲以大字报的形式在赣州公园贴出了六份申诉材料，要求当局为自己平反，彻底摘掉现行反革命的帽子。然而，又是那个卑劣的曾昭银，又是那个她爱过的男人，再次把她送入监狱，这一次，她再也没有出来。李九莲的再次被捕一石激起千层浪，赣州成千上万的群众站出来要求当局释放李九莲，并成立了以朱毅为首的李九莲问题调查委员会（以下简称调委会）。李九莲的遭遇只是个案，何以会有大批群众赶来声援、支持？仅仅是因为同情么？也许，更因为人民群众在长期被蹂躏的情况下，对暴政和独裁的自觉反抗。调委会成立后，凭借“一线广播，两张小报，三下南昌，四开大会，五次声明，六赴北京”，使得李九莲案件震动整个江西大地，传遍北京大街小巷。在这些支持者中，有个特殊的女子，她就是钟海源。她是一个比李九莲更加坚毅的女子，仅仅为了声援一个陌生的女子，她加入调委会担任广播员，即使被停发工资也从未想过要离开。朱毅入狱前把调委会许多重要的文件托付给钟海源，那些文件决定着众多人的命运，与那个卑劣的曾昭银相比，钟海源没有向当局吐露过半个字。朱毅被捕后，钟海源单枪匹马写大字报，印发申诉材料，终于，她也被捕了。时间已是1976年四五运动之后，钟海源说了这么一句话：“华国锋不如邓小平”。为此，她被以现行反革命罪判处有期徒刑12年。除了朱毅、钟海源，调委会成员先后有近五十人被捕，他们的刑期加起来长达五个世纪，此外受到株连被处分的人达600余人。1977年12月14日，赣州市体育场召开了三万人的公判大会，宣布李九莲死刑立即执行，由始至终李九莲未发一言，源于事先有人用根竹签从她下颌剌进一直贯穿舌头，这种暴行和张志新被割喉如出一辙。李九莲死后，家人不敢去收尸，导致她的尸体在荒郊野外曝露数日之久，结果惨遭一个有恋尸癖的两条腿禽兽割去ru*房和阴部。若有苍天，你也该落泪了吧？当时，李九莲的母亲为何连自己女儿的尸体都不敢去收呢？不是人无情，是政治泯灭了人性。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半年后，1978年4月30日，钟海源被执行死刑。某军区副司令的儿子得了尿毒症，急需肾源，钟海源是最佳对象，于是在中国大地上演了一出杀人取肾的悲剧。行刑之前，钟海源被强行注射了三针，疼痛使得她几乎无法站立，她死后，血水染红了刑场旁的池塘，她的尸体被长期侵泡在福尔马林液中，供医生和学员们作解剖标本。若有苍天，你可曾睁开眼看看这两个善良的女子？你可曾为自己的不公感到羞愧？历史是荒诞的，也是残酷的。尽管，李九莲等人最终被平反，可那又有什么意义，死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那清澈透明的眸子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了。

西方启蒙运动以来，自由和民主的声音传遍世界各地，唯独在宣称最高级社会发展模式的社会主义国家中，独裁和专政大行其道。苏联如此，朝鲜如此，古巴如此，中国不外如是。当某一学说成了全民意志，那么这个国家再也容不下任何反对声音，但思想永远不会停步不前，于是政治犯出现了。他们与中世纪反神学的斗士一道，为世界文明的进步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却往往难逃死亡的厄运。政治犯的存在昭示着历史的荒诞。任何一个政府的执政理念、执政方式都不可能是完美的，它只有不断的听取民意，不断修正体制内存在的各类问题，才能得到民众的拥护。倘若堵塞了民众发表意见的途径，打压民众言说的自由，那么这个国家无异于自掘坟墓。自由和民主的涵义其实很简单，“反映在政治上，是人民必须拥有知情权、议政权、监督权。”首先，政府行为必须是透明的，民众必须知悉国家的各项重大决定是如何进行的；其次，民众必须具有参与政治、提出不同意见的权利，促使政府行为朝有利于人民利益的方向发展；再次，民众必须具有监督政府和执政者的权利，防止独裁和腐败的滋生。然而历史仍是荒诞的，非但李九莲所生活的年代看不到这些，三十年后的今天仍看不到这些。关于文革，毛泽东作为中国最高领导，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中国历来讲求中庸之道，给了他一个功过相抵的定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什么狗屁的功过相抵，是怎样的功可以抵得过那般的过？他曾救千万人于水火，也曾陷千万人于水火，一个功过相抵就可以抹杀无数个李九莲、钟海源的性命吗？民国时期，民众失去的是粮食，而共党治下，民众失去的是灵魂。在李志绥医生所著《毛泽东私人医生回忆录》中，毛俨然一代暴君，喜怒无常，佳丽无数，顺其意者大行其道，逆其意者丢官入狱。一切的民主和自由都依赖于司法的公正、法制的完善，然而在暴君治下，何来司法公正，法律再完善也不过一纸空文。当一个国家的国家主[xi]都不能自保，万马齐喑的情况出现也就不奇怪了。

李九莲、钟海源被平反了，然而，她们的被平反并非因为民主和自由根植于政治体制，它所依赖的不过是领导人的开明，僵死的体制仍然摆在那里。诚如作者所言，司法的存在不仅仅是为了打击，同样也是为了保护，而其中最重要的莫过于生命的尊严。三十年来，中国经历了空前的变革，经济体制内的大刀阔斧收效甚丰，似乎掩盖了政治体制改革停滞不前的事实。然而，有思想的思想者还在，轰轰烈烈的思想启蒙运动势必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如花儿般绽放。李九莲和钟海源的名字将永远响彻中国大地，历史带给她们灾难，也同样带给她们荣耀。在民主和自由的丰碑上，历史不会吝惜为她们刻上光辉又沉重的一笔。

忆殇

2012.11.19—20晚

写于上海康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