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挪威的森林》第325页里抽出了小鱼寄来的明信片。这时夜已深了，明信片上的余晖依然金灿夺目。西藏八廊街的落日，应该浸泡在一片浓浓的思念之中。此时的小鱼在做些什么呢？她是否会像仓央嘉措那傻小子一样，借着这个慵懒的午后，坐在古朴的茶馆二楼，靠窗的木椅上，盯着空旷的街景发着呆。她不为听一宿梵唱，也不为参悟，甚至不再流浪，只为肆意地寻找着我的气息？

如果小鱼知道我的想法，她一定会像一只温柔的猫依偎着我的肩膀。当我轻轻闭上了眼，放肆地吸允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时，她早已消失得不留一丝痕迹。而此刻，我渴望在八廊街转经道上，用毕生的守候去朝圣。我知道，小鱼一定也会在行人如织的街道上，发现了我。

一场淅淅沥沥的冷雨，打湿了校道上橙黄的灯光，整个夜晚变得梦幻不已。碰见小鱼的时候，我套着拖鞋撑着一把破布伞。她手里夹着几本刚从501超市二楼的淘宝书屋买来的新书。雪白封面的新书夹带着淡淡的墨香，这往后当我把鼻翼藏在扉页的深处时，小鱼便变得有血有肉，不再是记忆。

我问她能否借我一本书。她说，当然可以呀！你要那些？说完，她把一堆书摊放在宿舍大门前的石阶上。这堆书有路遥的《平凡的世界》，王安忆的《长恨歌》，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和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我说，我要《挪威的森林》。她说，你也喜欢《挪威的森林》？我看了电影，很喜欢。我说，还没看过，谈不上喜欢。下次还书时再告诉你我的想法吧。看见小鱼撑着雨伞远去的身影，我想到了那位守在淘宝书屋里的妇人。淘宝书屋搁架在繁华的超市上层，没有了“接地气”的世俗，却多了几分《风之影》的“遗忘之书墓园”的空灵与神秘。

我去过那里几次，那时候生命中还没有出现我要等的直子。而这位妇人是躺在楼顶上听着一片老城的阳光拔节的绿子，还是在一片远离喧嚣的原野抱着吉他弹唱《挪威的森林》的玲子？这一切似乎都已不那么重要，因为我遇到了我生命中的直子。而如阳光般的她不像直子那么阴郁，她面带着灿烂的笑意。这似乎是路旁被雨打落的紫荆花洒在了她的脸上，我目之所及遍地繁花似锦。

我是在学院的网络写作平台上认识小鱼的。更准确地说，我在这里认识了她的文字，认识了她的灵魂。每次看到她在写作平台上发表的文章，我总这好奇笔调如此细腻，情感如此丰富的女孩到底长着什么样子。那时候的我，彻底喜欢上了她那让人陶醉得一塌糊涂的情感世界。这是否像当初的一位男孩喜欢上《花田半亩》一样，田维用笔端描绘出的五彩缤纷的世界，让他愿意在里面长睡不醒？

我第一次看到小鱼，是在网络写作平台颁发年度创作之星和创作达人的奖项的晚上。那时候我拿错了小鱼的获奖证书，她就这样跌跌撞撞地闯进了我的世界。站在我面前的小鱼调皮可爱，我真不敢承认她用如此细腻的笔调，写出了她对爱情以及人生那柔情似水的憧憬与向往。小鱼说，她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趁着年轻来一场风花雪月的出逃。我说，那么我们一起私奔吧！

这座海边城市的日光永远那么火辣辣的。中午时分，沥青路上冒着热腾腾的气息。我们骑着单车出逃在这车水马龙的城市里，我们要找一个有海的地方。

海边长廊上，秋游的学生们在放着风筝。草坪上飘起了五彩斑斓的泡泡，我们像欢快的鸟儿一样追逐着它们。穿过那宽敞的广场时，我们无忧无虑，像个刚刚发现世界的美好的孩子。海边的冰糖葫芦不太正宗。它用一条削得不规则的竹条串着几个小橘子，涂上玻璃片似的冰糖。小鱼说，她不舍得吃掉这些冰糖葫芦，因为它们属于这片蔚蓝的大海。我说，大海茫茫无际，海的对岸是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这里的秋天，注定不适合挽留冰糖葫芦。

小鱼越来越沉默寡言了。她老埋怨自己生不逢时。她常常幻想自己生活在上山下乡时期里，她相信这段60年代末的历史会使得自己的生活更有意义。那时候北岛在一片贫瘠的土地里写出了《回答》，食指也一边啃着硬邦邦的馒头一边写完了《这是四点零半分的北京》。就连王小波也颤巍巍地端着一碗粘稠的米糠粥，朝着干瘪的肚子大吼一声，你丫赶紧吃，吃完了就有灵感写《体验生活》了。其实，她只是不想让自己的生活那么轻易地，沦为柴米油盐的生存状态。我总觉得小鱼就像《血色浪漫》里的钟跃民，而我却因为她身上不安分的思想愈发喜欢她，如果我只能是她生命中的高玥的话。

她很喜欢了解我去湖南支教的那段生活。在她看来，我已经算是一个知青了。我无奈地笑着说，这完全是两码事。游戏和生活最大的区别是，游戏可以随时抽身离去，而生活却身不由己。我曾经给用吉他给山区的学生弹唱了一曲《我们一起去旅行》，小鱼说这是天籁之音，它带着孩子们的梦想去遨游了世界。

我轻轻靠着榕树广场里的老榕树，等着小鱼到来的消息。东边楼顶的角落处，通往月亮的视线绕过一影斑斑驳驳黝黑的枝叶，那感觉显得神秘而让人怦然心跳。月光显得如此妖艳，把周围的云层描出了海边的贝壳的形状，金灿灿的一大片。风吹着它们逃离时，我听见了大海的号角在天边奏响。我赶到操场时，她已经在石凳等着了。是时候了，我抱着自己的吉他蘸上大海匍匐般的呼吸，带着小鱼去一个无人惊扰的地方。操场的中央，暮秋的露水洒落在草坪上，让夜晚有了几分寒意。她坐在我侧面，我为她弹唱了《我们一起去旅行》、《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和《爱上你我很快乐》——这个世界因有我们悸动的青春，让漫天的星辰涂上了温馨的色彩。最后，当我唱完甲壳虫乐队的《挪威的森林》时，小鱼要我谈谈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我说，它给人一种阴暗的感觉。小鱼问，为什么，是因为青春吗？我说，也许吧！她说，我不妥协。

这一晚，我已经做好了向小鱼表达爱意的准备。然而，现在我还有勇气吗？我欲言又止，满心的憋屈。小鱼说，她要去西藏了，去赋予她生命中原本应该有的色彩。我说，你要学《转山》里的张书豪，骑着一辆单车从丽江驶入拉萨吗？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方式，也许小鱼的生命注定得在路上，才不会过快地枯萎吧。曾经，有一位师兄骑着单车去西藏。他把中途经过山区小学的一些不为人知的生活瞬间存入了相机，后来他把这些相片弄成了明信片。小鱼说，这位师兄希望用明信片的力量唤起人们对社会的关注，她希望自己也可以这样。我还能说些什么呢？我祝福她。

我一直没有机会把《挪威的森林》还给她，也再没有在一个打湿了橙黄路灯的夜晚，让我不经意间遇见了生命中的她。

后来，我收到了小鱼从西藏寄回来的明信片。明信片上写着：八廊街头，你的影子，是路上最动听的风景。即便迷失，也不会忘记那交汇的光亮。

小鱼，你真的不会忘记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