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朋友,叫琳琳,跟我同住在一个大院里,从小一起玩到大的,说是一起玩,其实她从来不跟我们一起疯玩,只是上学放学一起回来,然后她直接回家写作业,看书。
我们回到大院后,一丢书包继续玩游戏,捉迷藏,跳绳,打球,或是什么也不干,呆坐在篮球场边对着班里的老师同学大发阙词一通,直到天黑月亮升,才依依不舍的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当然每天回到家,便被老妈一阵臭骂。
你怎么不能象琳琳一样懂事呢,放学回来就知道写作业了,你看你玩到天黑肚饿了才知道回家,你啥时候才能懂事哦。
妈妈每次把我跟琳琳相比,到最后都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仿佛我已经无药可救了。
我说,写那么早作业,晚上干嘛?
你怎么不会象琳琳那样参加课外兴趣班,你看她不是刚参加了奥数比赛,英语比赛。人家都得了一等奖,你看你,数个数还要扳手指,英语那几个字母都认不全,丢不丢人啊。
哎,妈妈怎么不说我扳手指的时候才上二年级,我认字母的时候,常常跟拼音搞混,这有什么丢人的呢,所谓的丢人是因为有了琳琳的比较,她总是那么的耀眼夺目,把我们其他人比的如此的不堪和可笑。
只是我们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跟她玩,因为她脾气出奇的好,作业出奇的整齐和认真,这让我们抄袭起来非常的方便。
到了六年级的时候,琳琳已经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考到一百分了,我们就有选择性的抄到八十分这样就够了,妈妈一直不明白我为什么每次总是空下最后一道二十分的题目不做。
如果你稍微思考一下,这二十分就到手了,就能跟琳琳一样得一百分了。
能跟琳琳一样考一百分是妈妈对我整个小学最大的期望,哪怕只有一次也是她最大的满足,可是连这一次满足我都没有能让她实现,小学毕业的时候,看到妈妈对琳琳表现出的羡慕之情,就觉得自己特别不孝。
到了初中,我们跟琳琳仍是在同一个子弟学校,琳琳仍是我们作业的必备良品,考试的希望,这样我们多了一份患难见真情的情谊。
那时我也知道要好好学习了,要不长大真的要去捡垃圾了,这是妈妈对我最常用的恐吓,于是我开始发奋学习到九点,九点后还是忍不住的看看课外书,看看电视美其名曰,劳逸结合,放松放松。
可是第二天妈妈就打听到琳琳的学习状态了。
人家琳琳妈说,琳琳每晚不过12点不睡觉,早上6点准时起床读英语,你看你学到九点就开始玩了,你什么时候开始懂事哦。
哎,啥事一跟琳琳比,我都是要低三分头,别人家的孩子总是最好的,这是妈妈最为遗憾的一件事,她怎么没能生一个天才孩子呢?这也是她无聊时候常常思考的一件更无聊的事情。
考高中的时候,琳琳如愿以偿的考上了重点高中,我主课考的平平,就是体育方面有特长,勉强上了示范性高中,我们的人生分水岭似乎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
我们还在一个大院里经常碰面,只是功课越来越繁重,都没有了小时候的天真无邪,见了面都只问月考如何,段考如何?
我每次都只懂得打哈哈,蒙混过关,我的目标就是上个二本就是天大的幸事了,在我心目中琳琳上清华北大都不是问题,为此她更加瘦弱了,眼镜的厚度更深了,神情也更憔悴了。
有一天我正在家里赶作业,妈妈从外面风风火火的跑进来,象是报告一个天大是讯息一样,我到现在都不明白她当时是长出了一口气,还是幸灾乐祸,不得而知。
大人有时候就是奇怪,明明平时那么稀罕琳琳的,可是一说到她生病了,竟然没有半点的同情之心,这是我至今不理解的。
去医院看望琳琳是在离高考还有三个月的时候,她因为长期的超负荷的学习导致神经极度衰弱,需要住院治疗。
见到她的时候,她极度的焦虑,拉着我的手说,阿曼,我好怕赶不上高考呢,怎么办?我起早贪黑努力了十几年,心血不是白费了吗?
我说,你好好休养,到时能考就去考,考不了就等到明年再考吧,大不了我等你再考一年。
那我不是白白浪费一年的时间了吗?我打算到二十五岁时候就要当上博士的,看来我的梦想就要破灭了。
那你就二十六岁当博士又怎样,你那么急着去当博士,又不是要急着赶去投胎,梦想又不能当饭吃,你累不累?
我在她面前总是胡诌出自己的对人生的一知半解的理解。
三个月后琳琳没能去考高考,我也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因为我实在是没考上,不得不复读一年,妈妈这次倒是没有什么怪话,因为没有琳琳的参照物,我反倒轻松了许多。
第二年琳琳没让自己再住院,终于考上了重点大学,我也勉强上了个三流的大学,不过我的兴趣不在这里。
我喜欢摆弄时装设计,没事的时候就设计很多各式各样的服装图纸,参加服装展示节,毕业的时候我如愿以偿的获得了一个大公司的服装设计师的职位。
在大学时期认识了现在的先生,过上了自己喜欢的生活,没两年我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妈妈抱着外孙女又开始做着她的天才梦了。
小乖乖将来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上重点大学,做个博士,做个成功的人。
我每次听见妈妈这样讲立刻打断道,妈,你有完没完,她还是个孩子你就这样说。
妈妈看了我一眼幽怨的说,我在你身上没实现的梦想,难道不能在孙女身上实现吗?你知道吗?当年跟你一起长大的琳琳人家现在是博士了,听说下个月就要申请去美国读博士后了,真是三岁看小啊,人家就是读书的料,将来可是前途无量呀。
是的,自从考上大学后,我就没有再见到琳琳,每次听到她的消息都是从妈妈那里获知,但也只是如和用功,得了什么奖学金,考上了研究生,再就是博士,有多少家知名单位在争夺她了,妈妈一说到琳琳的神奇人生总是眉飞色舞,恨不得那个人就是自己的女儿。
说老实话,我对自己很惭愧,可是到最后只能怪妈妈,谁叫她遗传基因不好,没让我好好读书,没能当上博士,可是对于女儿,我真的不希望她浪费那么多快乐的时光。
有一天女儿有点小感冒,我带着她去离家最近的医院看病,在经过病区走廊的时候,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阿曼,是你吗?
我回过头一看,眼前的人,五官秀气,一脸书卷味,一看就知道是女人,只是头上没有一根头发,身上穿着病号服,我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我是琳琳啊,怎么不认识了吗?
琳琳?你怎么在这里呢?
我没头发了,都是化疗惹的祸。
你不是去美国读博士后了吗?
去不了了,我得了骨癌,什么都是奢望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惊惧得几乎说不出话,眼前这个被激素催得虚胖不堪的女人,怎么也不能跟少女时代那个婷婷玉立的琳琳划上等号。
半年了,半年前我申请去美国读博士后,需要做身体检查,平时还挺好的身体就检查出这个病了,我一时想不通,又跑了几家医院查,结果还是如此,我想不明白,我不是挺好的吗?怎么一查出来就是晚期了,什么都成奢望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是轻描淡写的,又似乎是无奈的,眼神里不时露出了一丝苍凉,让人不敢细看。
我们一同慢慢走向医院的花园里,看到有几个小孩在玩捉迷藏,琳琳眼里显出了羡慕的神情。
阿曼,你还记得吗?琳琳说,小时候每次回家,你们让我去玩捉迷藏,其实我特别想跟你们一起玩,可是我一想到妈妈回来就要说我了,她总是在我面前苦口婆心的叮嘱我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好学校,有个好工作,能让她享享福,我一想到这,自然就不敢玩了。
琳琳的父母在琳琳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琳琳跟着妈妈一起生活,她就是妈妈全部的希望,琳琳每次考一百分,都是为了妈妈的笑容,如果哪一次不小心考砸了,琳琳自己都会自责好久,其实她所谓的考砸也是从第一考到了第二而已,对我们来说已经是可望不可即的事了。
琳琳走了一小会就感觉累了,我扶着她坐下,女儿也懂事的站在一边帮她提袋子,琳琳坐下来的时候,看了看女儿,爱怜的一把抱过女儿说,哎,我从小就梦想将来要生一个漂亮的女儿,可是现在连男朋友都没影子,更不敢想女儿的事情了,我错失了太多的东西了。
我不知如何安慰她,想了想说道,人有一得便有一失,你得到了那么多的荣誉,学问,你好好养病,将来还是会前途无量的。
阿曼,你还是我的朋友吗?你怎么也来哄骗我?
她突然暴躁的吼道,我是什么情况你难道还不知道吗?骨癌晚期,我还有将来吗?
她一阵失声痛哭起来,可是却没有看见眼泪滴落,也许早已哭干了,我只心疼的把她搂进怀里,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好久,她依然不时抽泣着,嘴里却喃喃的说道,我一直觉得自己就象一个陀螺似的,拼命的转动着,转动着,不知道为了什么在转,为了妈妈的笑,为了自己的梦想,为了一个好工作,为了一间大房子,拼命的学习,没日夜的苦熬,直到不得不停下来,陀螺一停下来,便意味着失败,我就是一个被迫停下来的陀螺。
可你并不是一个失败的陀螺,我安慰琳琳说,你只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忘记了生活原本的意义。
是的,我现在最大的愿望是活着,如果能让我活着,我不会再去做一个不懂生活的人了,我要好好享受跟妈妈一起的生活,我答应过带她去的地方,一直都没有时间去。
那你可以现在就行动呀,为什么还要留遗憾呢?
我知道骨癌再怎么积极治疗都是无济于事的,索性鼓励她去完成自己最后的心愿。
琳琳听从了我的鼓励,当天就办理了出院手续,带着她的妈妈一起去旅游了,她们住最好的酒店,爬最高的山峰,去到了三亚天涯海角,那是琳琳从小就向往的大海,可是总是因为学习工作忙,从来没想过要来看一看,她每到一个地方,就给我发回一些照片,照片里的笑脸,一点也看不出那是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
又过了半年,我因为出差在外地,接到琳琳最后一条短信,此生虽然诸事未完成,却不遗憾!
等我从外地赶回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还是没能赶上见琳琳最后一面,我眼泪流下来的时候,给那个已经没有了主人的电话回复了短信,愿你在天堂玩的开心些,快乐些……
当天晚上我好象梦到了几个小女孩在操场上玩跳皮筋,那个跳得最高,最快乐的女孩就是琳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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