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顽劣不驯，但尤喜读书。那场文化浩劫中，偶得一本禁书《郁达夫游记》，如获至宝。用黄油布包裹一层又一层，藏在钓鱼的鱼篓里，黄昏时分，躲在小河边树下，装作垂钓，贪婪的阅读着。书中知晓了在很远很远的大海边，有一座很美很美的城市，叫“福州”。至于作者笔下描写的那浓绿欲滴的鼓山，山中的千年古刹涌泉寺，蜿蜒秀逸的闽江，真的是没有什么记忆了。青年时，又知晓福州城中有处三坊七巷，如北京胡同一样，名人辈出，精英荟萃。梦想着，在朦朦细雨的深夜，提着“小桔灯”，去寻访冰心女士的故居，聆听老人家讲述老街、老坊、老巷中的老故事-----。

黎明时分到福州的，天漆黑着，微风扑面暖暖的。匆匆找到宿处，美美睡了一个回笼觉。清晨，凭窗远眺，昨夜雨下，薄雾罩城，迷迷茫茫。女人一心向佛，城西福州大学旁有一“八闽名刹”的西禅古寺，网上说是福州第一景致。时，雨歇雾散，为讨女人喜欢，推门下楼，欣然往之。过福大西门，沿一高大红围墙行，见一半掩角门，悄悄进去，豁然开朗了起来。满园荔枝树，浓绿中拔地一阁楼，飞檐翘角，如“滕王阁”般气派壮观，阁内有彩雕五百罗汉，可称一绝。阁旁一塔儿，高耸入云，倒影于湖水中。一尊巨大的石雕观音菩萨立在水面，端庄慈祥。湖里有好多鱼儿，一位少妇带了一兜白花花馒头喂食，引来鱼儿张着大嘴来抢食，红红的一片在水中翻动。寺内还有一株宋代的荔枝老树，树干已镂空，仍开花结果。又是一绝。可能是天气阴霾，游人寥寥无几，只有几个着淡黄装的和尚与灰衣尼姑在硕大的榕树下聊天。

出得寺来，匆匆赶往福州城外那“绵延数十里，襟闽江而带东海”的鼓山。山脚抬头望去，鼓山无奇峰，也不甚险峻，如北方山峦相近，也不重峦叠嶂，然山中多巨大光滑的石头。女人在“闽山第一亭”前驻足：“不是鼓山吗？怎么又是闽山呢？”坐到“益寿松”下，不肯登山。无奈只得一人沿“登山古径”拾阶而上。想在庐山登五老峰时，腿软、心绞痛，不得已返回了，便不敢大意，慢慢地攀登。头顶可见粉红的花儿烂漫，虽已初冬季节，山中树木仍青葱，只是草儿已枯黄，略显疲态。路旁又见一好大如扇的石面裸露在山坡上，石刻大字，“救国去私”“光之药国”等等。转过一弯，突见一红亭镶嵌在绿色中，如一幅彩笔画。入亭小憩，记有一联“名山钟秀地灵人杰”云云。出亭子继续攀爬，已细汗出，猛抬头，见陡峭的石径中卧一红墙翘角的小轩，门上一匾，书“望瀑亭”。小轩旁有一“观瀑台”，瀑布已断流了，只是那岩石上还湿漉漉的，断层处几滴水珠落下。天阴沉沉，已汗流浃背，问一下山游人告之：“还不到三分之一呢”。闻毕，小腿疼痛加剧，心跳加速，慢慢转身，怏怏捱下山来。

走下山脚，雨儿淅淅沥沥下了起来，忙忙钻到车里回城。车沿闽江边慢慢行驶，窗外，烟雨中闽江两岸风光更绰约更旖旎了。江上白雾茫茫，隐隐可见江帆点点，岸边那婆娑的芭蕉叶子，嫩绿嫩绿的，伴着江风翩翩起舞，步换景移，一会儿，一小亭闪过，一会儿，一座雕塑掠去，一会儿，一个硕大的花篮飞来，树丛中一群野鹿在散步，一只小鹿依偎在妈妈身边。江畔金牛山下，一个硕大的老牛仰角怒目，山中滴翠，山顶白雾缭绕。

午后两点时分，潇潇雨歇，走进了南后街，三坊七巷纵横，白墙瓦屋，曲线山墙，宅院深如许。有朋友说：“最好是寻个雨天，走上青青的石板路，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讲的就是这里的故事，纸伞下转身的可不就是梦中佳人----”好个雨巷中的浪漫。然雨后的三坊七巷，也有着美妙的意境。少许的游人，恬静的巷子，湿湿的青石板，街旁的花儿笑意嫣嫣迎着客人，依墙的竹儿更精神更青翠了。悠闲漫步，临街有一玻璃罩保护的青砖残门，门上书“泔液境”三字，驻足细观，想三坊七巷改造的仿佛少了点岁月的沧桑，倘若能保留几处残垣断壁，让人遐思深厚的历史沉淀，也不失一种残缺的美。雨后的小巷静悄悄，走进冰心的故居，竟读到黄花岗烈士林觉民的《与妻书》，“窗外疏梅筛月影，依稀掩映，吾与汝并肩携手，低低切切，何事不语，何情不诉？”“以天下人为念，当亦乐牺牲吾身与汝身之福利，为天下人谋永福也。汝其勿悲！”读罢唏嘘，怆然泪下----。

翌日拂晓，风雨交加，清晨仍滴滴答答下个不停。劝女人雨中同游，女人笑着摇头，赖在床上不起。携伞下楼，独自冒雨奔往了城中的于山。福州是“山在城中，城在山下”，于山状如巨鳌，趴卧在闹市中，山不甚高，顶峰叫“鳌顶峰”，山上树木参天，多圆浑巨石。曲径通幽，亭榭依岗峦起伏，隐约在松竹花卉之间。撑伞慢慢行，茫茫细雨中传来丝丝乐声，绵绵入耳，几个老人在山间亭中弹奏着乐器。攀入亭中，知晓叫“吸翠亭”。建于元代正德十年，取意登此望远，城南绿野尽收眼底。亭边有一石刻“廓然台”，也是取在此南眺绿野广阔，风景绝佳的意味。收起伞儿，摘下眼镜远眺，只见白雾升腾，烟雨茫茫。

南方的冬雨，不似夏日那么猛烈，动辄倾盆，而是柔柔的，细细的。淋到池中也无声无息的。撑伞行，见几块巨石依崖堆卧，石缝中有一洞，洞口石刻一硕大的“寿”字，旁有一古井，书“炼丹井”。穿过一秀气玲珑的小花园，跨进一月亮门，见一红墙外，榕树下，横卧一平坦巨石，刻“醉石”字，传说戚继光大胜归来，醉卧此石，酣然大睡。沿崖边小径行，树密的雨儿都透不过来，收伞漫步，转过一弯，猛见一乌黑的宋塔，与崖底一巍峨的白塔树缝中遥遥相望。绕过古塔，入一白围墙绿门，上书“补山精舍”，　精舍建在榕寿岩旁，岩壁上镌有大"寿"字，岩隙间的一株古榕垂须屈干，悬立倒挂。叫“龙头凤尾”。民国22年秋，十九路军将领蔡廷锴、蒋光鼐等人曾在精舍召开秘密会议，倒蒋抗日，发动了“福州事变”。

精舍下有一亭，古藤环绕，绿绿的滴水莲依偎，亭角彩绘红牡丹，旁有石刻“万象亭”。南宋词人辛弃疾曾登亭痛饮,填词《西江月》，“万象亭中把酒，九仙阁上扶头，城鸦啼罢醉方休，细雨斜风时候”。亭内小憩，亭外雨儿渐渐大了起来，出万象亭左转，循扇形石阶而上，入一圆门，便是戚公祠了。祠旁有一秀美的小院，雪白的围墙边，一株老榕树下，有一石，刻“魁石“二字，石旁一斜立土红色陶罐，罐口流淌着一股清泉，跌入一条清澈小溪中。溪畔立两个茅草蘑菇状小亭，亭檐滴答着雨水。小院小草依依，一条小径直通一横卧的巨石下，巨石上硬凿刻出一条登岗的石阶来，石阶旁刻着“不忘国耻鲜红大字”，岗上林木郁郁葱葱，隐约着一座红柱“醉石亭”来。沿着登山长廊走出小院，向状元峰攀去。山间崖畔见一片挺拔的黄竹，节间几条绿线，如泣如泪。北京谭拓寺叫“金鎏玉竹”。攀上“鳌顶峰”，走进“揽鳌亭”，雨停远望，朦胧中，可见山脚下高楼林立。

近午，从“于山亭”旁石阶下山，“舒啸台”前仰头细观峭壁上摩崖石刻，“天王庙”前越门而过，穿“思乡亭”，意犹未尽出东门归来。午后，告别了美丽的榕城。告别了蜿蜒秀逸的闽江，告别了深如许的三坊七巷，登上动车时，风雨又至，竟一路陪伴，呼啸着向厦门奔去------

2012年11月18日星期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